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段殊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好。
小院温泉池里的黎嘉年没有察觉到异样,他心满意足,便放任自己沉进热意源源不断的泉水里,让自己变得透明,耳边的声音轰然间遥远。
他看见与水面重合的世界里,哥哥拿着毛巾朝他走来,像一片只为他倾落的天空。
当黎嘉年在社交网络上公开回应了那些被陌生人偷拍的照片之后,他的话语里暧昧不清的哥哥一词很快引发了轩然大波。
豪门恩怨常常是普通人最喜闻乐见的八卦,尤其是掺杂着私生子、争夺遗产这些简单清晰又足够吸引人的元素时。
私生子黎嘉年和婚生子黎哲的财产之争早就告一段落,前者大获全胜,围观的人们以为这件事本应尘埃落定,如今却出现了新的波折,还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转折黎嘉年竟然还有一个哥哥,一个看起来简直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他们的兄弟身份无可置疑,要么是黎父寻回儿子时并不知道这是一对双胞胎,可这不合常理,要么就是黎嘉年连同他的哥哥都不是黎父的儿子,所谓的私生子仅仅是一场针对黎父的骗局,但若果真如此,此前争产争得快要发疯的黎哲,不可能没有反复查验过血缘。
或者还有一个听起来最不可能的可能,黎嘉年只是偶然发现了一个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并随口把对方叫做了哥哥。
黎嘉年的哥哥究竟是谁?另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黎哲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那笔已经被不均等地瓜分的庞大遗产,还会有新的变化吗?
这个被迷雾笼罩的豪门故事立刻成为了小城媒体追逐的焦点,无数镜头和话筒对准了黎嘉年最常现身的画廊,想要问个究竟。
而黎嘉年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在他结束度假的那一天,便光明正大地回到了画廊,和神秘的哥哥一起。
他慷慨地满足了人们的窥私欲。
当那个只在照片里出现过的男人堂而皇之地站在黎嘉年身边时,闪光灯像是发了疯一般闪个不停,起初还有人质疑照片被修改过,并言之凿凿地找出了所谓的修改痕迹,但这一刻,没有人会再怀疑。
对着急切地伸到眼前的话筒,黎嘉年神情不变,他轻咳一声,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便娓娓道来。
我们的确是双胞胎兄弟,但我也才知道不久,也许有人还记得前段时间的那个慈善晚宴,我是在那里才意外见到哥哥的,当时我想,怎么会有和我长得这么相似的人,这不应该是巧合
哥哥也这样想,所以我们去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我们竟然是同胞兄弟。
一半真实,一半虚构。
他身边的段殊安静地听着,在这间挂满油画的画廊里,色彩浓郁的画面映照下,情节曲折的奇情故事慢慢织就。
但是你们也清楚,爸爸去世了,即使在去世前,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我的存在,更别提连我都不知道的哥哥,而我的妈妈在爸爸抛下她不久后,就因为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了,她常常不承认我是她的儿子,还会说我是骗子也许很快,你们又会听到她这样说。她不记得我,当然也不会记得另一个早就失散的儿子。
黎嘉年跟他甚至没有提前商量过答案,这是他信手拈来的故事。
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跟哥哥在试着一起拼凑出事情的原委,妈妈当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但那时已濒临失常的她把这两个婴儿当作了最痛恨的仇人,瞒着家人把我们遗弃了,后来也许是母爱的本能令她捡回一点理智,又想将我们找回来,却只发现了我,当时看起来要更健康些的哥哥,被过路人抱走了,我们从此拥有了不同的命运。
听着他平缓的叙述,媒体们不断发出惊讶的声音,也有人提出更尖锐的问题:有没有鉴定报告?有没有当年的亲历者?
黎嘉年没有理会他们,对外人解释自己的私生活本就不是他的义务,他单纯地享受制造故事的乐趣。
因为妈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所以她反而以为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另一个婴儿不过是一场幻觉。他叹息道,这些年,我和哥哥在不同的家庭里长大,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但过得都并不好,这也许是骨肉同胞的分离所带来的不幸。
但是幸好,现在我们重新回到了对方身边,我很感激那场晚宴,和那个邀请哥哥去参加宴会的人。说到这里,黎嘉年充满依恋地看向身边人,从今往后,我的一切都会跟哥哥一起分享。
这是媒体们关注的焦点,当即有人高声道:您的意思是要跟哥哥共享遗产吗?
共享遗产?黎嘉年状似错愕地看着那个提问的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当然不是。
人群里传来一片哗然,在莫名其妙的兴奋里,镜头对准了段殊的反应。
段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黎嘉年会抛出一个更精彩的回答。
不需要共享,因为我把所有钱都交给哥哥了。他脸上的笑容天真又明朗,我比哥哥更早地过上了优渥的生活,那时哥哥还在为生活所累,这是我对哥哥的补偿但不止这么一点。
镜头外的媒体,屏幕前的观众,纷纷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寂静。
黎嘉年环视着周围高悬的油画,仍继续说着:哥哥也有很好的绘画天赋,或许比我更出众,所以我会教哥哥画画,我们的画会一起放在画廊,会一起开办画展直到哥哥的成就彻底超过我,到了那时,就变成哥哥教我了,对不对?
他亲昵地问身边人,然后换来一个温柔的回答。
在众目睽睽之下,哥哥抬起手,轻轻地抚平他被风吹乱的发尾:我希望你开心。
这座画廊里原本唯一的人物画,那幅在荒原地狱中定格的少女画像旁,已挂上了另一幅人物画:红褐交错的世界里,独行的纯白身影,那是段殊画的第一幅画,他眼中的黎嘉年。
金钱的去向是感情最有力的证明,媒体们集体失语,在这超乎寻常的答案面前,他们的想象力失去了用武之地。
当喧嚣散去,画廊重归往日的气氛,黎嘉年意犹未尽地凑到了段殊耳边,小声问道:所以,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复?
段殊站在那两幅相似又不同的油画前,笑着回答他: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他上一次站在这里观赏油画时,身旁同他对话的人是戚闻骁。
那是一个很容易被看透的华丽草包。
电视上,这则娱乐新闻的报道接近了尾声,画面定格在兄弟俩低声交谈的身影,面上的惊诧始终未能散去的记者还握着话题,喋喋不休地分析着这个不同寻常的豪门故事。
不得不说,黎先生对哥哥的感情显然非常深厚,甚至愿意将名下的财产都转移给对方,那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据之前流传的统计数字,光是不动产就有
富丽堂皇的房子里,戚闻骁看着电视屏幕,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地狱。
他迄今为止目空一切的人生,全都建立在父母的财富与地位之上。
曾经被他戏耍的那些人,一概都卑微平凡,所以才能任他拿捏,有时是金钱,有时是权力,有时是处心积虑的戏弄,他们无力抗击。
正因为如此,戚闻骁始终怀有高高在上的心态,他的恶意,他的依赖全都是他居高临下的施舍。所以即便在温泉酒店中,他对段殊的追逐遭到了巨大的挫败,他也依然不觉得绝望,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毫无背景的陆执争不过他,曾经虚荣的段殊也不可能抵挡住他此后的攻势。
而现在,在段殊面前,他最有优势的东西即将彻底失效。
获得了庞大遗产的段殊很可能会比他更富有。
屏幕上的记者仍在说个不停,惹人厌烦,戚闻骁愤怒地关掉了电视机。
巨大的漆黑屏幕上,映出他额头颜色加深的刺目疤痕。
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明知前路已毫无希望,却被深深的不甘冲垮了理智。
那天黎嘉年的话不过是对他的戏耍,戚闻骁事后才反应过来。
他同时也意识到了,曾经那个孤独地坐在KTV包间里唱歌的男人,如今已不再触手可及,每个人都想夺走那个本应属于他的美好幻影。
而戚闻骁不可能对现在已成为段殊弟弟的黎嘉年做些什么。
尽管他不愿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但又不得不信,至少在名义上他们是亲生兄弟,不可能建立超出兄弟的关系。
戚闻骁焦躁地思考着,坐立不安,胸腔里淤积的郁结怒气无处倾泻。
他必须要把它们发泄出来,就像过去他每一次心生愤懑时做的那样。
随意寻找一个目标,然后为对方带来残酷莫测的命运。
他又一次看见明亮如镜的屏幕里,那道突兀降临的可怖伤疤。
戚闻骁伸出手,慢慢抚过这条凝结得凹凸不平的痛苦。
往日繁忙的律所陷入了难得的冷清。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坐着几个面露忧色的男人。
陆执看见深色大理石长桌上映出的面孔,他嘴角的淤青已了无痕迹。
合伙人焦虑地踱着步:你们再想想,到底是哪桩案子得罪人了,又是得罪了谁?我实在搞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律所原本接下的案子大都被竞争对手抢走,还有平日里不够谨慎的同事遭遇了举报,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有不少金牌律师被高薪挖走。
合伙人本以为是同行竞争所致,想用金钱和关系来化解,他托人一层层去问,却只得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花钱没用。
不要钱,那到底要什么?合伙人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就为了把我们整垮?同行也没有做得这么绝的!
陆执默不作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静悄悄地亮起,又一次收到来自父亲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你妈妈很担心你。]
这一次,父亲不再长篇大论劝他适可而止,他已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契机,像耐心旁观的黄雀,等待他自投罗网。
[是个毛头小子做的,你同他打过架。他很莽撞,再拖延下去,你会输的。]
父亲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也知道此刻他面临的困境。
[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
三条消息接连亮起,然后陷入长久的沉寂。
那个碍眼的输字令陆执厌恶地别开了眼神。
合伙人朝他看过来,眉头不太明显地皱起:你是整个所里名气最大的一个,没有人来挖你吗?
其他人也一并朝他看来,目光里隐隐闪动着怀疑。
陆执没有说话。
他并不在乎眼前这群人是否被自己牵连,也不关心这间律所未来将何去何从,他大可以换个地方工作。
但在戚闻骁蛮不讲理地摧毁了他生活表面的平静之后,父亲会像闻见血腥味的野兽,牢牢地咬住这个缺口,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陆执从来都很善于捕捉旁人的弱点,这显然遗传自如出一辙的父亲。
他可以抛下眼前这群废物,做一个独行侠,但仅靠自己,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反击,只好被那个野蛮人牵着走,他知道父亲甚至会在背地里帮戚闻骁一把。
然后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他都将一败涂地。
他无法容忍这一切的发生。
无论是对抗那个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戚闻骁,还是重新追逐那个在聚光灯下突然光彩熠熠的昔日所有物,此刻的自己,都太过势单力薄。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输。
他不能输。
陆执长久地凝视着冰冷桌面中倒映出的自己。
那首深深刻入心底的钢琴曲蓦地在耳畔蔓延,教堂的钟声响彻天地,哀号的白鸽被卷入风暴,一望无际的深海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他的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放弃他追逐已久的事业,回到那个精雕细琢、以爱为名的金色囚笼。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就结束了,准备换地图啦~
第二十八章 谢幕
屋外开满海棠花的欧式别墅里, 接连迎来了三次告别。
段殊的行李很少,依然是黎嘉年开车来接他,他所有的行李只是一副由黎嘉年赠予的油画, 和一个小小的皮箱, 里面放着奖杯、证书, 和一个盛有精致卡片的盒子。
黎嘉年执拗地要和他一起住, 段殊对他总有无条件的包容,于是他即将搬进黎嘉年的住处,以哥哥的身份。
玛莎拉蒂又一次开过了十字路口的咖啡店,段殊从窗口望出去, 看见店门紧闭,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木质扶手上挂着一块即将另迁新址的提示牌。
齐宴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段殊将要搬走, 他的点心外送自然没了持续下去的必要。
段殊有一腔的疑问,但他安静地收拢在脑海里,并不急着找到那个隐没在街角小店里的点心师。
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真正的见面。
陆执的离开则更显得突然,那天从律所下班之后,他按照父亲的提议, 回家吃饭,然后便再没回到这个叛逃时长住的家,同样也再没回到那间律所。
别墅里的一切都被保存下来, 原封不动地维持着还有人生活时的模样, 只丢弃了餐桌上那束终将会枯萎的花。
他所有的工作文件, 所有的日常用品, 连同这段短暂如流星的反叛时光一起, 锁在了这间繁花掩映的别墅里。
芳姨是最后离开的人, 她尽职尽责地清理了房子里的全部食物,免得腐烂生虫,然后她关上门,离开了这个永远静谧的别墅区。
街上日光灿烂,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渐渐穿过了几条小街,走进了人流茂盛的商业区。
斑马线两端等待红灯的行人密密麻麻,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空气里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大型商场外面的墙体上,有巨大的LED屏幕,正播放着新闻。
高清晰度的镜头对准了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他西装革履,表情看起来和蔼又亲切,似乎正在一个剪彩仪式上,身边站着一个同样身穿西装却面色冷漠的年轻人。
芳姨很熟悉这张脸,这是雇佣了她好几年的主人。
原来陆先生回到了家人的身边。
她看了一会儿,直到被步履匆匆的行人撞到了肩膀,才惊醒过来,觉得该回家了。
回家之后,换一部新的电视剧看吧,或者看看新闻也好。她想。
这则报道播放到了尾声,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的黎嘉年特意放大了屏幕,似乎想要看穿陆执那张冷漠面孔背后的情绪。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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