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民间传说中，人鱼的上半身美得让人窒息，下半身却是长满鳞片的冰冷鱼尾，再加上魅惑人心的歌声，据说听见人鱼歌声的人, 会迷失在大海里再也回不来，于是，人鱼又被称为海妖。
    就算关于人鱼的传说再怎么神奇玄乎, 也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它们仅仅只是存在于人们的幻想当中和言语之间，根本就没有人亲眼见过。
    顾封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从来都不相信鬼神, 也不曾想过世界上真的会有人鱼这种传说类生物，可是眼前的画面却直白地告诉他，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 真的是一条传说中的人鱼。
    它, 或者说是他, 楚悦正躺在浴缸里面睡着觉，夹杂着白色泡沫的水面偶尔会冒出一些泡泡, 说明这条小人鱼睡得很香。
    狭长深邃的双眸因为过度震惊而微微睁大，漆黑的瞳孔里面倒映出漂亮的金色人鱼，紧接着，几乎是在下一秒，瞳孔剧烈收缩, 昭示着这双眼睛的主人现在剧烈起伏的情绪。
    顾封渟看着眼前的金色人鱼，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裂缝。
    此时的楚悦和平时很像但又不太像，五官比起人类姿态更加精致，宛如捏脸游戏中的人物，他的手臂上长着透明的鱼鳍，以及耳朵位置变成了透明的尖尖鱼鳍，身上皮肤白到近乎透明，金色的鱼尾漂亮得不像话。
    他第一次近距离欣赏那条在水里的金色鱼尾巴，仅仅只是投去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因为那一片片细小的金色鳞片非常整齐，再加上丰满柔软的尾鳍，在浴室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难以形容的漂亮光晕，美好而梦幻。
    这是一条真真正正的人鱼，而不是那些所谓科幻电影里面用3D电脑技术合成的生物，他是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是生物界的奇迹。
    这一幕画面和梦境中的金色小人鱼逐渐重合，虽然眼前的金色小人鱼和他梦境中的那条人鱼长得大致形同，但是，现实比起在梦境里看到的却还要震撼，更加的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顾封渟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熟悉，只不过是现实和梦境对调了，以及场合、时间和地点，这些通通都不一样了，他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在梦境里了。
    他手里抓着一条雪白的浴巾，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顾封渟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闯进浴室的初衷，进来之前，他一心担忧着小男生的安危，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
    男人狭长的眼眸中情绪翻滚，他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变成人鱼的楚悦，他越看越觉得熟悉，明明应该只是自己在一场荒唐的梦境见过金色人鱼，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熟悉感。
    金色的鱼尾巴，真的有这么巧合吗
    顾封渟眉头紧皱，神色极其复杂，过往的猜疑和突兀的画面混杂在一起，还有曾经一些听不明白的字眼，此时齐齐的冲进了他的脑海。
    楚悦他为什么没有人类常识，没有金钱，没有学历，没有房子，他甚至没有吃过冰淇淋和巧克力，有时候觉得连吃鱼都是一种奢侈的享受，甚至无论在街上看到什么，他都觉得十分好奇，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小男生表现出来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类。
    顾封渟的思绪千回百转，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楚悦所有奇怪表现的原因。
    他的真实身份是一条深海人鱼，人类社会本来就不是他的归属地，只是因为他猝不及防地闯入人类社会，隐瞒着自己身为人鱼的身份，努力想要去融进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生活环境，陆地才会逐渐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原来从一开始，撞上他的劳斯莱斯就不是什么可怜弱小的小男生，而是一条强大的深海人鱼。
    难怪楚悦当初能够轻而易举地撞扁了他的车头，那时候顾封渟差点以为自己被坑了，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买了假的劳斯莱斯，现在如此看来，所有违和的地方，突兀的一切都终于有了真正的解释。
    所以，这难道就是人鱼的力量吗？！
    楚悦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躺在一张白色贝壳床，族人们在海底愉快地玩耍着，穿梭在珊瑚海藻之间，嘴里时不时哼唱着古怪的调子，歌声响彻在整个海洋里，颜色各异的巨大鱼尾划过海水，荡起白色的涟漪，一切看起来熟悉且安宁。
    永恒的宁静，熟悉平静的生活，竟是有些甘甜，楚悦的脸上不禁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他心里想着，平静的生活真美好，如果能一直持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然而，几乎是在下一刻，梦境却被五光十色的灯光切割，就像是破碎的镜子一样，折射出好多诡异又瑰丽的画面。
    突然之间，深沉微亮的海底就被大量的阴影给全面侵蚀，方才宁静美好的画面被阴影逐渐分解成一片片细小的碎片，楚悦微微一顿，他伸手想要去抓住那些碎片，因为那里有他和族人们的美好回忆。
    可是经过竭尽全力才抓到手里的碎片，刚刚一接触到手掌，顷刻间就破碎成沙，从指间的缝隙里悄悄溜走，下一刻，楚悦却感到黑暗侵袭了他的视野。
    入眼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微微地闪烁着。
    楚悦微微瞪大眼睛，他转身，往右边那道在黑暗中摇曳的奇异光芒快速游去，追逐着那道光芒中的身影。
    光芒骤然炸开，白光大盛，逐渐压制了阴影，驱散了周遭的黑暗，带来了温暖，楚悦的手腕被一个人类男孩儿拉住，像是要将他从黑暗里拯救出来。
    楚悦垂眸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突然就感觉到心中一跳，有种被什么给击中了的感觉。
    这时候，人类男孩儿侧眸看着楚悦，他拥有着一双狭长的眼眸，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熟悉感。
    **
    楚悦忽然惊醒，他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不知为何，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眼前一片朦朦胧胧，他在水里打了个哈欠，入目不是他熟悉的白色贝壳床，而是材质独特的白色大浴缸。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意识到这一点的楚悦，心里泛起了满满的失落，夹杂一丝丝的苦涩，难以形容的酸涩便从口腔中弥漫上来。
    是啊，人鱼族就只剩下他这一条人鱼了，族人们都已经化作了泡沫，回归大海的怀抱，美好平静的画面始终是梦一场，梦醒了，终究化成了泡影。
    回归现实的小人鱼睡眼惺忪，有些回不过神来，他蜷缩在浴缸底吐了两个泡泡，随意伸了个懒腰。
    这个浴缸澡泡的时间有点过长，楚悦撑起胳膊就想从浴缸里翻出去，结果转头一看，整条鱼就这样彻底地僵住了。
    只见浴缸旁边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顾封渟眼神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正用一种非常、非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楚悦：
    楚悦：！！！
    顾封渟就这样保持着手里拿着浴巾的动作，站在浴缸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楚悦，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眸色暗沉，眼底仿佛是疯狂涌动的惊涛骇浪。
    一人一鱼就这样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晌，随着双方面对面的沉默，谁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氛围一度变得愈发微妙了起来。
    金色的鱼尾巴在浴缸里无意识地摆了摆，溅出一层水花，打破了浴室近乎死寂的氛围，楚悦现在是人鱼形态，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所有的一切暴露在顾封渟的面前。
    建立在楚悦的身份是深海人鱼的前提之下，此时，再多的言语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楚悦根本就没有打算解释，他不想骗顾封渟。
    小人鱼心里慌乱半晌，很快就勉强镇定了下来，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总之先认错，先道歉，不管说什么，首先态度得先到位。
    楚悦深吸一口气，他低垂着眼眸，完全不敢看向顾封渟，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率先开了口：阿渟我，对不起。
    楚悦曾经想过被顾封渟发现人鱼身份的那一天会是怎么样，他想过很多次，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猝不及防，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竟然要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坦白一切。
    楚悦顾封渟动了动唇，此时男人眼底的惊涛骇浪已经稍微平静了一点，语调里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楚悦指尖微动，仿佛一直在等顾封渟开这个口，他的声音微颤，却又带着一点执拗：对，没错，事实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我承认我是一条人鱼，一直以来都是我欺骗了你，我根本就不是人类！阿渟，我对你说过的谎言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我实在是已经不配做你的朋友，对不起，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在起初的震惊之后，顾封渟现在已经逐渐平复下情绪，短路的大脑恢复了正常状态，他克制住指尖的轻颤，说道：楚悦，你根本不需要对我道歉，我能够理解你的苦衷。
    楚悦身为人鱼的身份一旦曝光，一定会遭受到全人类的追捕，会有拖进实验室解剖分析的风险。
    所幸是自己先发现了他，也幸好楚悦遇见的第一个人类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第98章 顾封渟：那正好，我早
    楚悦不知道顾封渟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 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觉得很难接受，尽管楚悦的心里很害怕, 他甚至不敢去看男人的眼睛，因为他害怕看到，那双狭长的眼眸里面露出厌恶或者是恶心的神情。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隐瞒了，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楚悦突然有点慌张, 因为他不能确定顾封渟会不会介意他是人鱼这件事情，说到底自己结识的好朋友不是人类，而是一条人鱼这种事儿, 听上去似乎不是很让人愉快。
    顾封渟这么温柔的一个人类，即使他心里可能正在厌恶着自己这一条人鱼，在明面上，嘴里也肯定说不出任何伤人的话语, 所以呢，这一回就让他自己主动做下决定，干脆一点, 潇潇洒洒地离开这里吧。
    他身为一条深海人鱼, 在进入人类社会的这段时间以来, 顾封渟对他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所以, 既然他现在已经暴露了人鱼的身份，就应该自觉一点离开，不能再让顾封渟继续为难了。
    及时离开海城，成全彼此最后的体面，这是他对顾封渟最后的温柔。
    阿渟, 你不需要纠结着什么，我会在明天早上离开。楚悦垂着眼眸，故意避开顾封渟投来的视线，在顾封渟惊异的目光中，他深吸口气，勉强压下语气里的颤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会离开海城。
    以后，他的心里将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留下一个空荡荡的位置，放着顾封渟这一个男人，假如顾封渟跟他一样也是人鱼，他或许会把这个男人带回海洋王宫，让他光明正大地成为自己的王妃，和他共同掌管这片海域。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想到同族的人鱼们最终的结局，忽然又有点庆幸，幸好顾封渟他是人类，而不是人鱼。
    顾封渟直勾勾地看着楚悦，听到心爱的小男生要离开了，他心里一阵不安，想了想实在忍不住，连忙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呢，还没有想好。虽然楚悦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实际上他已经想好去哪里了，他决定去北极圈看一看。
    虽然他没有人类通行用的身份证，可是地球有70%是海洋，只要他从海里就可以去很多地方，人鱼在海里游泳的速度几乎能达到一小时200公里，比跑车都要快。
    北极圈是块冰冻海洋，由于那里的气候十分严寒，因此常年被冰雪覆盖，雪山冰川随处可见，人鱼本身不惧严寒，无论是身处于多么低温的环境下，对人鱼根本就没有影响。
    再加上北极圈鲜有人迹，除了待在北极站搞科研的人类以外，可能一年下来都碰不见几个人类，综合以上条件来说，北极圈这里是最适合楚悦居住的地方。
    据说在极圈之地会出现极光的现象，如果运气好的话，有可能可以亲眼目睹这一个奇观。
    楚悦常年在深海生活，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极光，在登上陆地之后，也只是曾经在电视上的纪录片看见过。
    极光是一种绚丽多彩的等离子体现象，十分好看，隔着电视屏幕观看，和亲眼观看，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概念，楚悦想去北极圈赌一赌自己的运气，看看能不能亲眼观赏一回美丽的极光。
    况且，生活在北极圈的还有北极熊，海豹，和企鹅等等之类的生物，楚悦不由得心想，或许它们可以和身为人鱼的他友好交流。
    事情顺利的话，他就能够拥有几个北极好朋友了，楚悦几乎是在苦中作乐地想着。
    这样子就算以后没有顾封渟在他的身边，他也不至于感到寂寞和孤独，他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
    对于楚悦来说，至于将来会不会再次回到海城，去偷偷看一眼顾封渟这个男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实话实说，这些暂时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这是楚悦有生以来，大脑第一次转动得这么快因为小人鱼在十秒之内，就已经想好了自己所有的退路，他预想中的未来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顾封渟。
    楚悦，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顾封渟立刻拽住他的手，用力握紧，他蹲在浴缸旁边看着楚悦，着急道，没有人要你离开这里！也没有人要你离开海城！
    话音一落，楚悦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了下来，他的肩膀微颤，淡金色的头发遮去了他全部的神色。
    顾封渟，你还不懂吗？楚悦的声音里逐渐染上了鼻音，和顾封渟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喊出顾封渟的全名，语气听上去却难过极了，我离开这里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还不明白？你放手啊！
    阿渟，你到底明不明白？我是人鱼，你是人类，我们从一开始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人鱼在陆地社会上就是一个异种，我的存在只会让你感到为难，我只想让你高兴，让你开心，让你幸福，你懂吗？
    如果楚悦早可以预见到今天的这副场景，那倒不如从一开始，他和顾封渟就不要相遇相识，因为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就算他是强大的人鱼，他也会和人类一样，感觉到难过，觉得不舍得的。
    人鱼族的族人们在深海里化成了泡沫，埋葬在了大海，他们都已经离他而去了，楚悦本来已经习惯了孤独，却被顾封渟从孤独中拉出来，这让他怎么能够重新回到孤独之中？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既然不能负责便不要接近，远离才是对彼此最好的方式。
    在这一刻，楚悦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顾封渟的感情是什么了。
    他喜欢顾封渟，胜过自己的生命，只是可惜人类和人鱼注定是没有结局的。
    顾封渟低垂着眼帘，狭长的双眸变得柔和下来，眼里闪过坚定之色：楚悦，搞不懂的人是你，你就是你自己，无论你是人鱼，还是人类，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因为你是人鱼而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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