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言直犯未必中听,经他出口也会驳了孙权的面子。鲁肃唯有耐下性子旁敲侧击,借着身无公职、全然无害的李先生的口风指点年轻的主公,教导他如何操纵天下这盘大棋。
李隐舟约莫猜测到了鲁肃约他喝酒的一番苦心,想起孙权那冷面冷心下压抑的寒火,不由笑叹:你这样违拗主公,他气疯了吧?
鲁肃竟露出一丝得逞似的狡黠笑意:何止生气,要不是我虚长一辈,我看主公都想杀人了。
可孙权最终还是尊重了鲁肃的想法,咬着牙后退了一步。
两人望着河面随波聚散的星光,不由相视一笑。
他不是个会打仗的人。李隐舟皱了皱眉,而且脾气也差,还说不得他,小时候孝则无心说几句胡话,他都能记恨好几天。
可正因是亲近之人,才越计较。
鲁肃听出他言外劝解之意,反坦荡道:只有无情之人才能做帝王,我倒宁肯他记恨我,忌惮我,去培植他自己的心腹。来日我如公瑾一样离开的时候,他才可以继续握稳大局。
李隐舟微微一愣。
江东闻名的四代都督之中,周瑜曾有赤壁之战的光辉,吕蒙留下过白衣渡江的传说,后来的陆逊火烧连营更令人拍案叫绝,唯有鲁肃似乎从未有过亮眼的表现。
他就像那些火光下深沉的影,在旁人的光辉中静默燃烧。
而今,后人眼中那个任人拿捏的苦涩面容与面前这双洞悉秋毫的眼眸重叠起来,构筑成一个他不曾真正了解过的鲁子敬。
眼膜映上微光。
目光越过鲁肃从容的眉眼,李隐舟看见深蓝的天幕河汉流转,最亮的启明星落在对方肩头。
鲁肃将局势与他剖析过,两人才算真正放下大事,酣畅淋漓地喝了一壶。
及至破晓时分,李隐舟在晨光中动身告辞。
可惜了。鲁肃道,听说你这人云隐不定,不知下回在哪里才能逮住你喝一局。
今日能精准地摸到他的行踪也是从沿江而过的顾邵口中敲打出一二,否则他还真不知这人近来身在何方。
李隐舟匿藏行踪一为躲曹操,二为躲刘备,天下三主性情各异,唯独记仇这一点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他还打算多活两年。
见鲁肃这样惋惜,不觉笑道:其实将军方才叹息无人同席,我倒是知道一人可陪君饮醉。
鲁肃挑眉:哦?是谁?
是余下二字尚未出口,便闻一阵马蹄踏碎湖波,倏忽间擦着风声掠至面前。
都督!送信的小兵几乎摔下马来,被鲁肃沉稳地扶住。
有什么事,慢慢说。
小兵却慢不下来,喘过气来,急急道:主公转了方向,正亲征合肥!
吕蒙借大雾行船动兵,未费周章便取了荆州三郡,纠结的兵力却并未直接回建业。李隐舟一开始只以为他驻在前线伺机而动,却没想到孙权打的是合肥的主意!
曹军与刘军相会于汉中,合肥空虚,既然刘备打不得,他就要借机动兵,证明曹军也不是攻无不克的战神!
鲁肃的神色当即一变,显然马上便察觉出其中败笔:骄兵必败!何况合肥城池固若金汤,主公何故如此心急!
说罢,他立即令人整军,准备随后接应孙权。
战情突发,两人根本来不及停下来细致地分析局面。
鲁肃或许只是依照数十年的军事经验直觉地意识到此刻的合肥并不是囊中之物,而李隐舟却分明地清醒,这一战将会是孙权有史以来迎接的最大的挫败!
注意到他凝重的表情,鲁肃忙里抽空地嘱咐两句:我立即发兵接应主公,前线危急,你不必以身犯险,切记大局为重。
他挥手招来一队小兵,勒令他们安全护送李隐舟回海昌,旋即马不停蹄转身回营,匆忙中甚至来不及闭目歇息片刻。
黎明时分,雨落。
两人喝过的空葫芦漂在湖上,随着一阵一阵细雨在微澜之中摇曳不定。
先生。留下的士兵给他披上一袭蓑衣,推着他往马背上骑,快走吧!
一行数人策马而去。
冻僵的五指牵着缰绳。
李隐舟忽勒住马。
其后的小兵不及防备,被冰冷的水花溅了一脸,懵然地下马查看情形,却见前路平坦无垠,分明没有半点阻碍。
他大惑不解地抬头:先生,您停下来干嘛。
改道。李隐舟握紧了缰绳,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去逍遥津。
逍遥津为合肥面东一道渡口,在此战之前并无闻名,因而小兵也摸不着头脑这李先生是要做什么。
可见冷雨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淌下,溅起的水雾将他周身笼上一层肃杀的冷气,竟令那温和的面容有些冷酷决绝。
可
你们若怕死,或怕违令,只管回去。李隐舟撂下一语,眼睫一拧将冷雨用力眨下眼眶,径直挥鞭一转,直奔合肥而去。
余下几个小兵面面相觑,片刻后才拿了主意分做两拨,三人去追着李隐舟的马,另外两人则回头去禀告鲁肃此事。
越近中原,雨越发瓢泼,夹在岸中的江河载着怒涛狂奔而去,而李隐舟只能祈祷这马快一点,再快一点。
鲁肃定已拨了信使星夜赶去,但他也深知战局一触即发根本不及阻止。而他必须冷静筹措,做好最差的打算以收拾残局。
他须冷酷,而李隐舟却可以孤身行动
他不能救这战局,但或许可以做些什么,即便是救一个人,一条命。
被他抛下的小兵冒雨追了上来,一行四人抄捷径直追逍遥津。
还未抵拢战场,遥遥已见数道黢黑的狼烟平地而起,在雨中腾腾散去。
血腥味顺着风播至鼻尖,就连身旁的江河似乎也晕染着血色。
嘶身下的马疲倦地仰头长鸣一声,李隐舟咬牙跳了下来,足尖刚一落地,便听轰然一声,整匹骏马直摔入泥水之中,奔驰了三天三夜的马蹄不停抽搐。
这已经是沿路换的第三匹马了。
多谢。他扯下蓑衣披在马身上,转头观察眼前的景象。
雨将天地贯穿。
高地之上,远远可见狼烟起处正在原本逍遥津的桥头,此刻洪流大作,兼战火燎原,原本的大桥竟已不见踪影,唯剩一道残留的桥板没入滚滚怒涛。
冷而锐的一层水帘中,一阵惊雷般的鼓声响彻云霄,鼓声轰然四散,令人心头一颤。
鼓声在河东,是吴军!
李隐舟抹开满脸冷雨,顺着鼓声疾奔而去。
腥风中,一队精锐小兵踏碎满地泥泞,正欲潜泳渡河。
遥见孤身靠近的模糊人影,为首之人停下脚步,迅速抽出弓箭。
弓弦满搭。
箭尖正正拟上对方额心。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一点! ,,
第 118 章
噌
一箭破雨。
锐啸一声擦过肩头, 李隐舟只觉颊上碎雨一溅,整个身子被疾厉的羽箭生生往后推开数步,噔地直钉上身后坚硬的树干。
下意识地侧首垂目, 便见半根羽箭穿透衣衫嵌入木中, 独剩尾端的雁翎在寒风中微颤, 溅起细如针毛的水雾。
对方连风速都已算到,但凡他方才自主主张躲了一寸、一厘, 这箭已穿透肩胛要了他的性命。
举弓的青年方面无表情地松下臂膀,隔着雨雾的眼神格外冷酷:这不是你当来的地方, 前撤的大军应该在南面, 不送。
果然是凌统。
凌统远远撂下这话,半刻不耽搁地扬手下令, 其身后上百寒甲冷面的士兵便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怒涛之中, 扎着猛子朝对岸兵马喧嚣、狼烟升处游去。
凌统也转身跟上。
李隐舟试着拔箭,可这一箭用力极深, 竟纹丝不能拧动。
他眉头一蹙,另一只自由的手在怀中掏出匕首直接削去半截翎羽,这才从树上挣脱下来。
此时,随他而来的三个小兵正寻着他的踪影追了上来, 急道:凌部督怎么和先生动起手来了?
李隐舟举目看凌统一行没入江涛不见的背影, 直到亲眼目睹这一幕, 他才不得不确信此刻已到了生死关头。
他飞速解释:撤退的吴军已经被合肥主将张辽的人马冲散, 主公一定被困在了北岸。现在大桥已断, 军令滞后,前行大军不及回头,主公根本无法撤离,因此凌部督才要率精兵亲自营救。
跟着他的是凌家三百私兵, 凌统此去便根本没有活着回来的打算。
所以才绝不让他跟着。
咔!
掌心传来生冷的刺痛,李隐舟在小兵颤抖的目光中往下一瞥,见雁翎断在掌中,绯色的血迹染上尖利的白茬,混了冷雨,顺着紧握的指缝一滴一滴往下淌着。
小兵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由发抖: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如何?
无数道念头在脑海中如急电闪过,将前世零星笼统的印象照得雪亮分明。孙权在此战中逃出生天,最终是走了
断桥。他往左一瞥,遥遥望见泥黄的浪涛自两段残留的长桥板间呼啸而过,立即点动他们,你们二人分别顺着上下游寻找其余零散的吴军,你,去南面找主力军队。不管是谁,一旦碰上任何吴军将领,就告诉他们来断桥处接应主公一行,如果有人问就说是凌统部督的话,速去!
虽然李隐舟面色犹然沉稳,可飞快的语速已经证明了情况刻不容缓,这三名小兵也从鲁肃历练数年,片刻的慌乱后稳住心神,按照他的安排朝三个方向疾奔而去。
李隐舟吩咐完毕,抛下血迹斑斑的断箭,冒着大雨往残烟笼罩的大桥跑去。
片刻功夫,天又暗了一重。
雨密如针脚,将沉沉的天幕拉向大地。乌云蔽日,万物灰暗,满目苍凉中唯有冷雨与热血交织蜿蜒,又将视野洇染出一片漠漠绯暗的血色。
兵戈之声被疾风掩过,仓促的马蹄声如战鼓般一声声擂在耳畔。
主公!凌统一抹满脸的血雨,挥鞭往前一指,两岸的断桥中有十丈的空隙,乘马大跳过去,往南走就是我们的大军!
你呢?!孙权猛地一勒缰绳,回头见原本三百的凌家私军已只剩不足一百,拼死守卫他的亲兵亦已折损过半,而张辽的军队却足有五六百众,正以雷霆之势追赶而来!
奔逃整日的军马在腾腾怒涛之前也被恫吓地后退数步,惊惧不定地在原地踏着马蹄。
或许连马都知道他今时今日的失败,知道他不是个值得拼死一护的主人。
十万大军竟被八百士兵击溃,这是何等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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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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