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陆阵云迟疑道,要我喊将军过来么?
祝政一直望着远处那抹亮红。
此刻常歌正出神地盯着手里的小点心,仿佛在思索它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这么苦。
不必。他轻声说,我过去。
第三十五章丁香
军营里头吃饭,是越抢越香。
今天加餐,除了胡饼白肉还有翘嘴白鲢和汤骨头,炊官一掀开帐帘,营地里瞬间炸开了锅,热热闹闹地排队等着打饭。
常歌懒得挤热闹,更不会同军士抢饭吃,只放松了坐在一矮桌旁,看着军营里的年轻将士有说有笑,他也不自觉唇角一弯,跟着笑。
这时候他看见排队的士兵后面,有个士兵鬼鬼祟祟的,旁人都站在道上,这人净溜边,明明招眼的很,估计还觉得自己藏得无比隐蔽。他怀里也不知道揣了啥,远远看去,活跟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一样。
常歌简直要被这人逗乐,指指他:你,给我过来!
那士兵脸上尴尬,可将军传唤又不得不去,只得同手同脚地磨叽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常歌一掌拍在他的肚子上,笑着骂道:小兔崽子,好事没你。
那人看常歌不计较,冲他一乐,直接将酒罐子从怀里掂了出来。
常歌假装拉了脸,训道:今天就算了,上战场前后,可一点不许碰。悠着点,仔细你们陆二哥见了骂人。
那人抱着罐子一哈腰:谢将军赏!
常歌笑骂:滚滚滚。少来这套。
那士兵没滚,转而给常歌倒了一碗,这一倒不要紧,四周十几个馋酒虫闻着味儿就摸来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盘腿就在常歌桌边坐下,敲着碗要酒喝,最开始揣酒的士兵,给他们一一满上。
常歌懒得骂他们。军中每日操练本就枯燥,近日也无军情,就由着他们放松一回。
他刚端起酒碗,刚刚没大没小坐着要找他划拳的士兵忽然安静下来,脸上也紧绷严肃的厉害。
这帮士兵对常歌嘻嘻哈哈,唯独害怕爆炭脾气陆阵云,当面笑着点头哈腰称他陆二哥,转头就暗暗喊他陆老虎。
一见他们这前后变脸,常歌就知道,估计是陆阵云来了。
他不以为然,酒碗还端着呢,回头笑道:陆二哥,偶尔一次,莫动肝
火字还没说出来,常歌自觉把这句咽了下去。
祝政眉目低垂,正看着他,右手看似轻巧地捏住了他的酒碗。
陆老虎也在,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这边,他揪着个路过的小兵就开骂谁准你们饮酒的,结果小兵机灵,他给抓了个空,反被小兵吐了吐舌调戏,陆老虎提剑就追了过去。
他眼前就只剩下祝政。
常歌忽然明白那帮子将士被陆阵云抓包是什么感觉了。他只觉得头皮发麻,连端着酒碗的手都有些拿不住了,完全是挤出个笑:先生来了。
他正要讪讪收回酒碗,酒碗却被再次把住,祝政截下酒碗放在桌上,矮身坐下:别馋酒。
说也好笑,祝政刚一坐下,方才嘻嘻哈哈的兵士,忽然麻溜站起,做猢狲散。
常歌被逗得不轻:真是山大王来了,看把人家吓得。
不过,这么清丽的山大王,倒真是少见。常歌拿肘架上祝政肩膀,含着笑看他,哪个寨子的?
祝政坐得端正,一副你自调戏我岿然不动的样子,只低声道:大胆。
常歌笑着收手:先生今日怎么下了军营?
我是来给某位出入不着踪迹的仙人送赏的。
常歌故作不解:哦,什么仙人?是不是身高八尺,气盖苍云,英勇神武,势吞山河的那位常仙人?
祝政佯做不懂:什么身高八尺气盖苍云英勇神武势吞山河的常仙人,我是没见着。不过压寨夫人,我面前倒是有一位。要不这钧旨,凑合对夫人宣了吧。
祝政自衣袖下,轻轻叠了他的指,轻轻摩挲过常歌的指节。这动作让常歌一惊,他将手一摔,当下要抽走,却被更用力地攥紧。
常歌拿眼神横他:这是何处?
祝政才不怕,眼下二人并肩坐着,他袖袍向来宽大,这点细微动作定被遮个严严实实。而且常歌脸皮薄,定会在意他人眼光,不敢妄动。
他只当耳边清风吹过,端起常歌那碗酒,轻轻抿了一口,手上反而变本加厉,死死叩进了他的指缝。
常歌磨牙。这人看着玉雪松姿的,谁知桌子底下做这种勾当。
他躺了一阵子,受了祝政这么久的照顾,都快忘记这人有一万种方法让他气的头疼。
祝政面上同他装模作样:楚王下了封赏诏书,虽为二品但给的是紫绶金印,还说建威二字你若喜欢,就还称建威将军。
常歌垂眸停了片刻,方才轻声道:益州封了楚国封,这算是哪门子将军。
他心里不痛快,夺了桌上的酒碗,一口闷了,祝政见他郁结,只轻声劝:酒还是少喝些。
常歌哐地将酒碗砸在桌上。
这诏,我想想吧。
过了片刻,常歌开口道,这几日我在军营里,只觉楚国门阀世族太过严重了。益州军营里,还有些个白衣农户。家将出身的孟定山,还能官至平南将军。可你看看楚国,往小了说,李守正李守义、乔匡正乔泽生军营里千夫长往上均是名门世族,往大了说,陆阵云、梅丞相,哪个不是巴陵望族还有襄阳城里那个老好人刘肃清,他是尚书台刘世清的亲弟弟,整个楚廷,就没一个是白衣出身的楚国世族专权,可见一斑。
祝政垂眸思索片刻,常歌说的不无道理,但这并不能单怨楚国,各诸侯国、现在的大魏、从前的大周,皆是如此。
要怪,也只能怪大周统一之时,仰仗的正是世族势力。
大周分封之后,门阀世家更是偏安兴起,定国后,各诸侯国有頖宫、大周有官办太学,世族贵游子弟自幼便聚在一处,教习礼、乐、射、御、书、数。
一两代的差距尚不明显,可代代积累下来,教习上和家族上的优势就天差地别了。
祝政思虑常歌也明白,他也不想染指朝堂谋略之事,只道:谋略之事,先生自行拿捏。我这话,不过是征伐闲语。军营与庙堂不同,讲究的是个将心,心也;众心,心也,也就是将士同心、军心如铁,这东西,世家公族教不会,頖宫太学也教不会,得再大营里头泡会。[1]
他抬手指了指陆阵云:那位陆二哥,来的时候什么牛脾气,逮谁踹谁,茶盏都砸了十七八个,看看现在。
陆阵云吆五喝六地,居然被一帮子将士拉到桌旁拼酒去了。
只是军风军纪短时间好整,可军心难寻。若这世族制度不改,陆阵云前脚走,襄阳守军后脚就能垮成沙堆。
祝政沉声:将军若能接了将军金印,军中事务便好调动了。
常歌没说话。
祝政:此外,我已在江陵物色选址,想效仿淮安国,开民办学堂,子规阁斗诗传统,可再兴办起来。
淮安国乃数百年前一小诸侯国,淮安王简青阳任人唯贤,设子规阁,文人学士在其中斗诗论政,该国大将军伍子珏,便是在子规阁展才,方能从一流亡孤儿,最终官至三槐。
常歌只随口答:先生妥当。
祝政垂睫,声音也温和了三分:陪我出去走走。
常歌笑着拒绝:晚上我还约了兵士下六博棋
他这话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祝政一语未发,只松松地抓着他的指尖,神色颇有些失落。
他的手指向来是纤长带些冰凉的,但今日掠过之时,常歌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反手去捉祝政的手指,祝政却猛地挣脱,一掠而过的接触中,他还是摸到了祝政指腹上的伤痕。
伤痕很浅,像平时被纸张裂破的痕迹一样,但常歌明白,这可是断情丝。这道浅痕内里,一定伤得很深,说不定还触及了骨骼。
他忽然闷了会儿,方才轻声道:先生弹琴的手,当好好珍惜。
祝政没答话。
常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陪先生出去走走。
二人并肩朝外走,有将士见着常歌,大着胆子喊:将军,六博下不赢也别跑呀!
常歌回头骂他:臭小子,明天再来收拾你。
城西大营建在襄阳城外的丘陵区,一出大营便是绵延的矮山头。迷阵那日天降山火,山头上小片密林给烧得焦枯,不少树干被劈倒,横七竖八滚在路上。
祝政常歌二人本是沿着山道骑马而行,走了没多久,被烧焦的木头拦得没法走,常歌朝着北向驭马,直接闯入密林之中,示意祝政朝这边走。
常歌一直在祝政前方五六步的距离行着,不远不近,祝政若是加速追上,他便也加速,祝政若是缓了下来,他也放缓。
烧焦的枯木林延续了一阵子,常歌在其中左钻右穿,忽然见着一大片丁香藤,只打了一串串小果,还未绽开。
常歌见着层叠如絮的丁香骨朵,叹道:之前山火那么厉害,这才数月不到,枯樵之上,居然连丁香都要开了。不过,这花不好,不开也罢。
祝政马蹄徐徐,追上了二人之间五六步的距离,问道:这花有何不好?
先生没听过么?蕉心不展、丁香千结,这东西,是愁怨花。
常歌一回头,恰巧见着祝政停在丁香藤侧。
粉白带紫的细小花朵缀了雨水,满枝晶莹。
春日里的夜风一过,花枝悠悠凑向祝政,更衬得他新月清辉一般,几分愁绪、几分温柔。
常歌不自觉晃神,微微一笑。
将军最近缘何躲我。祝政并未回头,只垂眸,看着未绽开的丁香结。
常歌一愣:没有,怎么会。
祝政驭马回身,短短几步距离,他走得缓而慎重。他停在与常歌平齐的地方,朝他伸手:过来。
第三十六章大仁
常歌没躲,他的马停在极近的地方,问:干嘛?
这是个傻问题。祝政的动作很显然是要他到自己的马背上来。然而他看常歌似乎不太情愿,并未出手强求。
常歌脸上闪过一抹怅然,他很快弯起眉眼,摸了摸祝政的白马:你家先生对你可真不好,俩大活人呢,都上去,还不折腾死你。
白马温和地眨了眨眼,好似赞同。
他开了个玩笑岔开话题,轻挥马鞭想离开,鞭子却被人扯住了。
他一回头,看到祝政正望着自己,松松拉住了他的鞭梢,常歌却觉得,那条鞭子沉得他再也拿不住。
你要就给你。他将马鞭一松,佯做没看到祝政眼神的黯淡,败兵似的逃离这里。
早些时候刚下过雨,夜也将起。
马蹄踏在软草之上,溅起些许清露,常歌在密林里七钻八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祝政还捏着他的鞭梢,马鞭无力地垂落下去。
有时候他真的分不清,常歌和他之间有多少是君君臣臣的义理顺从,多少是因为少时陪伴成性,又有多少是另一种别样情思。
他不是不知道,常歌的心思只是刚冒出个绿芽,可能常歌自己都没理清楚究竟哪部分居多,他就立即不管不顾,将这缕嫩芽死死攥在手心,好像生怕常歌回过味来,反悔似的。
这回祝政没有驱策白马追上去,只由着它懒懒行走,那马也悠闲起来,时不时还停下来吃上几口草。
常歌的马鞭是五枝柳条拧的,握柄的地方有些显著的掐痕,粗糙的柳枝皮卷起,露出青嫩的内里。
握鞭的时候是不会掐着鞭柄的,常歌这种骑射惯了的更不会。马鞭上留下掐痕只有一种情况他心中杂乱焦虑,不自觉地掐紧了手中唯一捏着的柄。
祝政想不通他焦虑的缘由,他的白马徐徐而行,忽然停了脚步,打了个响鼻。
先生慢死了。
树上嫩叶挂满雨露,圆月将出。
常歌站在树下,随意靠在马背上,本是抬头看着他的,和祝政目光一触,即刻偏过头去。
月是好月,人乃璧人。
他还以为常歌去了便去了,没想到还会在前方等他,一时有些发愣。常歌三两步走过来,拉过了他的马笼头,牵着他的马,缓缓朝前走。
二人各有心事,沉默着走了一阵。露水压过草地,整个夜晚都温凉潮湿。
我没在躲着先生。常歌牵着他的马,忽而小声道,我只是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见着先生,心里就重的慌。他停住脚步:我见着他人,明明没有这样的感受的。
常歌还要朝前走,手上忽然一凉,被人覆住了。祝政只不松不紧地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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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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