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桃夹捧了安睡汤药来, 见状笑道:“顾小公子见到夫人定是欣喜,若是以后顾小公子入了京就好了,兴许还能常常见到……”
顾仪闻言, 不由喟叹道:“若真是如此,就好了……”若是被遣出宫,在京城就有暂时落脚之处了。
“夫人……”
顾仪一惊, 循声望去。
天色业已漆黑,借着游廊前两盏昏黄灯笼,她窥见庭院里走来的两道人影。
萧衍披着黑氅,行在前, 顾长通,步落半步,行在后。
两人走到廊下站定。
顾仪蹲福片刻,开口道:“公子这是才回来?”
萧衍颔首,“嗯”了一声。
顾长通面色微红,自觉有些尴尬,方才小仪虽只是无心之语,却难免有御前讨官的嫌疑。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萧衍的神色,见他眉目疏朗,好似浑不在意。
他于是道:“今日往返唐县,路上结了冰霜,适才耽误了回程。”
顾仪点头。
顾长通看时机尚好,出言告退:“公子早些安寝,明日辰时,某再差人来唤公子。”
萧衍笑道:“有劳顾知州。”
顾长通转身离开后,桃夹轻手轻脚地将安眠汤药放在房中案几上,也离开了厢房。
顾仪见萧衍迈步走进房中,先是打量了一圈房间,才问:“这就是你昔年的闺房?”
顾仪将手中的铜炉挂在三足烛台上,心虚地“嗯”了一声,岔开话题道:“妾身替公子更衣罢。”
萧衍伸展臂膀,任由顾仪解下他的大氅和腰间玉带,挂在沉木衣架上。
屏风后早已备下热水,雾气蒸腾,竹炉中点着花果暖香。
只见她稍稍垂首,露出一段玉白脖颈,低眉顺目,模样竟难得地乖巧。
此抚城中的寂然冬夜,此一阕闺中,犹似一对寻常夫妇。
朝朝暮暮,相依相偎。
顾仪见萧衍沉默,抬手替萧衍摘了玉冠,笑道:“妾身替公子梳发。”
然后她就可以找个合适的时机,提一下巧遇周亭鹤的事情。
未雨绸缪。
顾仪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双手却忽然被萧衍捉住。
他双目光华流转,唇角含笑,“梳发不必了,夫人伺候我沐浴罢。”
是夜,顾仪无暇再提周亭鹤。
辰时,顾长通派人来唤萧衍。
今日皇帝要去州衙门见王子伯。
抚州衙门离顾宅不远,马行不过半刻。
王子伯早就候在衙门外,着青袍常服。
见到萧衍下马,只微躬身,唤了一声:“公子。”
他昨日就已面圣,今日便不那么拘谨了。
州衙门的小吏急急跑上前来,对顾长通拜道:“禀报知州,周家大老爷和周家公子一早就来了衙门候见,如今尚还等在花厅……”
顾长通闻言,脸上神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他立即敛眉,问小吏道:“周家为何而来?”
小吏一五一十说:“周隆说是要同知州问询计亩征银一事……”
顾长通沉吟片刻,先是看了一眼萧衍,又再望了一眼王子伯。
王子伯笑道:“知州见见也无妨。”他转而又对萧衍解释道,“公子,这周家就是昨日提到的茶商周氏,他们常在州府间行走,茶运走水路,也走陆路。周氏在抚州有两处茶园,因是从商,并未计入田产……”
萧衍笑言:“知州但见无妨。”
顾长通连忙称是。
周隆和周亭鹤在花厅坐了半晌,终于等来一个灰衣小吏匆匆进门。
“二位请随某来,知州在书房等二位。”
周亭鹤笑着起身,“从前顾知州素爱在这花厅里见客,怎么今日移步书房?”
小吏笑答道:“天冷了,知州觉着书房暖和些。”
周亭鹤却起了疑,莫非这州府衙门中还有别人……
周家二人随小吏穿过抄手游廊,步入书房之中。
此书房不大,唯有一张长木书台,几把方背椅,可房间东侧另有一道雕花木门紧闭。
顾长通自书桌前起身,迎道:“周掌柜。”
周隆揖身道:“顾大人。”
周亭鹤也随之一揖,“顾大人。”
顾长通目光疏冷地扫过周亭鹤,抬手示意他们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
“不知二位今日是为何事而来?”
周隆开门见山道:“今日周某来无非是想问一问顾大人这税赋改之计如何施行,周家从商多年,家中祖产几亩三分地早就变卖了,余下的都是茶园。按照旧制役归于地,无田则无赋役,顾大人可否解惑,这新赋该如何纳?”
顾长通闻言,淡笑一声,呷了一口杯中热茶,“周掌柜所言极是,若是按照旧例,从商者逐千金,而手不沾一役,大失公正,若是从农者担子太重,荒年弃田弃耕流亡,则有流寇之患。因此,从商者当以所得纳赋,同以征银……”
周亭鹤闻言,反而放下心来,这与他先前所料的不差分毫。
先帝屡次北伐,国库空虚,征银改赋都是充盈国库的手段。
只是此事推行定有阻力,哪家商户会如数尽数上报,心甘情愿缴银。
耳边却听周隆笑道:“顾大人是爽快人,既如此,周某人心中也有数了……”
顾长通又是一笑,“周氏茶业兴隆,乃是抚州表率,户部王员外郎自京中来,一直未得机会去周氏茶庄拜会,不知二位今日可是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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