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久伸长手,重新洗了一遍帕子,给他盖上。
阮久倒在赫连诛的枕头上,离得很近,阮久连赫连诛的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楚。
原来在他不曾留意的时候,赫连诛已经长得很大了。
阮久想,自己还把他当做小狗,这是不对的,他已经是大狗了。
只是赫连诛还总是在他面前亲亲蹭蹭,就像小时候没长大一样。
阮久又想,他把赫连诛当做话本里的小姑娘,这也不太对,赫连诛分明不像那些小姑娘,他也不是大姑娘除了爱哭这一点。他不知道赫连诛在别人面前是怎么样的,赫连诛在他面前却是很爱哭,眨眨眼睛,就有水光。
而他自己好像也不是大侠。
阮久想遍自己看过的所有话本,都找不到一本,适合他和赫连诛的。
阮久撑着手坐起来,重新给赫连诛换了手帕,然后又在他面前躺下。
他最后想,他把赫连诛看做是自己的心肝小宝贝,也不对。赫连诛不小了。赫连诛不能做他的心肝小宝贝,那还是他做赫连诛的心肝小宝贝好了。
阮久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地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
翌日清晨,赫连诛醒来时,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自己耳边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赫连诛身形一僵,没敢睁开眼睛,又感觉到自己还牵着阮久的手。牵了一晚上,都闷出汗来了。
他稍微动了动手指,还是十指相扣的那种,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尝试过的牵手姿势,而且也太过腻歪了。
赫连诛觉得,自己失去意识的这一个晚上,他肯定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他缓了缓神,才敢睁开眼睛。
他睁开眼睛,先看见头顶的帐子,然后扭头看了看四周,还很安静,时候应该还很早。
赫连诛转过头,就看见阮久和他靠在一个枕头上,靠得很近,呼吸相递,他连阮久的睫毛有多少根都数得清楚。
阮久还没醒,赫连诛就干看着他的脸,在心里默数他的睫毛。
默数到七十二的时候,阮久的睫毛颤了颤,打断了他的计算。
阮久睁开眼睛,与他对上目光。
刚刚醒来,阮久的声音还有些困倦:你醒了?
嗯。
嗓子因为发热有些沙哑,赫连诛才应了一声,原本贴在他额头上的手帕就掉了下来,落在两人之间,遮挡住了两个人大半的视线。
也正是因此,赫连诛才敢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的目光。
他却假装自己是在看那条手帕:为什么不是你的手帕?
阮久眨了眨眼,声色懒懒:最后一条被你昨天下午用掉了。
赫连诛的心里忽然有了答案。
昨天下午,他把阮久的手帕用去做那种事情,阮久很生气,他问阮久:会讨厌吗?
对于这个问题,赫连诛忽然有了答案。
答案是不会,阮久不讨厌。
第73章
赫连诛的病来得迅疾, 去得也快,他只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他与阮久去溪原城外拜访刘老先生。
刘老先生听说了尚京城内发生的事情, 对着赫连诛赞许点头,心想果真是我教出来的帝王之才,千百年一遇的那种, 嘴上却还是很矜持:不错。
然后他看向阮久:临走的时候,让你做的功课做完了没有?现在会说鏖兀话了吗?
于是阮久当场表演了一段庄仙教他的鏖兀顺口溜。
刘老先生定在原地: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他回过神:不要转移话题,功课呢?
阮久抬眼看看他:功课掉进火里了。
刘老先生再一次愣在原地:什么?
掉进火里了。阮久笑了笑,全部烧干净了, 烧我功课的那个人他现在是我的另一个老师, 他让我转告您,这些功课真是没劲透了。
电光石火之间, 刘老先生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把那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庄、仙。
阮久点点头:嗯,这正是尊师的名号。
刘老先生半晌才回过神:所以你就没做功课了?
阮久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呀。
刘老先生怒极拍墙:他抢我徒弟,他臭不要脸。
阮久道:老师, 反正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还记恨我剃掉了你的胡子, 要不你就
不。刘老先生果断拒绝,是我先收你做学生的,要排辈分, 也是我在庄仙前边。他肯定看出你至真至纯的本性了, 跟我抢人。
他搂住阮久的肩, 把阮久吓得一激灵。
大王已经算是出师了,老师后半辈子就专心培养你了, 你好好学, 现在开始学, 老师还能把你教成个宰相尚书什么的。怎么样?你想做宰相,还是尚书?
阮久欲哭无泪,缩了缩脖子:不,我不想
久啊。刘老先生摸摸他的脑袋,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我和庄仙同时教一个人
阮久忙道:小猪也是。
赫连诛适时道:小猪不是。
刘老先生按住阮久:你别担心,你只说,你主要跟着谁学?跟庄仙学,他的那些邪门歪道,容易走火入魔,我这是名门正派,你要学哪个?还是两派兼修?
阮久使劲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行了,你们什么时候回尚京?
阮久不愿接受事实:您也要一起去吗?
那是自然。刘老先生看了一眼赫连诛,大王这时候来见,不就是来请我过去的吗?
阮久颤巍巍地捂住赫连诛的手,代替他摇摇头:不是,只是过来探望一下。
赫连诛点头。
这回轮到刘老先生不愿接受现实了。
不需要我为鏖兀出谋划策吗?
赫连诛淡笑颔首:不必了,老师还是颐养天年,顺便教一教阮久好了。
两个理念冲突的人教阮久可以,教鏖兀就不行了,会出乱子的。已经有一个庄仙了,再来一个刘长生,会乱套的。
刘老先生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再说什么。
*
阮久好不容易才从刘老先生那里逃脱,跑到门外,看见刘长命正在喂羊。
就是那个刘老先生在家门口捡回来的、痴痴傻傻的梁国士兵刘长命。
其他流落在鏖兀的梁国士兵早就被梁国派人来接手了,只有他。
他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还不能暴露在别人面前。
而阮久上次确实从赫连诚那里得到了一些书信,那些书信他自己收好了,没有给任何人看过。他写信告诉兄长阮鹤,兄长也只是说,让他先把东西全部收好,不要先送过来,山遥路远的,万一把信弄丢在路上,那就完了,也不要走漏风声,免得惹麻烦。
阮鹤当然不放心他一个人再查下去,所以说他等什么时候,他亲自来一趟鏖兀,再把东西给拿走。
所以不用阮久做什么。
而阮久离开溪原之前,还留了个大夫给刘长命,治了一年多的病,他看起来是好些了。
起码穿得整洁了许多,衣裳头发都是干净的,站在羊圈旁边喂羊,动作看起来也很熟练。
阮久上前,朝他打了声招呼:你还认得我吗?
他还小声地说话,怕吓着刘长命,却不想刘长命一看见他,刷地一下丢下草料,再啪的一下抱拳,最后哐的一下,给他单膝跪下了。
阮久被他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惊道:你干什么?
刘长命也不说话,应该是还不会说,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阮久试着往边上挪了挪,他也跟着阮久转,一定要正正地给阮久行礼。
阮久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他也就在地上转了一圈。
阮久试图问他:你在做什么?
但他可能是听不懂,也说不出话,就那样跟着他。
阮久有些害怕,喊了两声来人,往外边跑,刘长命也跟着他走,就那样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甩也甩不脱。
正巧这时,阮久留给刘长命的大夫及时赶到,挡在阮久身前,轻咳一声,朝刘长命拍了三下手,让他安静下来。
阮久躲在大夫身后,瞧着刘长命,见他果真安静下来,面上的神色也趋于平静。
他夸赞大夫:您真是妙手回春。
大夫摆手让刘长命继续去喂羊,回头看向阮久:小公子是不是惹他了?他是病人,经不起逗,小公子还是去找别人玩吧。
我没惹他。阮久正色道,我就是过去跟他问了声好,然后他就
是吗?大夫想了想,那晚上我给他施针的时候问问他,说不准他是记得小公子。
好。阮久出门去找别人玩去了,摸着下巴,回想起方才刘长命的表现,总觉得那时候他的表现倒不像是要打他,更像是有一点信任,还有一点崇敬。
阮久笑了笑,也算他没白救一个人。
*
傍晚时分,晚饭之前,阮久就观摩了一下大夫给刘长命施针。
大夫说,刘长命中毒太久,毒药已经深入骨髓,寻常草药已经没办法解毒了,只能靠银针,把毒药一点一点给刮干净。
阮久想想就觉得很疼,大夫也说:小公子要看,还是离远一些再看。每次给他施针,他都暴躁极了,跟给老虎扎针似的,实在是疼极了,还会砸东西。第一回把整间屋子都砸了,好几个人才按住他。
我知道了。阮久说着,就往后退了退,蹲在地上,撑着头看。
而后大夫拿出三指粗的麻绳,把刘长命牢牢地绑在椅子上。
而刘长命早已经习惯了似的,也没什么反应,就那样坐着,任由他动手。
不知道是不是阮久的错觉,他总觉得刘长命在看他。
或许他是真的记得阮久吧。
大夫把人给绑好了,真是一只老虎也挣不脱了,才推出一排六十四根银针,点起蜡烛,开始施针。
阮久实在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还没开始扎针,就觉得疼了。
他捂住眼睛,随后大夫扎下第一根针,刘长命嚎了一嗓子,犹如虎啸,把阮久吓得一激灵,往后一倒,倒在了墙上。
听着声音就觉得很疼,阮久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生怕大夫没拿稳针,下一针就扎在他的身上。
他起身要走,最后看了一眼刘长命,却发现扎下第二根第三根的时候,刘长命不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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