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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梦溪石(56)

    皇帝虽然话不多,偶尔咳嗽,但行止如常,只是主持宴会的人换成了太后。
    酒过三巡,却见惠王上前拱手:太后,去年幽朝来访,几位宗师交手切磋,委实精彩,让臣至今历历在目,不知今日可还有幸看到?
    洛国这边,两位宗师自然是留守皇宫的谢春溪和越澄波。
    二人就坐在太后边上,身份地位优越。
    至于幽朝那边,来的则是一男一女。
    太后不认识,以眼神询问,谢春溪就给她解释。
    男的叫卢知远,是青杯山长老,女的叫风素怀,是竹海灵隐的隐主,二人同时也是师兄妹,修为应该都在宗师上下,风素怀甚至还要更强一些。
    太后低声问:那他们比起二位呢?
    谢春溪略有犹豫:卢知远应该与我们相差仿佛,风素怀可能稍胜一筹。
    太后咯噔一下,心往下沉。
    但不比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去年有此定例,今年总不能说我们这边暂时没有实力比你们强的,要不先等我去找几个高手来再跟你们比,那样只会让幽国看低,明知对方试探之意显而易见,太后也不能不答应。
    哀家也很期待几位真人切磋,只是几位真人自己的意思?
    卢知远当先起身,拱手道:听闻谢春溪谢掌教修为高深,道法独树一帜,不知卢某可有幸请教?
    谢春溪原想主动挑战风素怀,但被对方先发制人,如果再提出这个要求,反倒显得越澄波技不如人,己方落于被动了。
    他只好道:请。
    众人闻言,无不放下手中酒杯,翘首以盼。
    一场精彩的宗师级别交手,近在眼前。
    这种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云海:我现在觉得他们造反是情有可原的。
    第61章 皇宫斗法,形势危急。
    谢春溪和越澄波素来不和,这从他们之前的针锋相对就能看出来。
    但再怎么不和,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维持基本的团结,否则只会让别国看笑话。
    修士虽无国别,只要修为足够高,无论哪国都要奉为上宾,但像谢春溪他们这样镇守宫廷的宗师,本身就有了立场。
    又譬如被幽国奉为国教的万莲佛地,他们的首尊若是来到洛国,洛国太后也不会真就以为他是中立的。
    强者为尊的同时,游戏规则也会套住强者。
    自然,像九方长明从前那样的,除外。
    青杯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但卢知远不是。
    他出身竹海灵隐,后来游历到了青杯山,因与青杯山掌门交情深厚,应邀长留,才成了青杯山的长老,身份清贵。
    卢知远的天资修为虽然比不上风素怀,也是不容小觑的。
    最起码,他能作为随行修士之一,凭的绝不是跟风素怀的关系。
    谢春溪未敢轻视,当下一出手就祭出长剑。
    他这把长剑,也是跟着他走南闯北斩妖除魔的,剑方出鞘,当即走云连风,声鸣九霄,许多人桌上杯盘跟着嗡嗡振动作响,把他们都给吓了一跳,更有甚者,白玉制的杯子直接就当场震碎了,酒水溅了身后主人满脸,惊得他当场往后坐倒。
    先声夺人,谢春溪已经做到了。
    卢知远也有剑气灵力护身,但他只觉泼天风雨一般的压力迎面而来,如千斤巨石重压,他猝不及防苦苦支撑,咬牙坚持了好一会儿,仍是被破了灵力屏障,卢知远胸口闷痛,人已往后连退三步。
    这三步,就将地上石砖震裂了。
    他的脸色倒还好,但剑从半空落下,手也无力垂在身侧。
    到了这地步,高下已分,继续动手没有意义了。
    卢知远勉强一笑:是在下输了。
    谢春溪不掩得色:卢道友承让。
    开局就输,幽国使臣的面色不大好看,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风素怀身上。
    照月皇女依旧戴着薄纱,她没怎么吃东西,喝酒也几乎没有,毕竟面纱在身不大方便。
    先前她入城时的容貌,是有不少人看见的,如今眼睛红肿,失色不少,就连太后也不好强人所难,还让人另外单独为公主准备了些清淡饮料。
    先帝的两位兄弟,惠王和齐王亦在场,宋难言作为丞相,自然也要在场,此外还有一些重臣。
    惠王与齐王低声说笑,神色很是轻松,显然没把今日宴会当作如何重要的事情。
    只有宋难言,面上不显,言笑晏晏,实则坐立不安,内心焦虑。
    上头那位皇帝,虽然有吃有喝,说话也挑不出毛病,但宋难言知道,那是个纸片傀儡!
    昨天晚上,他亲眼看着长明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色人形纸片,放在皇帝身上,吹一口气,那纸片落在地上悠悠晃晃,就跟发面人儿似的,渐渐变成皇帝的模样,连头发丝都分毫不差,把所有人给看呆了。
    这傀儡纸片还不单单只是变个模样,它连皇帝的声音神态都学了个十成十,除了话少一些之外,寻常情况下不会露馅,若非宋难言亲眼所见,很难怀疑这皇帝竟是个纸片人变的。
    非但如此,假皇帝还能辨认来人的身份,准确喊出每个人的名字,只是不能近水不能近火,但一场宴会下来,又有什么需要近水近火的?
    宋难言是真没想到,自己当年走投无路认来的师父,不仅是个修士,还是个修为高深,连枯荷禅师都要俯首的修士。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寻个机会,让皇帝早早退场,以免露馅。
    宋难言暂时找不到机会开口。
    因为风素怀已经离席走向越澄波了。
    素闻镇灵宗役鬼之术厉害,今日得见宗主,还请不吝赐教。
    镇灵宗的确擅长役鬼,但镇灵宗也是剑宗,同样擅长剑术,风素怀提役鬼不提剑术,显然有两层意思。
    一是瞧不上镇灵宗的剑术,二是故意激怒越澄波。
    越澄波是个暴脾气,否则之前也不会当着太后的面,就跟谢春溪掐起来。
    他听见此言,果然面露怒色。
    风隐主客气了,役鬼之术难登大雅之堂,今日我还是用剑术向风隐主请教吧!
    风素怀笑道:好说。
    她话音方落,袖子就抬,一把修长玲珑的素琴应声从座位飞来,落在风素怀面前。
    在越澄波出剑之时,风素怀纤纤五指也按在琴弦上。
    铮!
    在旁人听来,那真是清脆悠长的琴音,若一曲能成,必是天籁之音。
    但在越澄波耳中,那一声犹如利刃,直直穿透他的心脏,先发制人将他定在当场,接下来又是三四五声琴弦波动,环环相扣,直接让越澄波所有欲发之招挡了个密不透风,越澄波处处被压制针对,非但失去了先机,还不得不手忙脚乱反攻为守。
    太被动了,再这样下去,非输不可!
    越澄波哪里甘心,当下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身前长剑,催动灵力,剑光骤然大盛,瞬间灵力威压竟似海水涨潮,排山倒海涌向风素怀!
    风素怀没料到对方还有后手,正专心致志催动琴声化为灵力结弦为阵,冷不防被越澄波绝地反击,身前犹如狠狠一撞,一口血吐在琴弦上。
    但她的琴音,却催动得越发急了!
    嘈嘈切切,风雨如珠,一把五弦琴,竟拨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百万大军自地平线下出现,轰轰烈烈,策马扬鞭,长枪尽出,金瓶迸裂,声势震动天地。
    宋难言早年随长明学过些基础的养生道术,面容不显苍老,也薄有根基,但在旁边听得耳膜砰砰直响,难受得直想跟着呕血,更不必说太后这等年纪了,她直接大喊出声,差点昏厥过去,谢春溪赶紧在众人面前筑起一道结界屏障,将声音隔绝在外。
    饶是如此,众人依旧面色苍白,很不好看。
    而卢知远则眯起眼。
    他在不着痕迹暗中观察皇帝。
    以风素怀的修为,她不出手则已,方才几乎用上八九成功力的琴音,别说寻常人,连他都有点消受不住。
    但皇帝居然面不改色,在众人都禁不住捂上耳朵时,皇帝却一动未动。
    卢知远不认为洛国年轻皇帝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在想,难道传闻竟是真的?
    如果是,今日便是大好机会了。
    在风素怀倾尽全力的攻势下,越澄波逐渐后继无力。
    外人眼里,两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并未因此靠近。
    实际上,风素怀步步紧逼,而越澄波步步后退。
    退无可退,背水一战,也未必有赢面。
    他知道自己修为比不上风素怀,对方今日也是存心让洛国不好看,但落在自己身上,终究是不甘心的。
    尤其是越澄波这么一个好胜心强的人。
    但就在此时,越澄波眼角亮起一簇火光。
    谢春溪筑起的结界骤然破碎!
    下一刻,宫女的惊叫声传入他耳中!
    风素怀罢手。
    越澄波也循声望去,却是脸色大变。
    上首的天子身上不知何时着火,那火沾了衣服就熊熊燃烧,甩也甩不掉,但天子并没有因此跳脚着急,反是燃烧的部分都软软塌陷下去,身旁的宫女惊叫起来,根本没法理解自己看见的景象。
    任谁看到皇帝忽然变成个烧焦的纸人,反应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不少臣子更是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嘴巴都忘了合上。
    太后最不想发生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长明再三交代纸片傀儡不能近水不能近火,居然还是烧起来了。
    大胆,你做了什么妖法!为何陛下好端端会变成这样!来人,将他拿下!
    宋难言腾地起身,当先发难。
    他看得很清楚,刚刚分明是卢知远将一簇星火弹指出去,正中皇帝身上。
    谁也想不到卢知远会胆敢行刺,谢春溪本来倒是有能力提前发现,但他看太后面露痛苦,就站在她身边护持结阵,一时疏忽了皇帝的古怪之处被卢知远发现。
    卢知远想也不想,直接选择当场揭穿!
    皇帝竟是个纸片人儿,那真正的洛国天子呢?!
    不知内情的众人惊疑不定,听见宋难言的话,都望向卢知远。
    卢知远冷笑一声:难道贵陛下出了什么不测,竟见不得人,要让你们用一个傀儡御神之术来掩盖?贵国就是这样对待使臣的?
    谢春溪二话不说,朝卢知远出手,想要将他拿下。
    但惠王反应也很快,他直接将手中酒杯往地上狠狠掷去!
    皇嫂这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早就察觉不妥,没想到皇嫂竟如此狠心,为了独揽大权,连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
    他摔杯为号,手下人抬手一个手势,登时就有数十人拥了过来,动作整齐,显然早有准备。
    太后知道他早前带了人入宫,不过这是先帝所赐的侍卫,先帝爱重弟弟,对惠王的待遇规格也远比其他兄弟高,太后没法说什么。
    惠王与太后二人不和,也是因为太后觉得他日益拥兵自重,想要剥夺他的诸多权力,只是主少国疑,暂时未有更好的机会,却没想到今日两国使臣入宫,惠王早有谋算,而她最近心忧皇帝病情,一时竟未有察觉。
    谢春溪定睛一看,脸色竟比太后还难看几分。
    他低声告诉太后,惠王带来的这些人,全是有修为在身的,即便修为不高,只是低阶修士,可也不是寻常禁卫能比拟的。
    惠王竟在一夜之间将自己的近卫全部换成修士,可他又从而调来这么多的修士?
    谢春溪开始感觉到势单力薄了。
    单凭自己跟越澄波两人,今日恐怕很难控制住局面。
    如果惠王趁机把太后挟持住,那就更难了。
    似乎与他生出同样的默契,风素怀忽然掉头,掠向太后!
    她身形极快,纵是谢春溪和越澄波看见了并动身去拦,也已经慢了半拍。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破空而来,射向风素怀的太阳穴!
    第62章 翩然惊鸿,足不沾尘。
    风素怀一惊,下意识抬手挡在太阳穴前面,下一刻,掌心传来剧痛!
    她顺势侧身避开,定睛正视对手。
    一个男人。
    看着不显年纪,一眼看不出多少岁,可能是二十几,也可能是三十几,甚至上百岁。
    修士便是这样,未至寿元将近渡劫兵解之时,是看不出真实年纪的。
    但饶是在俊人如云的修士中,这人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明明清隽如仙,眼中却有岁月,这些岁月映在眼底各处,须臾散为星辉,更添风采。
    风素怀在注意力不在对方容貌上,但一个人的修为阅历,是可以从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里看出来的。
    短短眨眼片刻,风素怀还击,对方接下,举重若轻。
    那一瞬间风素怀心往下沉,她感觉对手是个硬茬子,恐怕不好对付。
    心随意动,琴入怀中,风素怀一刻不停,开始弹琴。
    她谈的是《松风明月》。
    这是一首时下名士喜欢弹奏的曲目,并不复杂,但意境高远,最能体现出尘之心。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枕石而弹,仙鹤聆听。
    但原本是清淡雅致的曲子,在风素怀手中却变得慷慨激昂。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不像是月下弹琴,倒像是披甲策马准备大战三百回合。
    她将灵力蕴含曲中,又通过琴弦表达,犹如金石落地,声声铿锵,由无形之声化为有形之刃,四面八方斩向对方!
    大音希声,势如破竹!
    风素怀从不轻易下山。
    竹海灵隐地如其名,是个近乎隐居的门派,同时这个门派又很有名,因为一百年前,竹海灵隐曾经出过一名奇女子,那就是风素怀的师父。
    风素怀的师父膝下只有两名弟子,正是风素怀,和她的师兄卢知远。
    师兄妹并非道侣,感情却如亲生兄妹,后来卢知远出门远游,在青杯山落脚,从此长住青杯山,很少再回过竹海灵隐,但师兄妹书信不断,这次卢知远请她出山帮忙,护送幽国使者来洛国,并将可能需要出手的事情说明清楚,风素怀不愿掺和世俗名利,却无法推辞师兄的请求。
    直至此刻,跟这个神秘莫测的男人交手时,风素怀忽然生出点懊悔。
    懊悔自己太过轻易就答应了师兄的请求,如果她死了,竹海灵隐恐怕从此就要后继无人了。
    这个念头刚起,她就知道自己输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自己都没了战意,那么胜败只在顷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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