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勒是教导过他的老师,帕勒的性格,他其实是清楚的。
帕勒虽然年老,骨子里却绝不肯服老。
更何况他在偏僻的五羊山下驻军好几年,心中早已愤懑不平。这回能够重回战场,还是为大王办事,替大王掌权,他得意之余,便开始不由得忘形,贪功冒进了。
赫连诛一直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苦于身边无人可用,无人可信,几番权衡之后,只能让帕勒去。
临发兵之前,他再三嘱咐帕勒,不要意气用事,凡事三思后行,不想最后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发现没有这个必要。
帕勒是他的老师,帕勒做什么,都可以算是他的授意与指示,再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
最要命的还有另一件事情。
鏖兀人一向以军功为最胜,不成文的惯例,鏖兀朝中官员,都要在军营中历练一番。
这回追击乱党,原本是一件胜券在握的事情,所以一些朝中官员把自己的子孙亲属,塞到了军队里,想着能在履历上添一笔军功。
而几支军队里,数帕勒年岁最长,资历最老,所以这些贵族子弟,几乎都在帕勒所率领的军队里。
帕勒将人收下来,跟赫连诛说起时,赫连诛也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本来不太瞧得上这些贵族子弟,但是转念一想,这样能与尚京城中的官员拉进关系,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就随口应了一句。
分明都是他先前知道的事情,但是种种叠加在一起,最后发展成了他无法掌控的局面。
甚至他找不到一点儿太后与摄政王从中作梗的痕迹,或许他们只是轻轻地在背后推了一下,事情就自然而然,顺着涟漪,最后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前几日拿得兵符的欣喜荡然无存,赫连诛这才明白,那时太后为什么会这样痛快地就把兵符交给他保管。
不是因为太后那时就已经想好了害他的法子,是因为太后一开始就知道他管不好,总有一天会出事。
他太年轻了,连军营都没有待过几日,怎么掌兵?
相较而言,太后就比他更清楚这一点。自己不会掌兵,从没去过军营,所以从来不插手军营事务,全部交给摄政王处置。
这时,坐在上首的太后叩了叩桌案,唤了一声:大王,现在该怎么办?
赫连诛回神,定了定心神,起身行礼:此事是儿子处事不当,但儿子请后论罪,先增派人手,支援帕勒将军。
令官迟疑道:鬼谷地形复杂,时时大雾,有进无出,不是熟悉地形的将军,恐怕
他倒不是夸大其词,但这个适合支援的将军,也不是那么难找。
赫连诛垂眸,掩去眸中太过晦暗的神色,看向摄政王:王叔。
他转身打开木匣,一把抓起虎符,将它捧到摄政王面前,咬着牙,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请王叔出兵。
摄政王赶忙起身还礼:大王多礼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如平常一般,只要说到军务,她就撒手不管,只顾着弄自己的指甲。她正把指甲上鲜红的颜色擦去。
摄政王从赫连诛手里接过兵符:臣领命。
赫连诛握了一下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的手掌,后退两步,然后拂袖离开。
夜风更冷,吹动少年尚显单薄的背影。
太后撑着头看着他走出殿门。他原本才只十三岁,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让人提起警惕了。
摄政王正要将虎符收进怀里,被她瞥了一眼,默默地又掏出来了。
太后抬手让小太监去拿,温声似是哄骗:你带你自己的兵去。
摄政王着实委屈:阿姐,我前几天才被沙匪砍了两刀,背上还没好,你就又让我去。
你不去也行。
小太监把兵符呈上来,太后握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淡淡道:我自己去,等我连军务也明白了,也就用不上你了。
摄政王道:那还是我去吧。
*
大德宫里,阮久睡不着,碍着周公公还在,又不敢乱动。好不容易等到周公公走了,才坐起来。
他掀开帐子,还没说话,乌兰就进来了:王后有什么事?
赫连诛回来了吗?
原来是为这个,乌兰摇头,上前帮他把被子盖好:夜里冷,还是早点睡吧。
他不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阮久想了想,还是蹦跶着下了床榻,坐到椅子上。
乌兰扶着他:万安宫还亮着灯呢,恐怕没这么快。
嗯阮久撑着头,想起前几日在城门前,打仗的场景。
在他记忆里,永安城就一直很安宁,最大的事情就是有一次萧明渊他们骑马,把一个城墙根底下卖冰糖葫芦的摊子给撞翻了。因为这件事情,萧明渊还被京兆府尹陈大人抓到朝堂上去骂。
原来这不是政治斗争,这只能算是教训小孩。
尚京城外,流血漂橹,才是政治斗争。
他看得出来,赫连诛与太后不单是感情不好,还有利益上的冲突,和赫连诚一样。
以后赫连诛和太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不敢想。
他不想让赫连诛死掉,也不想让太后死掉,目前生死未卜的帕勒老将军也一样。
要是尚京和永安一样简单就好了。
阮久撑着头,出了一会儿神,两只小狗和小狼陪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乌兰进来了。
王后,他们说大王出宫去了,不用等了。
他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祖庙了。
啊?阮久扶着桌子站起来,那我还是去看看吧。去准备马车。
赫连诛要是去处理事情,还算是没有泄气。他去了祖庙,看来是难过到了极点。
太后肯定不会派人去找他,阮久想着,朋友一场,还是成过亲的朋友,他肯定要过去看看,省得他出事。
*
鏖兀的皇家祖庙是重地,除了平时清理打扫的宫人,鲜有人至。
上回太皇太后和赫连诚谋反,太皇太后就是假托要来祖庙,才出的宫。
阮久一蹦一跳地上了台阶,台阶很高,蹦得他腿都麻了,才到了正殿前。
侍从给他开了偏门,请他从偏门进去。
阮久让他们都等在门外,自己进去了。
门内更有一扇门,阮久蹦跶着过去,才要推开门,就看见赫连诛直直地跪在蒲团上,面前是几行牌位。
阮久见过,成亲那天,拜祭祖先的时候见过。
赫连诛垂在身体两边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阮久后退半步,想了想,还是关上门了。
虽然赫连诛背对着他,但说不定他现在在哭,他要是现在过去,赫连诛肯定会被他吓死。
阮久退回第一道门与第二道门之间的走廊上,靠着墙坐下,准备等一会儿,等赫连诛哭完了再进去。
赫连诛擦干眼泪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阮久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睡意昏昏。
走廊昏黑,只有正殿里的烛光,透过窗上门上的缝隙,照在走廊上。阮久正好就坐在那一隙光线下。
烛光尽全力描摹出他精致的眉眼,像阳光一样热烈,像月光一样明亮。
赫连诛顿了一下,使劲揉了揉眼睛,擦干净眼泪,顺便确认在他眼前的就是阮久,然后快步上前,抱住阮久摇了摇。
许久没有开口,他的嗓子都是哑的:你怎么在这里?
嗯?阮久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他,还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他摇了摇头,然后想起来了。
对了,他是来找赫连诛的,结果赫连诛好像在哭,他就想着等一会儿再进去。结果赫连诛老是没哭完,他就坐在这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睡着了。
赫连诛把他耳朵旁边的散发拨开,又问了一遍: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久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在等你啊。
赫连诛忽然笑了,像很多次做的那样,蹭了蹭他的脖子。
阮久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没关系的,老将军肯定会没事的。
在阮久的手抚上他的背的瞬间,赫连诛就被定住了。
一路行来,总有人问他兵符怎么办,兵权怎么办,该怎么善后,只有阮久会告诉他,老将军会没事的。
这是真正爱他的人。
赫连诛环在阮久腰上的手臂骤而收紧:都是我的错。
阮久也抱住他:不是的。
都是我的错!
殿外众人听见这样一声,同时回过头。
像是野兽的怒吼,夹杂着并不清晰的呜咽,极度悲凉,又极度痛苦,震得众人心口一颤。
走廊上,阮久紧紧地抱着赫连诛,想不出话来安慰他,只能把他抱紧了。
赫连诛整个人都靠在阮久怀里,哭得喘不过气,几乎倒在他身上。
头狼应该自己舔舐伤口,但赫连诛还不行。
*
天一亮,摄政王就带兵北上,前往鬼谷支援帕勒将军。
赫连诛虽然将兵符交上去了,但还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又过了几天,太后见了他一面。
大婚结束,你年纪还小,打算什么时候回溪原?
赫连诛按在膝盖上的手捏了捏:儿子这几天就准备回去。
这时周公公来通报:娘娘,小公子到了。
赫连诛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下意识站起来。太后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到后殿去。
赫连诛担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周公公道:大王,请。
他没办法,只能抬脚走到后殿,在阴暗的角落里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就听见阮久问安的声音。
太后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温声同他说话,音量把控得很好,赫连诛听得见,门外的侍从听不见。
太后问阮久:那天你爹在这儿说话,你是不是在后殿听见了?
阮久没有说话,也可能是点头或者摇头了,但是赫连诛看不见。
太后继续道:那天你爹说得令人动容,娘的心也不是铁做的,娘自己就是来和亲的,知道和亲有多不容易,娘是真的心疼你。娘问你,你想不想回去?
阮久有些迟疑:可是
你想不想回去?你要是想回去,娘想想办法。
我
你装病,装一阵子,娘就让人说你死了,给你办完丧礼,然后你就跟着你爹回去,好不好?大梁那边你也不用担心,娘跟梁帝通个气,让他不用管这件事情。
没有等到阮久回答,赫连诛就起身离开。
他知道的,阮久一直很想回家。
在鏖兀的好几个晚上,他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
从太后宫里出来,阮久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回到寝殿,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赫连诛心情低沉,而阮久沉浸在自己的苦恼里,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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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和亲后我成了团宠——岩城太瘦生(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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