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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失控——Dr.Solo(25)

    盛野抬头,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介平安笑道:你介叔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盛野对这个厚脸皮的骗子叔叔已经无奈了,犹豫了一会儿,说:明天我的戏,能不让谭阵哥来吗?
    介平安一愣,着实没想到是这么个要求:为什么啊?
    盛野说:本来就是我的独角戏。
    他就待在监视器那儿看看也不行吗?介平安问。
    盛野蹙眉摇头:我不想他来看。
    介平安看了他一会儿,仿佛也了解了,说:好吧,我让他别来了。
    盛野又有点在意地说:你态度要好点儿,说得委婉点儿!
    介平安不耐烦地点头:我态度能不好,人家是大明星!
    盛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说他是被你奴役的大明星!
    ***
    那天回宾馆后盛野只睡了四五个钟头就起来了,走到楼下吃早餐时赫然看见谭阵坐在那儿,对面还坐着助理小刘。小刘哥抬头看见他,冲他打了声招呼。
    盛野尴尬地应了一声,不太敢去看谭阵,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介叔不是答应了不让谭阵哥今天去片场吗,难道谭阵哥没同意?
    正想着介平安就下来了,一眼就瞧见谭阵,但没看见盛野,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径直对谭阵道:你看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吗?
    盛野在餐台前拿早餐,低着头脚步踯躅,听见身后的方向谭阵在说:我看了,他说,放心,我今天不去片场。
    盛野肩膀往下塌,明显松了口气。谭阵瞧了一眼他的背影,低头笑了笑。
    介平安没急着拿早餐,大喇喇在谭阵对面坐下,说:你理解就好,那小子就是事儿多,不过毕竟也是第一次
    盛野听得面红耳赤,那小子显然是指自己。
    介平安好似还要接着吐槽什么,就听见谭阵打断他:没事,我能理解。又说了一句,我习惯起这么早了。
    盛野头都抬不起来,老觉得谭阵这话其实是对他说的,像在解释自己为什么早起。
    介平安说:说真的,我拍戏这么多年没见过脾气比你好的明星了,有些还没你咖位高的,架子倒端得老高。
    谭阵没有回应这句恭维,只说:介导你不去拿早餐吗?
    介平安才哦了一声站起来,转身自言自语道:今天有什么啊哎,盛野?!你、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盛野磕磕绊绊回了句就刚刚,又偷瞄谭阵,谭阵已经低头在喝粥了,嘴角是微弯的。
    盛野和介平安去了另一桌坐下,吃饭时他一直心虚地埋头干饭。
    助理小刘瞧了盛野一眼,探头冲对面的谭阵低声说:哥,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啊?
    谭阵抬头正色瞄他一眼,说:别胡说,我没有。
    盛野见介平安饭吃得飞快,包子什么的囫囵就塞嘴里了,小声说:介叔你慢点儿吃啊。
    介平安一抬头,看见盛野还有半碗粥,从桌子下给了他一脚,说:你快点儿,你又不是谭阵可以慢悠悠吃饭。
    盛野无语,边低头吃饭边在心里吐槽,要是我爸还在,你敢这样对我吗?
    他们两分钟就搞定了早餐,那边谭阵和助理小刘也吃完了,四个人同时起身离席,盛野好巧不巧和谭阵撞到了同一边,他忙退了一步让谭阵先走,谭阵没有即刻就走,而是对他说了一声:今天加油啊。
    目视谭阵和助理离去的背影,盛野心里多了几丝惭愧,谭阵个人戏的时候自己也会跑去片场看他表演,谭阵和巩璐对手戏时他也会在场,轮到自己的单人戏了,却提出这么不通情理的要求。
    也是因为他是谭阵吧,换了别人,自己压根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就好像在赌谭阵会不会有求必应似的。
    第44章
    大三那年,孔星河只剩下右手还能动了,他现在连自己推动轮椅都吃力,好在大三进入实习期,没有多少课程了,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可能去任何一间学校实习,只能待在家里。
    从前在家时还能帮忙做个饭,扫个地什么的,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连上个厕所都艰难。
    医生建议换进口药,效果会更好,孔星河早料到了,提前请求医生不要这么和严飞说,毕竟他们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医生无奈地同意了。
    但严飞显然是知道的,带孔星河离开医院前,他独自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问赵医生:如果使用进口药,他的病情会不会发展得慢一点?
    医生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到底该听弟弟的,照顾哥哥的困境,还是听哥哥的,让弟弟能活得尽量久一点。
    连一个外人都觉得太难了。
    孔星河大二那年,严飞和谢丽一起开了家小超市,说是超市,其实就是小卖部,兼收收快递,虽然外卖赚得更多,但开了小超市后,严飞有更多时间陪孔星河,他每天接送孔星河去南方师范大学上课,来回车程加起来得一个半钟头,天天跑外卖显然不行。开了小超市后时间就充裕多了,孔星河没课的时候,也可以在店里待着。
    可是小店的盈利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进口药,日本进口的依达拉奉价格好几千,这还只是一种药罢了,孔星河长期服用的利鲁唑片,国产的一盒最便宜的也要五百多,而一盒只能吃一个礼拜。哪怕谢丽主动提出把自己的积蓄都借出来,严飞也只是说:那也不够的,我不能让你们两个都过得不好。
    学校一直在为他们捐款,但也是杯水车薪,孔星河一直是国产进口混着吃,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快入不敷出了。
    严飞所有的困境,孔星河都看在眼里,严飞将一切都揽在身上,而自己只能坐在轮椅上,一点儿都帮不到他。
    盛野在想,孔星河究竟是在何时做那个决定的,是突然决定的吗,还是其实已经想过很久?因为他实在像是那种,在确诊的那天,或者在电脑上查看过渐冻人最后结局的那天,就已经想好:我要体面地离开,当我的身体给我那个信号时,我不要拖拖拉拉犹豫不决,我更不要成为严飞的负担。
    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又怎么可能不挣扎。
    每一个夜晚孔星河一定都辗转反侧,他是不是在严飞睡着后偷偷哭过?在店外晒太阳,看小朋友们嬉闹追逐时,他又在想什么?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半身不遂的样子时,他有没有觉得面目可憎?
    盛野想到看过的一部电影,叫做《源代码》,孔星河就像那个男主角,被困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前只有一个固定的、狭窄的屏幕,他是全然被动无助的,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等人打开屏幕,和他说说话,说话的人离开了,屏幕就熄灭了,他又只能在黑暗里独处,等待。
    那种感觉太窒息了。
    有一天傍晚,孔星河一个人坐在小店外发呆,有一颗小球滚过来,滑到了他轮椅底下,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过来,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开不了口。这一场戏很简单,却令盛野印象深刻,小演员天真的眼光就像真的在看一个轮椅上的怪人。他怀着一股难言的自惭形秽,努力用右手向后移开轮椅,费力地挪了很久终于露出下面那颗小球,但小男孩看着他却还是不靠近不说话,剧本里写孔星河刚要开口,但没有写孔星河要开口说什么,盛野却在这一刻知道了,孔星河想说的是:小朋友你捡吧,哥哥没法帮你捡。
    但这句话让他如此自卑,他没有勇气说出口。盛野看着不动的小男孩,不动的小球,和自己不动的双腿,为那句孔星河羞于说出的话难过得不行。
    然后严飞走了过来,弯腰捡起那颗球,拿给小男孩,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孩子仰头冲严飞腼腆说了声谢谢,就转头跑远了。
    严飞走过来,说:外面有点凉了,我推你进去吧。
    盛野点点头,然后感到谭阵的手掌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就像方才他揉那个小男孩一样。
    不知为什么自己就鼻酸了,谭阵不是单纯地做剧本里描写的动作,他的手是有情绪的,他什么都知道。
    拍这场戏时,严飞和谢丽都在店里忙着理货,即便在忙碌的时刻,严飞也时刻注意着他。
    严飞得多累啊
    可能就是在这一天吧,当一个蓬勃成长的小生命以那样异样的目光打量自己,当他的自卑也成了严飞无时无刻惦记的东西,孔星河就下定决心了吧。
    剧本上说孔星河开始感到右手也开始变得吃力,盛野总是想,孔星河是真的觉得右手也开始吃力了吗,明明他已经开始吃进口药了,也许只是因为右手要肩负的活动量太大了,所以累了,麻了,孔星河要怎么确认是病情发展了,还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呢?
    可后来他又想通了,孔星河只能这么想了,他是一定要这么去想的。
    今天天气有些阴,窗外的自然光不太够,现场做了补光,盛野坐在书桌前,热烈的白光照在书桌上一叠雪白的信纸上。
    他拿起笔,将右手手肘放上去,还没写完第一行字,眼泪就流了下来。
    哥,对不起,我还是决定要这么做了。
    五年了,我没有想到我能坚持五年,好多时候想死,我都想着,你让我坚持五年,那就再熬一熬,这五年是你给我的,是我运气好赚来的,是我命运以外的馈赠,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请你千万不要难过,也千万不要怪我,因为这是我的心愿,从我知道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一刻起,我就这样决定了。
    谢谢你那天来福利院找我,谢谢你没有放开我的手,这个病是我最大的不幸,但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是就算给我几十亿的荣华富贵,就算上天将过世的爸妈都还给我,我也不愿意放弃的幸运。说这样的话很大逆不道吧,你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一生顺遂健康长寿和遇见你之间选择,我也一定会选择你,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因为这一生我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了。
    你和谢丽姐这辈子也一定要幸福。
    下辈子就换我来找你,我们再做一次兄弟,把这辈子没做够的份都补上。
    最爱你的弟弟孔星河
    就这样短短几段话,盛野却写了很久,因为信纸不断被掉下来的眼泪打湿,他只好又撕掉重写,从他第一次撕掉信纸到不知道第几次,介平安始终没有打断他。在监视器的那头,介平安看着盛野写一行停下来,将眼泪憋回去,又继续写下一行,就这样停停写写,这一场戏比他们预想中拍了更久。最后盛野终于写完了一封干干净净,没有一个错别字的信。
    写完他将那只压在信纸上的奥特曼拿开,然后向后靠在轮椅上,仰着头,闭上眼,泪如雨下。
    ***
    最后的一场戏,孔星河让出租车司机载他到了海边。黄色的出租车沿着海岸缓慢行驶,这天是工作日,天气也很阴沉,大早上的海边没几个人,出租车司机频频回头问他目的地,孔星河只是耐心地请他往前开。
    海岸线很长,海边偶尔还是看得到一两个踽踽独行的人影,直到前方浮现长长的栈桥,孔星河望着空无一人的栈桥,让司机师傅靠边停了车。
    帮孔星河推轮椅到路边时司机不放心地问:小伙子,你一个人来这儿干什么啊?你这手脚都不便的,你家里人呢?
    孔星河笑着抬头回:我等人呢。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孔星河眺望着栈桥和风雨欲来的海面,说:我等我的初恋。然后又笑着说,家里人不许我来。
    司机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又见他笑得阳光灿烂,也放了心,掉头回车里拿了把伞给他,孔星河接过伞十分感动,红着眼圈说了声谢谢你师傅。
    这应该是他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了,是最后陪他一程的人,他在心里默默地祝愿这位司机师傅好人一生平安。
    出租车离开了,盛野独自一人推着轮椅,费力地沿着长长的栈桥前行,风越来越大,耳边很快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
    他来到了栈桥的最前端,脚下浊浪翻滚,呼啸的气流和澎湃的潮湿侵袭着他日渐僵硬腐朽的身体。他抚摸着轮椅的扶手,像是最后的感谢。
    孔星河这时在想什么呢,盛野想,他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因为如果开始去想,脑子里翻来覆去只会想着那一个人。
    海面变得狂暴,就像此时此刻狂暴地席卷他脑海的严飞,他想念严飞的肩膀,想念严飞揉他头发的大手,想念和严飞一起坐在浴缸边泡脚的夜晚,想念严飞带回来给他怕他拿不动的平底锅,想念和严飞面对面坐在天台上
    剧本上什么都没写,但盛野知道孔星河在他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刻,终于鼓起勇气,向这个世界坦白了自己的爱意。终于不再是无人知晓的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个人知道了。
    等什么人啊?看这天都快下雨了。
    我等我的初恋。
    这已经是很美,很棒的告白了。
    ***
    谢丽赶来派出所,在停尸间外的走廊找到了一个人靠墙蹲着的严飞,他手里拽着一张画纸,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贴着墙,平静的样子有点吓到她了。
    严飞她小心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才看清严飞手上拿着的那张纸上是一幅海边的速写。
    来的时候她听一位民警和她说过,是一个当时在海边写生的美院女学生报的警,她刚好画下了孔星河在栈桥上最后的样子,谁想再一抬头,栈桥上就没人了。女孩立刻报了警,也四处找了人来救,但还是迟了。
    谢丽哽咽着又喊了一声:严飞她眼里包着泪,你别这样,孔星河一定不想看到你这样她想把那幅画从严飞手里拽出来,但严飞将它握紧了,厚厚的速写纸在他手掌下发出窸窣声,被捏出了皱痕,谢丽拽了两下,怕扯坏了画,只好放弃,她低头从挎包里拿出一只白色信封,说,我在家里找到了孔星河留给你的信,你看一看吧。
    严飞的视线这才转向她,谢丽再一次去拽他手里那张画,这一次终于小心拽出来了,她将信封塞到严飞手里,看见严飞握紧了它,差点儿将信封都握皱了。
    交给他信以后谢丽将那张画折好,放进包里,起身离开了。
    走到走廊尽头,又不放心地回头,看见严飞低头盯着信封,她没有再看,走过了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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