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敞亮多了。秋杀笑道,转头冲不远处惊呆了的小贩招招手,今天夜宴不限人数,不来凑个热闹吗?
小贩一大早出来,根本没注意今日与平常有什么不同,照常踩着辆三轮小车卖早点,结果没开张天就黑了,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此时猝不及防地被大妖邪点了名,小贩一脚把车链踩下来了,吓得两腿并用在地上紧倒,人力拉着车跑了。
秋杀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小贩吆喝道:排骨便宜嘞,五百两白灵一斤
一嗓子没吆喝完,便听一声断喝:妖人尔敢!
留守仙宫的一个三岳升灵也是剑修,话音没落,一剑便如雪亮月光,当头朝秋杀泼了下来。
那一剑简直仿佛要将整个十七里镇给劈了,不说剑锋所指,光是那剑气余波过处,徐汝成等一群半仙就都被迫祭出护身法器。
方才那倒霉催的小贩还没跑远!
一棵支楞八叉的歪脖子转生木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一根树藤,一下卷起那吓尿了的小贩,往远处一抛,堪堪将人扔在了剑风之外。
合抱粗的树身与三轮车一起被那剑气余波扫断,烧饼和着蘸料,滚得满地都是。
小贩摔出数丈之远,耳边依稀落下一声嫌弃的抱怨:嘶,兄台,你这几天有点上火啊。
七荤八素的小贩呆呆地抱着一截转生木,一脸血地滚在地上,喃喃道:太太岁?
几乎是同时,留守仙宫的另一个三岳升灵出了手,一颗升灵级别的巨大芥子转瞬铺开,在那石破天惊的一剑落地前,将剑气与几个升灵都裹进了芥子中,以防他们把整个陶县都给夷为平地。
剑锋过处,秋杀化成风沙,在芥子中散得无处不在:你这还不如项肇呢,看我的。
紧接着,风沙卷成了一个漩涡,一道凶戾逼人的剑气暴起,直取那三岳剑修。剑修面露惊愕,仓皇间提剑一扛,呛啷一声长吟,他那本命剑竟被崩掉了一个齿!
那三岳剑修蓦地退后几步:项师兄的修罗剑!
剑是项肇的本命法器,剑法是如假包换的修罗剑法方才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和他对招的是项肇!
风沙凝聚出女人高大的身形,她一招手,一把漆黑的长剑落在她掌心里。
是啊,秋杀笑道,我吃了,修罗剑现在归我了。
太岁已经从方才那被劈开的转生木移到了另一棵稍远些的树上幸亏蛇王在的这几年,当地人都时兴种转生木,他现在才有腾挪余地。那丑八怪办的也不全是坏事。
不过大妖邪这修的什么道?
天狗道吗?
怎么什么都能吞,还吃什么补什么?
不等太岁看明白,一个他很熟悉的莽撞人就从仙宫里跑了出来。
徐汝成那货将身上的蛇王皮扒了,敷衍地随便改扮了一下,换了一身仙宫下人的衣服。
这倒霉蛋才到门口,恰好那撑芥子的三岳升灵中了秋杀一掌,芥子倏地松动,骇人的灵气只泄露出一丝,对徐汝成这样的半仙来说也仿佛是当头砸下来一座山。
他呼吸都滞住了,只来得及本能地撑起柴刀,抱住头。
就在这时,一道极有西楚特色的符咒凭空出现,挡在他面前,正好将那一线升灵的灵气打散化解。
徐汝成耳边传来太岁的声音:不想活了去找根梁上吊不体面吗,非得被他们分尸?!
不是,徐汝成狼狈地从升灵战场边界滚出来,野狐乡夜市太阳落山才开始,所以周围那些做小生意的人一早出摊,天黑才走。谁知道今天这鬼天黑得这么快,他们反应不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撒腿往外跑去,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号弹往天上一扔,尖锐的呼啸声炸出了一大片火红的烟火这是仙宫紧急驱人的意思,要闲杂人等立刻闪避。
然后徐汝成一脚踩上自己的柴刀,御刀飞出去疏散周遭人群,飞出去足有百丈,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震惊道:等等,前辈,刚才那是你?你你能使符咒?
太岁:现在是研究我的时候吗?
他自己也很震惊。
那符咒是他无意中看来的,东衡三岳的符法铭冠绝天下,其余三大门派多有不及。这边不管正邪修士,多少都会点古怪的符咒法阵。太岁混迹野狐乡,见多了也无意中记住不少。他虽然忘了许多事,但似乎本能地知道怎么使灵气,方才一时情急,竟真将一道符咒打了出去。
这些转生木身除了不能撒腿跑,居然像真正的人体一样,能容他调用灵气!
我一道符咒打散了升灵的灵气余波然后本体还被封在某个不能提的地方?太岁心说,我不会也是个什么跺跺脚能让地动山也摇的大妖邪吧?
他抬起目光,看向眼前的升灵战场,一时愤愤不平出了徐腔:丧板板的,那姓秋的婆娘那么威风,我怎么混成这样?
太岁怕徐大傻折在这此人堪称奇珍,再找个这么缺心眼的不容易了神识紧跟上他,见他连吆喝再赶,符咒都用上了,玩命将来不及撤走的小商小贩往远处轰。
不多时,另外几个陆吾受他影响,也跟着出来了。
太岁却突然一皱眉,转生木中飞出道灵气,打散了徐汝成的一道符咒。
那符咒方才居然打出了筑基的力量,真落到凡人身上,就不是把人推出去,是把人压扁了。
徐汝成他们这批陆吾,不管脑子在不在脑壳里,符咒水平是相当稳定的,来之前应该下狠功夫训练过。可是此时,这些人打出的符咒时灵时不灵,偶尔还会出个匪夷所思的越级水平。
徐汝成自己也发现了,倏地缩回手。
当心,太岁说道,陶县现在乱的可能不止是时间。
第78章 不平蝉(十二)
相传惠湘君手上有三件东西,一名仿金,一名望川,一名破法。周楹背着手,在峡江渡口的石板上缓缓踱步,广袖上的潜行符咒随风若隐若现,凡人都对他视若无睹,仿金术已经落入人间。秋杀在四大仙山眼皮底下升灵,一直没被发现,这期间她躲在哪里?我猜很可能有望川的功劳。现在看来,最不可思议的破法也是真的。
此时,峡江蒸汽船都回了港,江边这会儿是禁区,拉起了封条不让百姓靠近。渡口成排的大钢炮被日头晒得锃亮,炮兵两个时辰一换岗,防备着对岸。万一有异动,随时可以开火。
这差不多是每年楚国野狐乡大集,大宛这边的固定节目了。
白令听完,怀疑自己陆吾的差事没办好陆吾们混迹四国,理应耳听八方,他却听都没听过什么破法破戒的,还要主上来告诉他,这不像话了。
他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潜修寺烟海楼中典籍记载的吗?
周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除了仿金术,那两样像仙门正统能说的东西吗?惠湘君是你老家无渡海底魔物们最爱议论的人。
白令:
白令这半魔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人味过重,七情比一般的人还全,与无渡海格格不入。他一方面被群魔排斥,一方面也排斥魔物。遇到三殿下之前,他就没开口说过话,心魔都不搭理他话不投机,还不能吃。只有殿下能让他在无渡海风停、群魔隐没后,从离群索居处出来,陪那个饱受群魔吸髓之苦的小小金枝玉叶待一会现在看来,殿下可能觉得跟他说话才无聊,他一开始话都说不利索,还什么都不懂。
不过白令心里升起了淡淡的疑惑:无渡海的封魔印破后,被玄隐三长老重新修复,这回封得更死,连周家人也别想进去了。无渡海三字虽可见于典籍,但封魔印不行,印下所有人、物、事都不可提,就只有他俩这种与无渡海渊源极深的人才能聊起,才能互相听到。
但那毕竟是受难之处,殿下私下里也会避讳,此时为何刻意提起无渡海群魔?
主上,所以眼下陶县的异状是这件仙器造成的?
别仙器了,叫魔器吧。周楹说道,相传这破法所在之处,只有一条公理,其他所有因果定数不复存在。升灵邪祟的路是死路,想挣出一条活路,只能靠乱,破法还真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世上真有这样的仙魔器吗?
不然惠湘君当年为何落得仙骨被剔的下场?难不成真是因为仿金术么?那林炽怎么能全身而退?
白令犹豫了一下:因为林大师是玄隐林氏嫡系,有靠山?
周楹让他逗乐了:你这凡有不解之事,一概用靠山出身解释,听着怎么跟那帮穷酸邪祟一个口气?
白令摸了摸鼻子:属下见识短浅了。
他接管陆吾后,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一堆小道消息确实都是从民间听来的。
不着急,慢慢来,你才到人间十四年。周楹摆摆手,三岳修罗剑与昆仑晚霜、玄隐照庭并称三大名剑。晚霜和照庭都是跟着主人从凡间历练来的,唯独修罗是把残破的古剑。当年项氏的天才被古剑中残存的剑道吸引,神识陷在其中,险些陨落,除非能将古剑修复,让他得到完整道心。不少炼器大师看了都说不行,三岳病急乱投医,向西楚特产民间散修征求邪门办法,以内门位相许,惠湘君就是凭那次机会进的三岳,那会儿她才刚筑基。更不用提后来在澜沧山升灵,一手修好了澜沧三大上古遗物。我要是澜沧掌门,她要挖我祖坟,我给她清障,她要杀人放火,我亲儿子都能扔出去替她顶罪,林氏嫡系算什么东西?
白令:
所以说您这样的枭雄还是别成家了。
你细看她生平,她在三岳两百多年,连个正经师承都没有,一入内门就泯然众人。后来到澜沧,不过五十年就能升灵,可见虽然是记名弟子,澜沧山其实待她不薄。我相信当年澜沧掌门不是不想保她,是实在保不住。
白令吃了一惊:澜沧山都保不住一个升灵?
周楹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了一眼天:是啊,为什么呢?
都说惠湘君邪门出身,离经叛道,可翻遍典籍也找不出她有什么狂悖言行,甚至有传言说,此人性情温厚,温到了有点好欺负的地步,当年被迫离开故土,就是因为项肇求娶不得仗势相逼。
她所有的出格都在作品上:让无渡海魔物津津乐道的破法,相传能载人三次来回不可抵达之地的望川,使凡人飞天遁地、仙器降格的仿金
只是我一直在想,如果真有破法,秋杀会用什么做公理,还是你手下那陆吾提醒的我。
白令:时间?
嗯,时间,她给我、给三岳应该也给昆仑和南蜀分别发过消息,反复提及七月初七。要是我没猜错,破法中的公理很可能是七月初七,秋杀现身仙宫夜宴之类的。周楹缓缓说道,这样,只要她在,陶县就永远是七月初七。
白令听得头大了两圈永远是七月初七是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往对岸看了一眼,峡江上没有任何异状,可是江对岸却笼着一层雾,筑基半魔的目光竟透不过去:您是说陶县那么大一个陶县,现在
很可能已经不在人间了。周楹说道,在七月初七。
不是,那对岸
原本陶县所在的地方,现在应该只是破法笼罩下的一个秘境通道。
白令听得云里雾里,就是觉得江风有点凉。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法器,他就说徐汝成那小子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真有这脑子,他爹娘砸锅卖铁也得送他考科举去,至于到了陆吾才开蒙?
里面的人发现异状时,会第一时间往外传信,但我们在外面的人得等到初七,日子追上他们了才能收到。在此之前,秋杀用了某种方法,将项肇的灵骨攘得到处都是,把一帮三岳高手溜得全国跑,恐怕也是为了让他们错开杀回陶县的时间。
白令沉吟半晌:只要每个人踏入陶县的时点有一瞬一时的不同,从他们自己的时间去到七月初七的路就不一样长,不在一条路上的人不能互相联系,而不管他们进去以后做什么,时间都会以一个速度推着他们前往初七她等于是把每个追杀他的高手困在了不同的传送法阵上,任是升灵还是蝉蜕都挣不脱。
周楹喟叹一声:不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升灵第一人,真够疯癫的。
白令:
虽然有点不敬,但您二位还挺心有灵犀的。
又琢磨了半天,忽然,白令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等等,主上,那等我们过了七月初七,陶县会怎么样?
好问题,周楹笑了,有两种情况,要么秋杀没撑到最后,被谁杀了。主人死,破法除,陶县会落回凡间以我们的视角看,就是整个县城在七月初七那天全须全尾地回来,一切如常,里面的人大概会觉得自己做了场怪梦。
白令有点肝颤:撑到最后是什么意思
周楹反问道:陶县跟外界断了联系后,第一批进去的人是谁,你在陶县周围布置的眼线看到了吗?
白令道:应该是三岳项竟,号称一笔倒阴阳。此人是项肇亲兄弟,被一处出现项肇颅骨的地方引走,没逮住秋杀,立刻回了陶县。咱们在陶县附近的眼线说,六月十六凌晨,陶县刚起雾,他们还没来得及上报,倒阴阳就闯了进去他是升灵的铭文高手,一般精通铭文的人都自觉看得懂山川语,不管什么秘境都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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