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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GL)——吹风成曲(9)

    老和尚从头到脚连腮帮子都被叮了几口。
    房间中阴凉,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去,只剩一点余晖,日光灯白惨惨地打在墙壁上,荀若素与薛彤坐床,晏清霸占了唯一的凳子,老住持碍于身份,既不好跟着坐在床上,也不好觊觎空出来的桌子,于是垂手而立。
    他感觉到自己被针对了,却不知因何得罪了眼前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也直接,不知我哪里招待不周。
    没等荀若素说话,倒是薛彤先轻笑了一声,院子里不干净,这两日应该也出过事。你既然希望我来解决,就应该实话实说,用这种方法强留,还将普通人牵扯在内,就有些离谱了吧?
    话不明说,藏藏掖掖,莫非你要解决的,是一桩丑闻?
    一事未决,再生一事,凌霄寺看着金光烁烁,竟能牵扯这么多魑魅魍魉。
    薛彤站在院外时,就觉得这里不大对劲,阴寒之气聚拢,阳光落在眼里是一分不少,穿过树冠落在地上的却屈指可数。
    若要形容,就好像这座院子是个封闭的水晶球,里面的造景都是假象,而光是从水晶球外透进来的,因此双眼看到的并不真实。
    老住持的心思被当面戳穿,但他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慈悲模样。
    薛彤又道,你吃这些苦,只是在消你的业障,某些人看着坏心眼一大堆,却还是给你留了后路,否则你将晏清这样的普通人牵扯其中,只要形成了因果,多少褪层皮。
    她说着,瞥了一眼荀若素。
    荀若素看天看地看蚊帐,就是不看薛彤。
    不愧是那边的人,老住持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缺德行为,他只是颇为寻常地感慨了一声,该瞒不过的还是瞒不过。
    天要黑了,薛彤手中还捏着风信子,这是她今天的任务,若中间出了差池,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
    这院子里应该住过女人,就在对门的寮房中,而我们此刻呆着的地方,是住持您的房间。
    荀若素的手指尖摩挲着她仅剩的一枚铜钱,渡人轮回的事上她不如薛彤,但荀家天赋在算而不在渡,这院子里的事又如何瞒得住她。
    荀若素开口又道,月上槐树梢恐非吉兆,薛彤还有重任在身,希望住持不要故意拖延时间。
    阴邪之物最喜欢在室内以及夜晚出没,只要夏日的余晖落尽,他们四人被院子困住,就算薛彤想拒绝也已经在罗网之中,不得不解决眼前的问题。
    荀若素想,这种磨人上工的方法我十五岁就轻车熟路,出家人还是太单纯。
    老住持接连被戳破心思,再厚的脸皮也绷不住有点发红,他咳嗽了一声,两位想知道些什么?
    晏清将自己缩在太师椅上团成一个球,他的目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越发想不明白吃饭前两个人还冷若冰霜,怎么这会儿又齐齐对外?
    随即,晏清挺了挺腰板,有荀姐和老板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时:小学生掐架
    牵扯第三个人:一致对外!
    第15章
    这座院子已经三十余年不曾对外开放,三十年前,元戒也只是佛前一个小沙弥,当时凌霄寺正在第一轮扩建,前山热闹的厉害,后山就显得缺乏人气。
    扩建期间,寺院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元戒的师父,当时的方丈却从山下带上来一个美貌的姑娘,姑娘自称姓陈,陈槐月,是方丈俗家的妹妹。
    陈槐月上山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方丈搀着她,她怀着孩子,一条腿瘸了,漂亮的脸上也有道血痕,从耳后到嘴角,虽然狰狞,却更显得凄楚可怜。
    那是被她丈夫打的,小月来寺里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有时候消极爱哭,有时候会把自己闷起来摔东西,元戒叹了口气,我师父与小月年纪相差很大,再往前溯十七年,小月出生时,社会保障还不全面,偏远地区的穷,就真是穷到温饱难济,为了一口吃得也能红了眼。
    小月家生这个孩子,就是希望生个女儿,从小卖了,能换全家人的生路,我师父十几岁,不愿意,差点被打死,跟家中闹翻后,几经波折才到了凌霄寺出家。
    元戒低眉垂目,又念了声阿弥陀佛。
    小月刚出生还要吃奶的时候,已经嫁给近三十岁的庄稼汉,给她父母换了几张粮油票,从此食髓知味,指望女婿活着,刚开始那庄稼汉还会给,后来便觉得岳父岳母都是蛀虫,心里憋屈,于是对不满十岁的小月非打即骂。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七年,小月跟那男人没有结婚也就谈不上离婚,那男人为了摆脱小月的父母,到城里务工,先后搬了三次家,我师父找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小月。
    既然已经将人找到,陈槐月未曾结婚与那男人谈不上法律纠葛,又有长兄庇护,为什么还会屈死?荀若素手中的铜钱正在嗡嗡作响,铜钱之上承载了太多不甘心,一时之间竟要从中间崩裂。
    元戒摇了摇头,不知道,当时小月怀有身孕,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下,心理上一直有问题,师父就让她住在方丈室隔壁的院子,又安排我住在对面,以便策应。那男人找上山一次,师父与我和这山上所有的师兄弟都护着小月,男人灰溜溜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说,小月的死与那男人没有直接关系。
    三十年间这个院子都没出过事?为何今天算计到我的头上?薛彤只有这一个问题。
    凌霄寺一直以灵验闻名,别说是寺中,就是整座山甚至山外方圆几十里都没出过事,元戒也很疑惑,近三天却是非不断,不只山中杀人的怨鬼、忽然出现的小月,甚至不少游魂也聚拢过来以我的本事,也只能超度这些游魂。
    薛彤眉心微蹙,又下意识地看了荀若素一眼。
    她这一眼几乎是贴着最后的日头从荀若素脸上划过,荀若素还是察觉到了,回头问了声带疑惑的,嗯?
    薛彤直接忽略了荀若素的疑惑,荀若素也没有在意。
    她两像前世有仇,彼此之间和谐不到两分钟。
    晏清已经见怪不怪,元戒尚未适应忽冷忽热的节奏,他手中捏着佛珠不再言语。
    你带晏清先离开,待会儿陈槐月要是真的出现,我拖不动你们两个。薛彤略略有些不耐烦,她的指尖转动着那朵风信子。
    天气炎热,这朵单个的花没有水分的滋养,仍旧保持着柔软鲜嫩。
    元戒老大不客气,要不是晏清先嚷嚷着我有腿,会自己走,他大概一卷袈裟,连椅子带人都能搬出去。
    天已经暗了,还没到浓黑,温度骤降,白天的暑气与这阵严寒相撞,贴地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院子里的湿气更重,床上的被褥几乎能拧出水来,荀若素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真的感冒了?薛彤十分瞧不起荀家人这副半点罪都遭不住的玻璃躯体。
    荀若素没有吱声。
    薛彤心里瞬间计较起来。
    之前就算怎么口舌交锋,哪怕鼻子里出气冷哼一声,荀若素也会给她几分注意力,但此时荀若素的目光都未曾落在她的身上,全当这个人不存在。
    人心就是这么古怪,你可以看我不顺眼,但我这么个大美人摆在你的面前,却不能主动忽略,否则就抠出两眼珠子装进玻璃瓶,日日夜夜目不转睛。
    薛彤当然不会真的将荀若素这双眼睛抠出来,她缓缓转过身,顺着荀若素的目光望出去。
    今夜月色惨白,透过槐树梢落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正方形的石桌已经由白转灰,被水沁得透湿,随后这些水不再局限于探索花岗岩的内部结构,开始沿着石桌边缘汩汩地往外搅泥浆。
    几分钟之前,水汽还算温和,大概是搅了半天觉得成效不大,忽然开始水漫金山,整个石桌都被一阵巨力顶地耸动起来,上头焊着的香炉铮的一声居然裂开了。
    这石桌底下像是有口井。荀若素先出了声。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力能扛鼎的鬼,就地生出点寥寥无几的好奇心。
    方形院子里有口方形的井,是个规规矩矩的回字,以石桌封井的人对风水之术颇有研究,在正方形的石桌上面再铸一口青铜的鼎也形成了一个回字。
    岩石为土,青铜为金,克井中水,院中槐。
    无论什么东西葬身此处,方形的院子就是牵制它的迷宫,造孽可以,出去不行。
    但是刚刚青铜鼎裂了,风水形势不算破,却也成了残局。
    第16章
    荀若素白天要求元戒准备的东西已经全部放在桌子上,凌霄寺确实富裕,拿过来的铜钱甚至用一根红线穿了起来,简略数一数约有二十枚。
    这些铜钱当然不是古董,荀若素是拿着防身的,大部分下场凄惨不得善终,要是成天嚯嚯开元通宝,牢底都坐穿了。
    外圆内方的铜钱都是新铸,朱砂颜色透亮,已经研磨好了装在瓷碟中,另有十二张裁剪好的黄纸。
    荀若素将铜钱收在袖中,又提笔弄出几张鬼画符,薛彤自认见多识广,今天也是开了眼界别说荀家,恐怕古往今来所有铁口直断与人消灾的卦师中,荀若素的绘画水准都是最差。
    简直丑到惊天地泣鬼神。
    这么想来,光一手丹青妙笔,荀若素就能驱鬼。
    门口的井还在闹腾,那棵迎风招展的老槐树一身枯槁身子骨居然还能做瑜伽,硬生生将自己掰成了Z字形,月光倾泻而下,整面花岗岩打磨而成的石桌笼罩在惨白月色中,表面覆盖了一层冰霜。
    忽然之间,所有的动静都消停下来。
    薛彤挑眉,来了。
    方才溢出的水在泥地上形成一洼,顷刻的功夫居然沉淀下来,泥石波澜不惊,水光清冽,从中倒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水洼周围并没有任何人,那张脸孤零零地飘荡在水面,甚至于四下不挨着,就像是将一张面皮割下来扔到了里头。
    阴寒之气更重,院子里野蛮生长的草叶都覆盖一层白霜,但荀若素并没有闻到血腥味,井里的女人还没有成为恶鬼。
    成为恶鬼有个必要的条件杀人,否则就算怨念侵袭,魂魄恨到褪一层皮,过上两天清心寡欲的生活,又恢复到原本的形态,如此反复。
    这井里的女人困在院子里,受风水压制,死活出不去,这里如同禁地,也没人能进来,于是铆足了劲头跟压在井上的石桌铜鼎拼死活,终于破开第一重迷障时,她感觉到了院子里有生人。
    虽然生人味道古怪,就像一块不伦不类的巧克力,甜美却也恶心。
    陈槐月缓缓从水洼中爬了出来,她身上是干爽的,头发用一个带黑网的金色弹簧夹挽起来,年轻并且漂亮,只是腹部平坦,按元戒的说法,陈槐月是怀着孕上山的,却没有交代孩子的去向,十之八/九也未能存活。
    那婴灵去哪儿了?
    我先上?荀若素征求薛彤的意见。
    这里不是灯盏,作为卦师,荀若素刚睁眼就能见鬼,年幼时不知道害怕,也分不清界限,过家家都是成群结队,还跟邻居家的小哥哥小姐姐抱怨朋友太多餐具不够,将人吓得高烧不退。
    即便没有薛彤,荀若素也要超度一些亡魂积累功德,他们这些人靠功德养活自己,荀若素又没家底可吃,两天不上工就得讨饭。
    薛彤微微颔首,给荀若素让出了一条路。
    陈槐月面对着自己的房间,直到荀若素先出声,她才回过了头。
    算命吗?荀若素一本正经,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阴沉着目光,仔细打量眼前的神经病。
    与此同时,荀若素也在打量她。
    陈槐月身上的衣服很干爽,但整个人却是水做的,裸露在外的肌肤肿胀发白,站在地上没一会儿,脚底下已经形成了一滩水渍。
    虽然没有血腥味,但空气也不好闻,井水被闷在狭小的空间中几十年,凛冽褪尽,只剩下死气沉沉,湿漉漉的青苔搅和着斑驳霉渍,就连嗅觉都被冷清占据。
    陈槐月还算讲道理,没有看见个活人就冲上来掐脖子,她缓缓张开嘴,问了声,你是谁?
    不张口还好,有几分病美人的样子,这一张口,水色如焦黑的石油往外冲,要不是荀若素离得远,能沾上半身。
    我只是一个能为你算命的人,荀若素微微笑着,童叟无欺,不灵不要钱。
    陈槐月犹豫片刻,竟然真的挪动脚步向荀若素走了过来。
    薛彤坐在床上,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荀若素只有小半张脸,日光灯在短路的边缘挣扎,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光源有些不足,阴影占据了大半,陈槐月不高,荀若素看着她时目光半垂,斜描的光影在她脸上作画,是淡然而仁慈的美。
    欺世盗名。
    薛彤虽然嘀咕着骂荀若素欺世盗名,眼角却藏着温柔,随后又将目光强行撇过去,落在一片空白的墙面上,慈悲给谁看啊。
    陈槐月生活的那个年代,封建迷信的活动比较盛行,县城乡下隔十里就有风水或算命先生,但也不指着吃饭,赚个油盐酱醋的钱,有些甚至还会劝家人,你求姻缘,求财路我还能帮你算算,病了当然要去看医生,指望我不如指望一只猪。
    那是一个处在过度期中,矛盾不断的时代,迷信与科学同时深入人心,导致陈槐月看着荀若素将信将疑。
    她还是只自闭的鬼,没有其它同伴传递消息。
    否则早该听说荀若素的名号荀家的卦师,而今只剩了这一位。
    人活着时,可以测字、相面,人死之后这些就不管用了,荀若素道,你将手伸出来。
    陈槐月一点不像含冤而死要杀人的,竟然乖乖将手伸了出来,好奇地盯着荀若素。
    荀若素安慰,不要怕,只是给你一样东西。
    人跟鬼说不要怕。
    新铸的铜钱放在陈槐月的掌心,铜钱之上盖一层朱砂符再放一枚铜钱,荀若素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铜钱上,刺骨的冰冷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院子里忽然开始下雪,惨白的霜雪落在荀若素身上,是一种光靠视觉就能看出来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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