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喻同皱起眉,作势要扯掉,嘟囔着,“阿姐,这是小孩才带的。”
端午时节,家家户户的小孩都要带五彩丝,意求躲避刀兵之祸,祈祷长命百岁。
方喻同年年都戴,可他如今都十四五岁,秀才都中过了,自然更不喜欢这小孩子家家的玩意儿。
阿桂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许他摘。
娇嗔道:“这是我和陈爷爷一块给你织的,你在我们跟前,可不是小孩么?”
方喻同撇撇嘴,没再去摘那五彩丝。
阿桂又拍拍他胳膊轻声念叨着,“希望我们家小同岁岁平安,一路科考顺利,扶摇直上。”
方喻同身形一僵,别过脑袋,低声问道:“阿姐,过了院试又要过乡试,接下来还要去会试、殿试,何时是个头?”
“若你能入殿试,得了今上青睐,不就熬出头了?”阿桂轻眯了眼看他。
方喻同闷声道:“当官真有那么好?为何晏山长一副寒了心的模样?”
阿桂无奈道,“晏山长在官场沉浮多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因何寒了心,你又怎知?但我却知,当官是好的,你爹盼着你能光耀门楣呢。”
“那阿姐呢?”方喻同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阿姐盼着我如何?”
阿桂没听懂他到底在问什么,只道:“阿姐自然是盼着你越来越好的。”
方喻同还想再说什么,阿桂却抬眸瞧了瞧日头,忙起身道:“光顾着说话,都未瞧见快到正午了,我先去将粽子煮熟。”
又是一阵忙活,端午的饭菜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桌上摆着粽子、艾蒿、鸡蛋还有枣糕,都是端午节物。
阿桂前些日子酿了些菖蒲酒,今儿也启出来喝着。
因想着老小都得喝,这酒酿得格外轻淡平口,就算一人喝上一碗也不会醉。
酒余饭饱,到了日头当午。
按习俗都得用艾、柳、桃、蒲沐浴一番,寓意着接下来一整年都疫气不侵。
对于经历过瘟疫折磨的阿桂来说,她十分看重这项习俗。
收了碗筷便又去打了井水放到灶上烧成热水。
给陈爷爷、方喻同都灌好热水后,她又给自个儿烧了满满一大桶。
正要提着去屋里灌进浴桶里,却发现沐浴完的方喻同正坐在她屋里等她。
提着的水桶里热气蒸腾,萦绕到了眼前。
显得他清隽眉眼都似神仙一般,缥缈起来。
他起身,接过阿桂手里的木桶,帮她灌水。
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沐浴后淡淡的艾叶香。
阿桂打量着他微湿的鬓角,少年明朗秀致的下颌线条还挂着一两滴清澈的水珠。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好歹将水擦干再过来。”
方喻同手里的木桶顿住,转头看过来,漆黑的瞳眸仿佛被水洗过一样的澄澈。
又微微一缩,垂下眸,认真地将水倒完。
阿桂失笑,替他擦了擦下巴尖的水珠,“行了,有话就直说吧,都憋了这么多日了,你不显累?”
“……”方喻同沉吟良久,哑着声说道,“我怕若是说了,阿姐会对我失望。”
“怎会?”阿桂不以为然地抿起唇,“你中了院试,还是第一,阿姐替你骄傲还来不及。”
“可我……”方喻同别开眼,望着那缥缈蒸腾的水雾,仿佛下定了决心,脱口而出道,“阿姐,我想回家。”
阿桂心头一跳,故作不知,“你如今不是就在家么?”
方喻同直直地望着她,半晌,又垂下眼,幽声道:“果然,阿姐还是对我失望了吧……?”
阿桂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小同,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不想再在书院读书,而是想退学回家?”
“嗯。”方喻同很低很低地应了声,“书院没什么意思,读完书,又有更多的书要读,考完院试,又有更多的试要考。”
在书院四个年头,他在家的天数加起来也不过两月。
这样的日子,他过腻了。
阿桂眼皮子跳起来,稍稍有些惊愕地睁大眼。
当时方喻同说考过秀才以后便不读书了,回来当个私塾先生也不错。
他语气轻松闲散,她便只当他说个玩笑话,并未当真。
可现下,望着他漆黑深邃却又情绪复杂的眸子,她才知道,原来他早早就做好了盘算。
“阿姐,我不想当官。”方喻同好像是把这几日憋在心里的话全一股脑倒了出来,“我既不喜欢那些阿谀奉承,也不关心天底下的百姓过得如何。”
“我这人,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你知道的。”
“我只想和你,还有陈爷爷,守好这一亩三分地,虽平淡却清闲,知足常乐,安常履顺。”
第44章 被抓 【二更】感谢订阅
方喻同说罢一长串发自肺腑的话之后, 便低下头。
有点儿不敢看阿桂的眼睛。
怕她失望。
只是很快,就听到她轻笑了一声。
方喻同有些怔忡地抬眼,对上她温柔细腻的脸庞。
阿桂抿着唇, 一张小脸在水雾缥缈中更显白里透粉, 眸光清亮透澈,带着笑意。
她轻嗤着笑道:“我还以为你摊上多大的事儿了, 原只是这些小事。”
这只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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