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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GL)——吹风成曲(10)

    薛彤下意识扯住床上的薄被想去给荀若素披上,手刚接触到湿润的被角,又忽然回神般缩了回来,外加一声嫌弃自己的啧。
    就在手掌相合的瞬间,荀若素感觉自己寒冬腊月掉进了井水里,那种冷不是冬日清晨起床后缓慢侵袭的冷,而是直接没了顶,皮肤连同血肉,每一寸都在刺疼,而且是绝望的刺疼。
    随后而来的是窒息,冰冷的井水倒灌入肺腑,呛水的过程周而复始数不清多少次,直到精疲力竭,终于停下了挣扎,水从呼吸道肆无忌惮地闯入,死亡来临之前走马观花,短短一生匆促而过。
    荀若素现在所有的感受都来源于陈槐月生前,规则束缚薛彤,也会束缚卦师,只不过工种不同,付出的代价也不一样。
    第17章
    不管多么漫长的死亡,在规则之中都能压缩为三分钟,这三分钟对于荀若素来说非常难捱,但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梦魇之中数秒,一百八十秒全部结束就能睁眼。
    不过大冬天的去跳井,陈槐月也算是个自杀的人才。
    荀若素给冻得够呛,猛地回过气时,又被骤冷的空气填满了胸口,差点连心脏之上一点热量都遗失了。
    她两根手指掐起最上头的一枚铜钱,飞快退了一步,腰撞在木桌上,听动静肯定撞青了。
    就在荀若素退开的瞬间,陈槐月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阴森诡异的笑容她平直地拉开双唇,嘴角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住,用力往上拉,导致下巴那一块严重变形,说是笑,其实更像鬼脸。
    一个不情不愿的鬼脸。
    薛彤还是没有动,她的目光越过陈槐月,落在了摇摆的槐树上。
    那槐树看着枝叶茂盛,足有七八米高,月光在地上给它留了道影子,但这道影子却小的可怜,只有两个巴掌大,还给槐树剃了个光头,不管树冠怎样群魔乱舞,这道影子都岿然不动。
    荀若素两指捏着铜钱,一根血红色的编织绳穿过方孔绑在陈槐月的手腕上,编织绳绷得笔直,铜钱在上头嗡嗡作响,面对眼前这个忽然间凶神恶煞的东西,荀若素的口吻却非常冷静,她身上纠缠的因果是情最难解的情。
    当日荀若素送走的讨债鬼们,流连世间因为钱,只要账算清了,他们自己就能入轮回,之后的张越若是排除她爹在其中兴风作浪的因素,其实也很简单
    张越死时异常孤独,生人对他的思念,不仅点燃了引魂灯,也让他放下了执念。
    但缠绕在陈槐月身上的却是情,情之一字太多解,要让身陷其中的人放下,谈何容易。
    红色的编织绳颤动频率更高,荀若素两指间的铜钱只是凡品,两斤铜能打百八十个,镇不住这么大的煞气,很快从中间现出裂痕,高亢的锵一声后均分两半,摔落地上。
    荀若素的指尖被划破,血顺着伤口纹路往掌心聚拢。
    随着铜钱寿终正寝,陈槐月脸上的笑容更甚,凶神恶煞不足以形容,荀若素觉得她若再笑下去,嘴角即将撕裂,去与耷拉下来的眼角汇合。
    陈槐月的身上全是具象化的矛盾,她的嘴在笑,眼睛在哭;脚在向前走,手却紧紧拽着门框;满身煞气需要生人血肉,口中却说着,救我。
    荀若素的手一抖,红色的编织绳便随风散成了灰烬,她随后从袖中掏出黄纸,将血沾在黄纸上。
    荀家一脉就是仅存的卦师一脉,受功德庇佑长大,满身是宝,大到心肝脾肺肾,小到发丝,都是鬼神畏惧之物,以血入符,比最上等的朱砂还要管用。
    陈槐月脚底下的水渍不知何时漫到荀若素面前,却被忽然飘落的纸符截断,又飞快缩了回去。
    符纸未曾沾水,自行燃烧殆尽,空气中一瞬间漂浮起数十只蝴蝶,翅膀是纸屑灰烬,金红色的花纹似流淌的岩浆,围绕荀若素扑扇着翅膀,美艳脆弱的表象之下是凶猛的冷肃气息。
    她荀家人是真的不擅长打架,每天都有魂魄上门,难免撞鬼,为了自保另辟蹊径,别人的敕令符纸华而不实,荀若素虽然落笔丑的吓人,当中造诣却是翘楚。
    薛彤哦?了一声,比我想象中的有意思。
    蝴蝶落了一只在荀若素指尖上,翅膀微微颤动着匍匐下来,当这只蝴蝶重新振翅,荀若素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而蝴蝶也吸饱了血气,通身灰烬抖落,刹那间华光万丈,璀璨如星辰。
    陈槐月被吓得不轻。
    这时候倒是矛盾得到了统一,拔腿就往对面的房间跑。
    荀若素在她慌不择路的背影中找到了一丝同感这些扑棱蛾子实在太可怕了。
    但与陈槐月不同的是,整个自然界的鳞翅目,荀若素看见了都起鸡皮疙瘩。
    导致荀若素全身鸡皮疙瘩不消停的罪魁祸首们毫无自觉,一个个扑扇着翅膀想跟自家主人联络感情,荀若素只能拖着一身蝴蝶往对面寮房中走。
    雪还在下,院中寂静无声,荀若素只穿了一件单衣,因为主人生存环境过于恶劣,蝴蝶花哨的翅膀都呈现片刻的黯淡。
    陈槐月执念难解,本事却稀松平常,荀若素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却还是回头问了声,婴灵通常不分是非对错,顽皮且凶恶,留给你可以吗?
    这个人啊,总是有闲心关心别的。
    薛彤倚在床边上,半垂眼睑小声笑了笑,厉鬼也惧我三分,婴灵又算什么?
    知道你厉害,荀若素无奈,别大意吃了亏。
    本想提醒她加件衣服,然而这寮房里除了湿漉漉的被子就是一件单薄的防晒衣,薛彤最终将话吞下,没再说什么。
    这场雪下得有鹅毛大,转眼之间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片,更像被晃动的水晶球。
    明月高悬在树顶,荀若素穿过院子时,蝴蝶的振翅声都显得庞杂,槐树的影子动了动,想跟上陌生人的脚步,却听薛彤隔着窗户问了句,你去哪儿?
    槐树的影子猝然收回,不再轻举妄动。
    对面的寮房是陈槐月曾经住过的地方,因为主人的归来,白天还堆积在角落的霉斑疯长,木头的房梁上甚至孕育出了蘑菇。
    陈槐月坐在梳妆台前,她的一张脸被当中裂痕错开,十七岁的姑娘,白皮杏眼,就是眼下有道清浅的疤痕,很明显,却也谈不上丑。
    金红色的蝴蝶落在梳妆台上,忽然被股看不见的巨力撕扯双翅,从中间裂成了两半,蝴蝶栽倒,一半落于梳妆台,一半飘落在地,身躯抽搐着,竟从伤口处重新长出了翅膀。
    一只变了两只。
    剩下的蝴蝶跃跃欲试,都想给自己培育出双胞胎的姐妹。
    陈槐月:
    荀若素:
    以你的能耐伤不了我,除非你能就地变成恶鬼。荀若素实在不想自家蝴蝶多上一倍。
    你别过来!陈槐月的声音忽然变得嘶哑浑浊,她瞪着荀若素,你要是再过来,我就吃了这孩子的魂魄!
    荀若素忽然顿住。
    镜子里的陈槐月与她面前的这个稍有不同,魂魄通常没有影子,也没有办法在梳妆镜中成像,因此镜子中的陈槐月应该是另一样东西。
    镜像的锁骨处烙着一个痕迹,是梵文的回。
    回,永世不离的回。
    这个字更像是诅咒,充斥着浓烈的疯狂和偏执,远不是字面那么浪漫。
    镜像又道,你们卦师只能渡,不能杀,我是陈槐月的一部分,你休想伤害我!
    蝴蝶在房间中乱飞,吓得她有点歇斯底里。
    荀若素也不反驳,她将袖中剩下的十一张黄纸都拿出来,数钱似得掸了一下,镜像肉眼可见地犯怂,扁着嘴不敢再说话。
    我听说几十年前乡野之中有神婆,只要钱给的够,下蛊也行,咒杀也行,荀若素站在陈槐月的身后,正对着镜子,有时候穷在报应面前杀伤力更大,况且下蛊、咒杀,害人致死都只是从犯,给出财物的哪一方才是主谋,从犯量刑自然更轻。
    这些人就是钻了规则的空子。
    按薛彤的话只有老实人才乖乖遵守规则,吃我们这碗饭的,哪个不是人精?
    镜子中的人没动静,它被荀若素戳中了过往。
    第18章
    镜面平滑干净,一张脸从中间裂开,荀若素并不畏惧,她的指腹按在镜面上,白霜以她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去,缓缓形成了一个数字四。
    荀若素问,你是生魂?
    人在活着时离了魂,这些飘荡的残缺魂魄就是生魂。
    而离魂的人不是痴傻就是昏迷,也有可能变成个性格有残缺的疯子,不过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小。
    镜子里的人叹了口气,都是报应我那天去榨菜籽油,路上自行车失控,摔进了水渠里,当时离我下咒咒这姑娘不过半天,一缕生魂顺着轨迹附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附在活人身上,叫魂还能叫的回,可是陈槐月当天晚上就投了井。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咒她去死啊,镜像委屈起来,他男人哭着求着,希望我帮忙让老婆回家,说他老婆怀着孕跟野男人跑了,他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老婆带着孩子回来,我也是看他可怜,才接了这个活。
    越说越理亏。
    她那个年代,从来是人云亦云,生死之事都小于家庭,跟别人跑了简直十恶不赦,该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唾骂。
    原本坐在梳妆台动也不动的陈槐月不知被哪个字眼戳动,忽然开始用指甲狂抓梳妆台,木头被剐蹭,发出尖锐的刺响。
    她生前的情绪就不稳定,死后更为极端,方才还静默着发呆,这会儿又大闹起来,恨不得将梳妆台给砸碎了。
    荀若素也不拦她,甚至提议道,梳妆台是梨花木的,贵又结实,拿手扒不开,建议搬起凳子砸。
    陈槐月顶着张异常惨白的脸与荀若素面面相觑。
    当有人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进行时,陈槐月又重新安静下来,所有的闹腾显得索然无味。
    寺院中都是和尚,就算有照镜子的需求,也不会特意打造梳妆台,这东西是你哥送的吧?荀若素打了个寒噤,轻轻开口。
    这一趟感冒是避免不了,只希望超度完这些魂魄功德深厚点,不至于病的过于厉害。
    情字难解也不得不解,总不能让陈槐月一直困在这院子里,以现在的情况,院子也困不了她许久陈槐月但凡能出去,一定会成为恶鬼。
    但这个时代洪流中悲惨的故事荀若素听来听去,都不觉得情字能落在陈槐月的丈夫身上,死后,陈槐月能放下对他的恨,保留理智都很奇怪,就像是有一种更深更近的情感,压过了锥心刺骨的恨。
    梳妆台是专门打造的,充斥细节,陈槐月有一条腿不方便都照顾到了,方才荀若素抚摸镜框时,还找到了一处雕花,刻着赠与吾妹槐月。
    亲情也是情,看得出曾经的方丈很爱自己的妹妹。
    说是出家入寺斩断尘缘,可这妹妹是从小亏欠了的,这些年又不知受了多少苦,出家人常怀慈悲心,即便今日不是自家亲生的妹妹,也要想办法渡上一渡。
    陈槐月当鬼实在当得太久,有些记忆已经消磨殆尽,张越那种才游荡三天的,都会受刺激猛然糊涂。鬼与人不同,人活着,只要脑子健康,不受重创或是生病,一生都可以创造回忆,鬼却相反,除非刻在心上最难忘怀的爱恨,人与物都会随着时间变成模糊不清的影子。
    到最后就算不入轮回,也会忘了自己是谁,为何滞留。
    三十多年了,陈槐月可还记得此情所起?
    荀若素叹了口气。
    人的神智有时候就像一张遭受诅咒的网,七情六欲,求不得也放不下,在网中的都可怜。
    蝴蝶颤动着翅膀落在荀若素肩上,它们不懂太多的道理,却会受主人的影响,耷拉着触角兴致不高。
    屋外有动静,应该是薛彤跟婴灵动起了手,婴灵算是最难对付的物种之一,它们还没生出来,不属于人,同时也不属于鬼,就像一道魂魄即将投胎时卡在了门中央,进退两难中逐渐变态。
    隔着一道门,文斗武斗都在进行,忽然一道影子落在窗缘上,薛彤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后来者居上,我渡婴灵你渡这陈年老鬼,恐怕还是我快上一步。
    话音刚落,玻璃窗就被一只瘦小枯干的手砸破,这只手很小,几乎是一层皮包裹白骨,黑褐色,与其说是一只手,更像树干。
    陈槐月被这只手吓坏了。
    她抱着膝盖缩到椅子上,眼神直发愣,镜像是融在陈槐月体内的生魂,会受她情绪的影响,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森。
    镜中原本倒映着周围环境,荀若素刚进屋时就开了灯,陈槐月身后有一片斑驳的白墙,霉菌因为湿气温养长出了青中泛黄的品种,但此时镜子里的一切都消失了,陈槐月的脸虽然还倒映其中,却缓缓远离镜面,周遭暗下来,那张脸盯着荀若素,忽然问她,你知道我的孩子哪儿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埋在槐树底下,荀若素提醒她,你不记得了?
    陈槐月陷入茫然,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
    话音落下,荀若素的脑后生风,一股奇异的檀木香卷席而来,扑棱蛾子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在荀若素眼前消散了两只。
    荀若素不喜欢动手,却不是残废,这股带着檀木香气的妖风刚刚袭来,她就转身抓住了一样东西
    是只木雕的孩子,从头到脚足有半米高,雕工拙劣,眼珠子画着两个,嘴只是用刀划出一横。
    这木头孩子穿着衣服,也是手工缝制非常简陋,它整体看来就是个拙劣的玩具,可是这么大块的檀香木,经年味更浓可不是便宜之物。
    书上有说法,若是孩子夭折,将魂魄引入檀香木中,日日温养,孩子就能活过来,但人死复活是妖邪之法,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荀若素刚进这个院子时,就发现风水布局有蹊跷,除了禁锢鬼魂的迷宫,就是这棵巨大的槐树。
    整个凌霄寺,多是松柏和竹林,唯一的花样,就是后山延山门种了不到五年的梅树,这样古板的环境中,却多出一颗槐树,唯一一棵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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