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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60)

    常歌点头:甘小姐女中豪杰,此事若要深究,还望小姐多多帮助。
    不过,我还有一问。
    你问。
    甘英问:你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与长堤决口之事有关的?
    常歌平静道:自一开始。
    他忽而抚开后袍,端正坐下,甘英看了一眼,身形瞬间一滞。
    一个人的伪装再过去巧妙,不经意的神态和动作定会出卖她。
    常歌:我说的对吧,老子神像?
    崩湫发生前夕,他和祝政立于江头,发现了山头有数座老子神像,其中有一座坐姿略有不同,连身形都比其余几座要小上许多,常歌只以为是手工凿像的差异,并未放在心上,直至今日,甘英扮做小厮推门进来,先是瞟了一眼大司马剑,而后端然一座。
    甘英细细打量常歌一眼:夷陵陷在你手里,我......确实心服口服。
    甘英遣退其余人,那些刀斧手仍然愤懑,甘英又是说程政有楚王撑腰,若无大司马剑谁也奈何不了他,又是安抚将军此前效忠益州确实多有得罪,但长堤决口那日我亲见他以身堵口,实令人敬佩,可刀斧手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肯就这么罢手。
    最后还是常歌将桌一拍:这样吧,你们就当这条命先打个欠条,待我将这盘子臭虫打死了,还愿找我索命的,我就住在江陵城归心旧居,到时候,单挑或是一起上,我随时奉陪。那帮子刀斧手这才勉强接受,四散而去。
    屋子彻底安静,姜怀仁将翻倒的木几扶正,自己给自己斜了盏茶,清清嗓音道:你二人和解,眼下终于可以好好相谈一番。
    三人正合计着,楼下忽然传来些响动,楼内寂静,这声音虽然细微,但无比显著。
    常歌意味深长地看了甘英一眼,她忙道:司空大人开始调查绣球赌坊之事后,此处已空置许久,否则我也不敢江此处擅自借来打埋伏。我的计谋皆被将军破得清楚,此时敲门之人,我也不识得。
    他又看了眼姜怀仁,姜怀仁只将头摇得宛如一拨浪鼓。
    为免他二人再生什么诡计,常歌提议道:一道去看看。
    常歌打头,爱演的姜怀仁揪着他的袖子瞎哆嗦,甘英殿后,三个人一道下了一楼。
    一层空寂无人,堂食桌椅之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看似无人。
    三人正要撤走,忽而听得门外一句:谁?
    常歌同剩余两人对视一眼,这人来敲门,为何他反而先质问起屋内是谁。对方身份不明,三人均未答话,只听得门外气喘之声逐渐粗重起来:佞、佞谗在侧,忠良被祸,世间大道不存,是谓无正。
    这话,常歌曾在襄阳听过。
    当时泽兰带着三万担军粮假惺惺地要帮助常歌,介绍无正阁之时,正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更巧的是,这句之后的答句,常歌隐约记得。
    常歌刚要开口,却见一旁的甘英忽然出声,郎朗答道:吾辈愿为良药,治尘寰百疾,时政弊病。
    甘英,居然是无正阁的人!
    快快救我!
    啪一声,糊着层白纸的窗上,赫然拍上一血手印!
    第71章 钥匙 缝隙间露出祝政清俊的面庞,他稍稍朝常歌伸手。[一更]
    姜怀仁仍有疑惑, 甘英却早已冲至门口,三两下解开铁锁,将那人拖了进来,常歌刚要出声提醒, 却见甘英在这人前胸三处穴位连击三次, 厉声道:我已点了你的麻穴, 眼下我就是割了你的头,你也毫无他法, 只能看着。
    常歌的步子陡然一顿, 现在的小姑娘,怎的一个比一个狠。
    被拖进门内的人一身是血,更在门口三级台阶上流下一道长长的血印, 侧腹上还扎着柄金把断匕,甘英却对此人的伤势视若无睹,只蛮横道:你是何人派来,又是作何目的, 快说!
    那人血流不止,先后被拖拉搬动,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了。
    甘英还在逼问,常歌却稍稍推开甘英, 自他前襟处摸了一个令牌,这东西通身漆黑,乃一菱角形状,如沉墨又如玄玉,通身毫无反光之处, 镂满上古祥文。
    巨子令。你不是江陵无正阁的人。
    甘英当即抬手,解了这人麻穴, 转而在他侧腹伤口上点了止血穴位,开始娴熟诊脉。
    常歌忍着些厌恶朝甘英道:他若是江陵无正阁的,你便不给治么?你,又和江陵无正阁什么关系?
    我以为这点将军早看出来了。甘英点到为止,襄阳城外瞭望楼,你我,还曾交过手。
    是她!
    当时祝政常歌在襄阳城外设局,抓出襄阳内间,没想到最后关头,暗语帛书被一青衣女子挟走。他也确实同那位青衣女子交过手。
    常歌恍悟:那江上的青衣女鬼!
    不错,也是我。甘英道,我凭借浓雾,夜间驱船转移女子,但心中有鬼之人,自然见鬼。河伯之事以及江上闹鬼的传言,起初是为了圆女子失踪的幌子,那些渔船畏惧传言,夜晚遇着古怪航船也不敢追逐,后来便一股脑朝我头上推,还能败坏江公子的名声。
    常歌语气愈发生硬起来:这件事情,无正阁参与多少。
    甘英的手一顿:将军似乎并不喜爱无正阁。
    常歌只道:实不相瞒,无甚好感。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正如楚廷官员多了,什么烂人都有。甘英继续救治地上之人,平静道,绣球赌坊,本是无正阁的东西,原意是压榨控制楚廷官员,我能入九天阁账房,也正是出于无正阁的这层关系。谁知江陵这地方,风水真是妙极,连此处无正阁的分支都能养出些勾连,借着楚国卫将军程政和大司农程邦两兄弟的东风,开始为自己谋利处。
    难怪当时常歌听到九天阁的名字,只觉无比突兀。一个敛财的声色场所,名字倒是气得浩然大气,听着像要做世间正道标杆一般。
    你说此处本是无正阁的东西,你又是无正阁的人。姜怀仁跟了上来,为何你不去求无正阁来清理绣球赌坊,反要找上我们?
    我当然求过。甘英道,但我与无正阁仍有不同,我先是一女子、而后乃一楚人,最后,才是无正阁的芫花。我见不得女子受苦,更受不了荆楚为贪官污吏所把控,但无正阁首要考虑的却是如何延续下去。只有延续下去,才能贯彻自己的正道。
    她说得隐晦,常歌却听明白了:甘英定是求过取缔绣球赌坊,但赌坊确实能为无正阁赚钱,且能间接控制楚廷官员,对非楚人、非女子的无正阁中人来说,并无切肤之痛,利益权衡之下,求了也是白求。
    甘英顿了会,方才道:我违了巨子的命令,先是悄悄运走庄姬,又将无正阁培养许久的程邦暗中杀死,后又布了长堤决口一局,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我还算不算无正阁的人。
    对不住。常歌低声道,是我党同伐异了。
    眼见地上之人渐渐虚弱,常歌不好见死不救,赶忙打发姜怀仁去归心旧居喊白苏子过来。
    听得白苏子三个字,甘英轻瞥了常歌一眼,并未多言。
    二人在等待之时,听得长街外头闹哄哄的,不知所为何事。常歌坐着等了会,心中蓦然惴惴:你自己在这里等吧,白苏子看着年岁不大,腿脚轻快,医术还行。我还有事,需先行一步。
    他陡然站起身,一银质圆盒自袖中掉出,摔得哐啷一声,在地上划了几个圈,方才撞上一人肩头停下。
    常歌刚要捡起,没想到那圆盒却被人一把抓了起来,中刀的男子本已无比虚弱,此时竟一个翻身,挣扎着握住了那圆盒,他本被止住的刀口瞬间涌血不止,身下更是血红一片。
    你你这是做什么!快躺下,把东西还给我。常歌朝他伸手。
    那人脸色业已苍白,气声道:这本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还还你。
    这圆盒里装的正是颖王转交给他的,莫桑玛卡的银锁。听闻此言,常歌转言道:此物乃我一友人所有,方才甘姑娘也看到此物是从我袖中掉出,你怎么空口说此物是你的?
    墨他手上满是鲜血,将整个银锁涂得斑驳,是我的名字,我叫林子墨。
    银锁正中央,的的确确刻着一个墨字,但他叫什么名字,这个墨字同他有什么关系,单凭空口一张,也说不清楚。
    地上那人咬着牙,从脖中掏出一根红线,他艰难扯至末端,红线上竟穿着一银色叶子。
    林子墨将圆盒按开,费力想将银叶对准锁眼,无奈他神色恍惚,手指更是颤抖不止,常歌一把夺过银叶对准锁孔,只听咔哒一声,那银锁轻巧弹开。
    银锁打开,其中是一镂刻精美的花朵,另一面则是一铜镜,恰巧映着银色花朵。
    莫桑玛卡明明说,银锁里是药王谷所在地,可常歌遍寻一番,整个银锁再无任何印迹、提示或是标语。
    那银锁被人一把夺了过去,林子墨死死攥紧银锁:我有钥匙,这下你可信了吧!我倒想问问,这锁,咳咳,这锁为何在你手上!
    他既然持有钥匙,说不定是莫桑玛卡的旧识,最不济,也当是同一个寨子的人。常歌对这人稍稍放心:这是我同莫桑玛卡分别前,他要我保管的。
    那人忽然强挣着要起身,怒道:你你既然见过他,为何不拦住他,亏你还谎称是莫的友人!
    常歌心中有愧,只低声道: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直到楚王大婚礼成,携着颍川公主上了礼车,常歌才发现,那位惟妙惟肖扮做颍川公主之人,正是莫桑玛卡。
    无怪乎当初莫桑玛卡来襄阳,需要守城都尉夏天罗亲自迎送,无怪乎他那般胡闹折腾,祝政对他却无半句怨言。
    地上之人忽然猛地咳出口血:是我是我对不住莫,我只恨,一刀没能捅穿他的心。
    常歌瞬间警醒:你说什么?谁的心?
    林子墨撑着地,他每一次呼吸,侧腹都涌出大股鲜血,他拗出个古怪笑容:还能有谁,自然是楚王。
    甘英被这消息吓得一滞:今日,可是楚王大婚!她很快反问,刺楚王是巨子令么?为何我从未听巨子说起过?
    林子墨苍然一笑:这不是巨子令,不过是我自己想杀他。可惜,可惜我没能杀成,还被他反捅了一刀!
    常歌被这消息冲击得瞬间失神。
    楚王被刺,婚礼、盛宴肯定当下大乱,先生苦心经营的一切,竟被此人砸得粉碎!他猛然揪起这人领口,那人却同软泥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甘英瞬间嚷嚷起来:你做什么,他都伤成这样了!
    常歌按着最后的火气:盛宴如何?百姓如何?司空大人如何!
    林子墨冷笑一声:一团乱麻。
    一拳狠狠砸在他脸上,他被打得脑袋一偏,口鼻处更是涌血不止。
    常歌揪着他的衣襟:你知不知道此事牵涉多少人,又筹备了多久!即使那楚王再恶毒再可恨,你为何要挑在今天!百姓惶恐,黎民何辜!
    我没多想!我本是,本是要刺杀那位礼官,可我看到莫他
    礼官,自是祝政。
    一股怒火噌地腾起:混账!
    林子墨被一拳打在了地上,此时常歌什么都顾不上,猛地推门而出,这一推,听得哎唷一声,姜怀仁揉着脑门在门口转成了个陀螺,却被常歌猛地掀开:让开!
    姜怀仁朝他背影扯着嗓门嚷:将军可是要去寻先生,待我一起!他慌慌张张将白苏子推进屋内,朝甘英比了个手势,二人一道追了上去。
    *
    此处距清灵台和宫城门尚远,街上称不上是一团乱麻,反倒空寂的可怕。
    眼下常歌顾不上去看热闹,听林子墨所说刺杀之事,他满心挂念祝政,只急着要找到他。
    常歌在屋檐上数个起落,远远地将姜怀仁甩在身后,很快便回了归心旧居,只是里面空空荡荡,先生并未归家。
    他来回找了许多圈,确认没有遗漏之处后,这才自前门出发,打算到喧哗处一探究竟。
    常歌刚阖上大门,回头就见着一玄色马车停在身后。
    一只素白的手打起帘子,缝隙间露出祝政清俊的面庞,他稍稍朝常歌伸手:小将军,快来。
    第72章 从伯 一吻将军忘语。[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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