“沈……甚好甚好,我叫王芽玉,家在永年县。”
差点说漏了嘴,好在伙计并未觉察,朝我点了点头道:“永年县?那你与我们掌柜的可说是同乡。”
“同乡妙啊!”我恨不得跟那掌柜当场拜个把子,同乡有难,不得照拂一二吗?
伙计客气地转去了后院,留我一人在铺子里等候。
他一去便去了很久,而且连门都不锁一下,好像全然不在意我借机偷走他的商品一样。
冷静下来后,我纳闷地四下环顾一圈,觉得有些奇怪。
……这铺子冷清成这样,水平还不济,而且看起来,满屋子挂的画儿好像只出自一人之手,到底谁会前来光顾啊?
不由感慨:洺州的租金是有多低,连这样的商铺都开得下去……
正思索间,门帘微动,那伙计引来了一个穿青衫,面容清秀的青年男子,男子手中捏着我的那张图画,梦游一般地朝我走来。
我目光下移,发现他袖子上蹭着几滴墨点儿。
哦……我大概明白了,既然这位是个墨客,这家店大约就是他开来卖自己的画的。
真惨啊,创业初期,身兼多职,里外一把抓,还没人光顾……
不会,很快他就会抱到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了。
“掌柜的好,我叫王芽玉,初来乍到……”我热情介绍自己。
“你的画是跟谁学的!”他急切地打断了我。
我清了清嗓子道:“我本是长安大户人家的婢女,主人……”
他道:“究竟是跟谁学的!”
我悻悻道:“我的主人乃荆国公温家的长女……”
“那她是跟谁学的!”
“漱石居士!”我狠狠把这四个字扔在了他脸上。
对方神态震惊,缓缓后退两步坐下,不住拍着大腿:“原来是漱石居士,难怪,难怪。”
漱石居士乃一退休翰林,本职工作做得平平无奇,唯独一手丹青能耐堪称惊才绝艳,温白璧身份贵重,和清河公主一起跟着漱石居士学过很多年绘画,不过后来清河中途辍学,漱石就单教温白璧一个了。
然而他只是温白璧的老师,我的画艺师从我亲爹,和这老头子没有半分交集。
这个掌柜是懂画的,我见他神色怔忡,怕他认了出来,于是又补了一句:“当然了,我家主人还有别的书画师傅,不止他一个。”
青年男子猛地抬起头:“你是永年县人?”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从丹青之道生生跳去了我是哪里人这个问题,但既然问了,我便道:“正是,不过我年幼时被拐……”
他立刻道:“我把我的屋子给你住吧。”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等……等等。
我以为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恳切道:“请住进我家!”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希冀地眨着眼,咽了口唾沫。
我则呵地冷笑了一声。
住进你家?
好笑,上一个邀请我同居的男人还是狗皇帝,给我留下了一座泰山那么大的心理阴影,我沈缨怎么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我把笔往架子上一搁,转身就走:“打扰了,告辞!”
心里恶狠狠地想,什么黑店,这顿蒸饼老娘不要了!书画铺子不收我,我去当管账丫头去,天大地大,我有手有脚有脑子,还能真饿死自己吗?
“哎,王娘子!”那青年人在背后慌张地叫我。
我越走越快。
“王娘子请务必留下!娘子无处落脚,小生愿意让出自己屋子,只求能得指点丹青,王娘子!王娘子!”
我疑惑地回头一看,见他居然趿着布鞋追了上来,顿时吓得汗毛都立了起来,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跑,嘴里大声道:“你你你别过来啊!我的旧主子是皇后娘娘!你敢动我,我定不与你善罢甘休!”
两人你追我逃,一前一后在北方宽阔的巷子里疾跑。
我越跑心越慌,四周一片荒凉,连个人影子都没有,被追上了就完了。
终于,在拐了个弯后,我隐隐看到一个人在前方站着,心中大喜,冲过去高喊救命。
那人徐徐回过身来,露出了面容。
我紧急刹车,差点气晕过去,这他妈不是书肆那个懒洋洋的伙计吗?
他对我行礼:“王娘子。”
“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我大口喘气,捏紧了拳头。
伙计叹道:“王娘子别跑了,我家郎君是诚心想随娘子学画,他说让你住他家,意思是他自己搬到书铺里来睡地铺,把正经的厢房留给你。”
“就为了学画,他撵兔子一样撵了我五条街?”
“……我家郎君体力不济……”
“王娘子!”
说话间,那青年满头大汗地追了上来。
刚想伸手拉我,我眉眼一厉:“离我远点!”
青年人可怜巴巴地缩回了手。
他垂头站了片刻,突然噔噔噔退后三步,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然后……
然后当街给我跪下了。
他的声音从低处传来:“恳请王娘子传授一二,小生愿以王娘子为师!”
说罢,只听咚地一声,此人给我磕了个响亮的头。
*
飘着柳絮的巷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沉默是今晚的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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