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发呆。骆云深道。在看什么?
苏乔耳根一红,有种偷窥被发现的心虚感。但还是诚实地说:看你。骆先生今天很好看。
一点都不隐瞒的说话方式,直白到让人招架不住的地步。
骆云深轻轻笑了一下,低声道:嗯。
苏乔:
他有点迷茫,愣愣地想:骆先生今天心情很好吗?怎么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声?而且说话好温柔。
大概是婚礼的缘故吧。苏乔一下就明白了。当着这么多人,自然要表现得愉快一点。
宾客陆续到来,大都是骆苏两家生意上的合作方,以及世交。骆父和苏父承担起拓展交际的职责,苏乔则不断朝每一个来客微笑,时不时被介绍某叔叔、某伯伯。
半晌,他揉了揉笑僵的脸,小声抱怨:好累。
声音压得很低,没有让别人听到。落在骆云深耳朵里,几乎就是撒娇了。心里不知怎么涌上一点愉悦,他安抚道:坚持一下,中午婚宴过后,就没这么忙了。
苏乔只是随口一说,闻言点点头,想:反正也就这么一次。累是累了点,但是跟骆先生结婚,他心里也是很高兴的呀。
婚礼流程早就彩排过,司仪非常专业,一点错漏都没有,整个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下去,到了交换戒指的环节。
许舜跟骆星杼两人各拿着一个戒指盒,站在旁边。场上花瓣飘落,洒了他们一脸。
好香。骆星杼喃喃道。
他的眼睛控制不住看向桌上,火腿蒸鸡那鲜亮诱人的色泽格外令人瞩目。
许舜动了动嘴唇,附和道:香。
宾客们虽然处于礼貌和尊重,没人动筷子,仍旧看着台上的骆云深和苏乔,但注意力已经被桌上的美食拉走一部分了。
等到仪式流程结束,所有人起立鼓掌,随后开始用餐。
不约而同地,第一筷子伸向火腿蒸鸡。澄黄的鸡肉在灯光照射下显得那么诱人,饱满鲜香的汁水,半融化几近胶质的皮肉
宾客们吃完一块蒸鸡,颊齿留香。回味着鸡肉细嫩的口感和美妙的滋味,问过来送下一道菜的侍者:这是新菜?以前怎么没吃到过?
骆家名下的酒店,在晋城圈子里相当知名,以环境优雅和服务周到著称。在食物这一块,虽说不差,但也没有到极其出色的地步,毕竟以娱乐休息为主,主营方向不是菜品,但怎么这回的婚宴完全不一样?
单是火腿蒸鸡这一道菜,就超出以往的水平了。
侍者脸上挂着礼貌的笑,答道:这道火腿蒸鸡是苏家小少爷为婚宴特意准备的,酒店餐厅平时不提供。
至于别的菜品,也是主厨费了大功夫做的。原材料由骆家一手把控,全是上好的。主家办事,主厨尽了十二万分的心,自然味道不差。
宾客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再看桌上,盛蒸鸡的瓷盘已经空了,只剩可怜的两片火腿,静悄悄躺在那里。
他嘶地倒抽口气,赶忙伸筷子把火腿夹到自己碗里,一边在心里想:苏家小少爷?那不就是今天结婚的那个?
在场不少人,在跟骆家联姻的事情传出来之前,对苏家小少爷都没什么印象。外界流传最多的,就是苏家的养子多么能干,又孝顺,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
至于正儿八经的苏家子孙苏乔,一直以来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显得平庸而没有存在感。
这中间自然少不了苏羽的推波助澜。
但这一刻,在婚礼上目睹交换戒指的仪式,又闻着火腿蒸鸡的香味,苏家小少爷的形象在众人心中陡然清晰起来。
别的不提,单只说这道菜
被美味征服的宾客们霎时推翻了以往心里对苏家小少爷既定的印象,随后在心里默默思考:现在凑上去套个近乎还来不来得及?
午宴结束后,大多数宾客带着精心准备的伴手礼和满足的胃离开。剩下的就只有双方的亲朋好友,基本都是一脸疲惫,又带着喜悦,各自交谈。
苏乔蔫嗒嗒的,像一株缺水的植物,头发软软的贴在额头上。他腿都僵了,坐下的时候感觉膝盖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苏母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背,柔声道:累了吧?
累。苏乔点点头,靠在母亲的腰上,充满依赖地蹭了蹭。
他小孩子气的举动,引来众人善意的笑。幸好现在记者已经离开了,在场的都是熟人,也就没什么顾忌。
骆云深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苏乔摇头,叹气:没胃口。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苏乔忽然感觉手心里被塞进一个方块状的小东西。他一愣,回头看,顿时惊讶道:奶奶?
背后站着个柱了拐杖的老太太,满脸慈祥的皱纹,有点驼背,但看起来很精神。
这是骆家老太太。
苏乔之前去骆家老宅拜访的时候,没见到过老太太,今天婚礼上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并不熟悉。他依稀记得之前爸爸跟自己说过,骆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但现在发现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老人家好像腿脚有点问题,走路缓慢小心。但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病。
苏乔赶忙站起来,低头看手心,发现是一块巧克力。他不解地眨了下眼,刚想开口问,骆老太太却提起拐杖在地上点了点。
莫名的,他就理解了。这是让他别说话。
苏乔立即乖乖点头,腼腆地笑了笑。
坐了两分钟,他剥开巧克力的包装纸,送进嘴里,苦涩又甘甜的味道瞬间绽开,让他乐滋滋地眯起了眼。
好吃。
当晚,骆家老宅。
苏乔坐在床沿上发呆,脸上通红,感觉自己浑身被骆云深的气息包围了。
新婚前几天,两人会在骆家老宅住,等到黄金周结束,才搬到市中心公寓,方便上班和上学。
所以,他现在跟骆云深一个房间。
整体简单冷淡的装修风格,任何多余的摆设都没有。明明是很像样板间的卧室,却让苏乔有种强烈的步入别人领地的感觉,他颇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在公寓的时候,两人都是分开睡,这时候骤然要同床共枕,苏乔难免有点不适应。而且,因为今天举办了婚礼
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心想:他们现在应该算结婚了吧?
那
苏乔想到了一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呜地一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骆云深还在书房跟骆父谈事情,他独自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打算先去洗澡。
从包包里拿出睡衣,苏乔下意识清点自己带的日用必需品。
电动牙刷、换洗衣服、预习的课本、充电器、兔子玩偶
苏乔:啊。
他回头看了看,床上空荡荡一片,没有大兔子玩偶的身影。
当然也不可能有,苏乔记得,今早起床时他还揉了揉玩偶的长耳朵,那时候他在自己家里。很显然,因为今天婚礼,事情太多了,兔子玩偶被忘记在床上,没有带过来。
它现在正一只兔孤零零地晒月亮。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跨越半个市的距离,出现在这里的。
苏乔懊恼地抿嘴,责怪自己丢三落四。随即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要是半夜做噩梦醒了,会不会吵到骆先生?他会因为这个讨厌自己吗?
如果骆先生能让我抱一下就好了。苏乔想。那样的话,不要兔子玩偶也完全没关系。
他一边奢望着,一边进浴室去洗漱。
躺在床上的时候,苏乔还在心里做打算,准备跟骆云深商量一下,让对方暂代兔子玩偶的职责,那样他就能一晚上安睡,骆云深也不会被吵醒。
作为回报,他可以下厨给骆云深做好吃的。苏乔笃定,这完全符合骆先生提出的等价交换原则。
不过,前一天本来就没睡好,白天的婚礼又太耗费精力。几乎没过十分钟,他就沉沉睡了过去。
骆云深回到房间里,看到的就是苏乔安宁的睡颜。
旁边夜灯开着,光线柔和,阴影打在凹陷的锁骨处,显得皮肤有种瓷器一般的质感,白皙光洁。
苏乔眼睛阖着,睫毛稍稍颤动,鼻尖耸了耸,忽然翻身,头发便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到一边,这种毫不设防的模样,让骆云深心里微微一动。
他俯身,看到苏乔眉毛略微舒展,随即闻到一股清甜的奶香味儿。
是沐浴露,有种人工制造的甜味,意外地合适。骆云深从未想过,一个二十岁的男孩,会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
他摸了摸苏乔的头发,轻轻在对方嘴唇上亲吻一下,低声说:晚安。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未知的黑暗,包裹着所有令人恐惧的东西。
苏乔在睡梦中难受地挣扎起来。
无力的四肢,没有尽头的时间,漫长的囚禁生活。他在梦中跌跌撞撞地奔走,试图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但不幸的是,周围除了黑暗,别无他物。
巨大的不安倏然降临,包围了他。
苏乔后背潮湿一片,大声喘气,但没办法发出声音。
啪地一声,床头灯被打开。骆云深半坐起来,朝旁边看,入目是一张神情略显狼狈的脸,使他微诧,顿了顿,才出声:苏乔?
眼睑颤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
骆云深还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平时这张略带婴儿肥的可爱脸蛋上,多数时候是有笑容的,偶尔不好意思的时候会变成红色,嘴角惯常上扬,显得活泼而讨喜。
但现在,苏乔似乎沉浸在深深的痛楚当中,手脚蜷缩着。
骆云深没再试图叫醒他,只伸手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一下一下在对方脊背上抚摸,动作堪称轻柔。
沉浸在噩梦中的苏乔渐渐安稳下来,呼吸转向平静。数秒后,梦呓道:苏羽
声音极低。
骆云深没听清,一手托住苏乔的后脑,安抚地摩挲两下。这时,苏乔忽然小声咕哝道:宋闻星
他顿时僵住了。
次日清晨,外面还没完全亮起来,苏乔就悄悄溜出了房间,往楼下走。
苏乔睁眼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蜷在骆云深怀里,挨得特别近,几乎要缠在一起。正处于青年时期,难免有些特殊的反应,好巧不巧就发生在今天早上。
他耳根通红,确定骆云深还没醒过来,赶忙把自己摆正了。又在床上烙饼似的躺了十来分钟,觉得口渴,就下来倒水喝。
厨房里已经有了个人影,站在橱柜前,不知道在翻什么东西。
苏乔原本以为是提前准备早餐的保姆,仔细一看发现不对了。人影旁边靠着一条拐杖,略微驼背
奶奶?苏乔叫了一声。他好奇地问:这么早就起来了?
骆家老太太刚听到有声音,便定在原地。转头见到是苏乔,才微微点头,慈祥又和蔼:你也起这么早?
老人家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一块一块的,正是昨天塞给他的那种巧克力。
苏乔走过去看了两眼,骆老太太便打开罐子,拿了四块巧克力,朝他招手。
来。骆老太太说。给你的。
苏乔懵懂地接过,手心里摊着两个小方块,感觉自己好像接受了什么贿赂一样。他心虚地捏紧了,心想:同流合污。
怎么回事
苏乔意识到有点不对了。
老人家这怎么好像在偷东西吃?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老人的表情,见骆老太太珍惜地剥开锡箔包装纸,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随即露出喜悦的神色。
奶奶。苏乔看看周围,没人。您吃不饱吗?
原先父亲跟他说过,骆先生决定这么快结婚,有家里老太太病重的因素。那时苏乔在脑海里构筑的长辈形象,是躺在病床上,严肃又慈爱的。
后来看到老人家身体健康,就只剩下了严肃,以及慈爱。
现在看来,严肃这一点,似乎也并不成立。反倒显得很小孩子气。
他手里握着那两块巧克力,忽然有种负罪感,觉得自己无意间进到厨房里,好像瓜分了老人家的口粮。
但老太太没回答他的问题,把剩下那块巧克力往衣服兜里装好,玻璃罐回归原位,就拄着拐杖往外走了。
转到客厅,正好遇上下楼的骆母。
苏乔乖乖打招呼:妈妈。
他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睡了一晚上,几撮头发翘起来,支棱在头顶,显得格外稚气可爱。
骆母看到他就觉得喜欢,招手让人过去,摸了摸苏乔的头发,才说:饿不饿?
苏乔摇摇头。
骆母刚要说什么,眼睛一瞥,注意到苏乔手里的巧克力,目光顿时锐利起来。她不动声色地问:啾啾,这是谁给你的?
骆母知道,苏乔刚来这里住了一晚,不大可能立即弄清楚巧克力罐子被藏在哪里。
骆老太太用拐杖点了点地面,发出细微沉闷的响声。假如苏乔能看见,他必定意会,这是个跟昨天婚礼上那时候一样的信号,让他别说。
可惜的是,苏乔背对着老人家,于是他没有犹豫地招供道:奶奶给的。
骆母表情立即严肃起来。
妈?医生是怎么交代的?骆母柳眉皱起来。糖尿病人不能一天到晚吃这些东西,您怎么老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苏乔: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转头去看骆老太太。
因为吃了两块巧克力就被斥责,老太太颇不高兴,拄着拐杖到沙发上坐下,有些气愤:前几天不是才去做了检查?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不让吃那不让吃,我活一大把年纪干什么?
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经历过很多事情,时代在她身上留下深深的烙印,也造就了许多难以更改的习惯。
她小时候白糖珍贵,一年下来嘴里都没个甜味,所以后面格外偏爱甜食。同样的,因为肉类价格贵,肥肉尤甚,过年过节才能吃到,所以到现在都更喜欢口感丰腴的肉类,觉得素菜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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