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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周楹漫不经心道:林已到南海,她会来的。
    白令道:现在三岳派了一帮升灵,到处追捕她,北历和南蜀也都有人来,多半是图谋惠湘君的遗物,不是为了帮她,属下实在想不出她要如何脱身。
    周楹沉吟片刻:峡江这几日水雾很重,那雾气甚是古怪,对岸的气象我竟也看不清了陆吾在那边,没注意到陶县有什么异象吗?
    白令谨慎起见,将徐汝成的信重新检视了一番:没什么哦,小徐不知为什么,在结尾写了今天的日期。
    周楹听完一愣,竟微微坐正了:日期?
    白令:是主上,怎么了?
    拿来我看看。周楹饶有兴致道,这写信的陆吾是什么人?
    周楹待人是一视同仁的凉薄,从不费没用的心他压根也没几两心。只有算计别人的时候才会关心别人想什么。陆吾交给白令,他觉得十分稳妥,平时就只管使用,要不是白令拦着,他能给每个陆吾起个数字当代号,这还是头一遭有兴趣打听谁。
    叫做徐汝成,渝州人士白令能把每个陆吾的生平都背出来,见问,便简单跟他说了说徐汝成的出身来历。
    周楹随意点了下头,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记日期他怎么想出来的?小白,你调教的这批陆吾不简单。
    白令:
    不简单吗?
    他觉得徐汝成还挺简单的,那小伙子长得宽鼻阔眼,连嘴都比别人大一圈,心里有点什么想法都得从五官里漏出来,为人过于忠肝义胆,其实不太适合潜入别国当邪祟。只是白令看他背着血海深仇太可怜,才特批给他这个机会难不成走眼了?
    殿下虽然自己不怎么做人,但看人还是挺毒辣的,白令自知不及,不由得自我怀疑起来,没敢多说什么,只问道:主上,记日期有什么用?
    周楹笑道:你且等着。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五当天,按理说蛇王仙宫应该已经忙成一锅粥,但徐汝成的信似乎比平时送得还早一些。他事无巨细地将第一天夜宴情形、楚国麒麟卫布防等事情说了,夜宴似乎十分顺利,没什么异状。
    然而六月十六开始,野狐乡里的陆吾们突然音讯全无。
    六月十七、十八整整三天,陆吾们就跟一夜之间死绝了似的,没有传出只言片语。
    白令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这是暴露了?出事了?
    可是潜进野狐乡的陆吾确实不止一批,还有一些人是连徐汝成他们都不知道的,混在普通邪祟里各自行动。就算徐汝成他们暴露身份,被人一锅端,其他陆吾怎会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
    白令忍不住对周楹道:主上,要不我过江看看?
    周楹摆摆手:不是今天。
    白令一愣:不、不是今天?那是哪天?
    怎么这还得选个良辰吉时?
    而与野狐乡里眼线断了联系的显然不止他们一拨人。
    六月十九,观望的各国高手开始有人按捺不住,陆续往野狐乡里进。
    与此同时,楚国各地都传出找到项肇一部分遗骨的消息,那价值连城的升灵剑修灵骨被秋杀到处乱攘,拼拼凑凑,刚好差了二十斤六两。
    六月二十开始,到处追捕秋杀的三岳修士从四面八方赶到陶县集合,准备围剿那胆大包天的大妖邪。
    诡异的是,后来进入陶县的人也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管是筑基还是升灵,一进去就杳无音讯。
    除了周楹,所有人都观望不下去了。
    六月底,连林炽也从南海上了岸,只身前往陶县十七里镇。
    而此时身在暴风眼的陆吾们只觉得自己在做梦,野狐乡里,从六月十六开始到七月初六,整整二十天,消失了。
    日子消失了!
    第77章 不平蝉(十一)
    六月底七月初的二十天,横跨了一个由夏到秋的节气,野狐乡乃至于整个陶县,分明无风无雨,可是好端端的,突然就凉了一茬,连峡江水汽都变淡了。
    对于普通人来说还算没什么,大概也就是觉得哪飘来块云彩带起了冷风,眼睛一闭一睁过一天。今天是叫六月还是七月,不影响大伙一日两餐吃什么。
    可那些正好卡在生死线上的人就懵了。
    将死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一应日常物品都在原位,有居所的,被窝里都还有个人形痕迹,唯独人没了。
    将生之人毫无准备地摔进人间:临盆的妇人一觉醒来,孩子不知怎么出来了,连眼都睁开了,正好能跟他们的娘大眼瞪小眼!
    而对于玄门来说,日子就太重要了。
    天地宇宙一时一霎都会影响人间灵气,人的灵相都跟生辰八字关系很大。丹药、仙器等何时何地出炉都有严格限制,绝不能错乱,一些特殊的铭文甚至要随日期微调,所以大多数人会随身带历牌。
    徐汝成不敢在麒麟卫和三岳内门高手眼皮底下打坐入定的半仙,只好跟凡人一样蒙头睡觉一睁眼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没等他醒过盹来,耳边就传来太岁幽幽的声音:我刚才在想,是不是得请个九天神雷来才能把您劈醒。可以啊徐大宝,金刚钻都没你这觉结实。
    徐汝成舌头还没顺直,含糊道:前辈有什么吩咐?
    傻宝儿,看一眼你历牌吧。
    徐汝成茫然地顺着他的话一抬头,见那本该是六月十六的历牌上赫然写着七月初七!
    徐汝成:
    这历牌吃错什么药了?
    前辈
    嘘,闭嘴!
    他刚要说话,就被太岁喝止了,只见一个陆吾的同僚近乎衣冠不整地闯进他卧房:你历牌咦,你刚才在说话吗?
    徐汝成激灵一下,彻底醒了:等等,外人不是听不见他和太岁说话吗?
    好在同僚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历牌上:你这里也是七月初七。
    怎么?
    仙宫中没该续灵石的法阵有小一半因灵石耗尽死了,还有不少铭文无端损毁,蛇王豢养的灵兽有几头无故消失,后院青矿培育的鹊桥花昨天还没长骨朵,今天花多得人起鸡皮疙瘩那玩意七夕当天才开啊!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无缘无故丢了二十天?
    徐汝成跟同僚面面相觑片刻,突然叫了声不好,掀开被子就跑。
    宝单!七月初七,那不是秋杀要露面的时间吗!
    陆吾、麒麟卫甚至三岳内门来的高手,谁也没见过这等阵仗,措手不及,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太岁其实才是最早注意到异状的不是通过看历牌。
    他捡回遗留在徐汝成络子上的神识后,才想起自己曾经是个人,随着记忆一起来的,还有种奇怪的压抑感:他的本体在某个绝密之地,无法违抗的规则束缚着他,似乎要抹杀他的存在,除了有因果纠缠的人,任何人无法提起他。
    可就在刚刚,那种压抑的束缚感消失了。
    那感觉很难形容,不是束缚他的力量不在了,是他和遥远的本体之间断了联系,他没着没落起来,却也在一定范围里自由了。
    他逃出来的神识一部分在蛇王手上的神像上,一部分在阿花的遗物也就是那条络子上,所以原本他只有这两个地方能去。
    除此以外,太岁的神识一直只能在活人身上流转:人们信太岁,拿着神牌跟他嘀咕的时候,会将太岁的神识吸到自己身上,因为参拜本身也是一种关系,只是比较微弱,那些人们口中的太岁毕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这种微弱的关系里,太岁只能单方面地感知他们的喜痛与诉求,无法回应,也不能自主。
    徐汝成把神牌都毁了以后,人们遇到难处嘴里不说,心里还是会念叨太岁保佑,这种关系就更微弱了,连他的神识都吸不过去,只相当于耳边一点杂音。
    而此时,太岁突然发现,自己的神识可以像模糊的记忆里那样,在转生木里随意移动了!
    而比记忆中更强的是,他不单可以随便串,还能将转生木当成自己身体控制。
    他能动了!
    这孤独的神像太久不知道自主是什么滋味了,他在转生木里伸胳膊伸腿,恨不能原地跑上几圈,一时忘形,不留神把一棵转生木连根拔了,差点压着旁边村民的房子,这才不敢随便浪了。
    唯一一点不太方便的,就是他不再是不能提起的存在,要是再肆无忌惮地跟徐汝成说话,那大傻子怕是要被人当成真傻子。
    太岁有种感觉,这时要是再有人拿着神牌跟他说话,他或许可以直接回答怕吓着别人今天陶县人民已经饱受惊吓了,因此还没来得及尝试。
    他的神识眨眼光景就在周遭转了一圈,发现自由边界以陶县为限。
    有什么东西将陶县和外界隔绝了。
    这秋杀有点东西啊。太岁心说。
    提醒徐汝成写日期的道理很简单:一个人不可能干得过整个三岳门派,她敢来野狐乡,必得做好挨群殴的准备。被修为接近的人群殴,最简单的思路就是控制好敌人数量,确保自己只应付能应付得过来的对手,不能让他们聚集。而不让对方聚集有两个办法:要么是空间上将对方分开,要么打时间差。
    在空间上做手脚不容易,即使做,她也避不开蛇王这个地头蛇,但眼下显然没有,那么就只能是时间上的了她特意提前报单,不等大集开始就预约下七月初七,也笃实了这个猜测。
    太岁原本以为七月初七是个障眼法,她手上可能会有某种高明的仙器,能让人产生时间上的幻觉,这才随口提醒了一句,让徐大傻跟外界联系的时候记得标日期,以防着道。
    谁知这好像根本不是幻境。
    她真的打乱了陶县的时间!
    如果这也是仙器,那得是什么品阶的?蝉蜕?还是镇山神器,劫钟那种级别的?
    奇怪了劫钟是什么来着?他脑子里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东西。
    太岁一边放风似的在全县的转生木里溜达,一边琢磨劫钟,忽然,他灵感一动。
    一片转生木林随着他心意无风自动,集体仰起树冠,往天上张望,只见才刚亮起来的天色迅速变化,东升的太阳就跟屁股后面安了蒸汽马达似的,一路火烧火燎地跑到了西天,纵身跳下地平线,留下漫天星河如洗。
    仙宫一帮找不着北的修士脸还没洗完,门口夜宴的灯笼已经亮了!
    太岁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说道:破法镯所在之处,需要一条规则做准星,此地准星是秋杀将在七月初七夜里现身野狐乡夜宴。除了这一条,此间一切听天由命,你自求多福。
    破法镯?
    太岁神识一扫,就找到了那天那个卖银盘彩的神秘姑娘,她身上阻断他视线的禁制也随着陶县错乱的时间消失了。
    只见那男装姑娘对面站着一个女铁塔,太岁在树里,目光居然刚好与她齐平,与那双妖异的眼睛对上,太岁一下明白了阻断他视线的是谁:原来这人就是秋杀!
    秋杀:谢了,自己藏好,你死了不要紧,别坏老娘的事。
    那男装姑娘又叫住她道: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我不管你是要猎杀蝉蜕,还是想砍点金手,捅破天也捅你自己头顶上那块,不得波及无辜。
    秋杀做作地啧了一声:听听,你这是邪祟该说的话吗?你怕不是那个南宛叫什么玩意来着?哦,天机阁天机阁什么不领薪俸的编外人士吧?
    邪祟是他们强行给我取的名,我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但我认为自己不是邪祟,为何要说邪祟的话?那男装姑娘道,你是升灵高手,言出则录入天地,胆敢背约,小心破法镯反噬。
    屁大点人,好生啰嗦。秋杀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她舔了舔嘴唇,狭长的眼睛里冒出饿狼似的光,整个人化成了风暴,嚣张地卷过,将旁边那棵转生木的半个树冠都给掀掉了。
    好家伙!
    藏在转生木里偷听的太岁叹为观止,当场有种被她揪秃了的错觉,头顶从绿油油变得凉飕飕的。
    此人言行举止,完全就是照着民间传说中大妖怪的样子长的。太岁听那男装姑娘说什么猎杀蝉蜕砍点金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随口夸张,听得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他还没见过活蝉蜕呢!
    太岁毫不犹豫地穿过路边丛生的转生木,追了上去。
    风暴中却露出一双眼睛,要笑不笑地转过来,朝那些无风自动的转生木看了一眼。
    只见那大妖邪伸出根比别人长一个关节的手指,扒拉下自己的眼皮,冲他做了个鬼脸:窝、囊、废。
    太岁:
    不是,老子一个路过看热闹的,招你惹你了?
    秋杀骂完他,纵声大笑,笑声雷鸣似的在整个陶县上空回响,吓哭了一帮本应在娘肚子里的婴儿以及婴儿的娘。
    徐汝成耳边响起太岁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妖怪来了,叫上你同僚,躲远一点。
    徐汝成趁别人都被那笑声惊住,无暇注意他这边,飞快地小声问道:前辈,到底怎么回事?
    太岁没来得及回答,升灵高手能缩地成寸,就这两句话的光景,秋杀已经落到仙宫门前了。
    仙宫那低调又气派的大门口被她一衬,高度上几乎有点局促,她要是迈腿跨门槛,怕是得稍微低点头!
    可惜她压根不认得低头俩字,对着门口的琉璃灯相了会面,她一拂袖,巨响后,仙宫的石门分崩离析,三等铭文也禁不住她一巴掌,集体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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