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就笑:那我宁愿这场雨不停了,让你天天在屋里画我。
行。那我每天都要画不同的你,睡觉时候的你、发呆时候的你、微笑时候的你...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嘿,这话我爱听。沈听澜把外套脱下来,把它盖到了自己和江诉声腿上。借着这件薄薄上衣的遮挡,沈听澜偷偷去牵江诉声的手。
车刚起步,空调的冷风还没有完全起作用,车厢燥热得像个微波炉。江诉声的手上覆了层细汗,他手指弯着,时不时挠一下沈听澜的掌心,如同一尾来回游曳的鱼。新长出来的指甲触在皮肤,连同心都痒起来。
沈听澜一下握住了江诉声的那几根手指,不让它们再作祟下去。江诉声低笑,稍微侧目去望沈听澜。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眼眸像墨色的山,眼白则是清灵灵的水,俨然是幅山水画了。
沈听澜被瞧得不好意思,握住江诉声的手不再理他,偏头眺望窗外。
雨还没有下,道边的几家商铺已开了门,赶时间上学的学生将车子骑得飞快,清晨遛狗的老太太手里慢悠悠晃着一把伞。
车子渐渐驶出闹市,越走人迹越少,环境越僻静。北京西南接连太行山脉,这一带多山。山不高,左右不超过一二百米,但数量很多。宛如起伏的海浪,一层叠着一层。公路在这些青色的山间蜿蜒蛇行,是细细的弯曲的一条。
画室里有人没见过这样成片的山,扒着窗户喊:有山,有山!
旁人则嫌大惊小怪:这山都太矮了,不够看。
山上还有田呢!
这边山势较平,合适的地方都被当地人开垦成田。只不过有些田不再是方方正正的,因地形限制,扭成了平行四边形。农作物在形状歪歪的田中生长,穗子向上朝着太阳。
沈听澜也在看山,这些矮山大多只生长灌木,真正的树很少。裸露出来的褐色岩石布满了刀劈斧凿般的坚硬痕迹,那是数千年的风雨和阳光留下来的深刻记号,有种粗狂的美感。
沈听澜忽然手痒,想把自己眼睛看到景色画到纸上。只可惜画画用的东西都撞在行李舱,不在身边。他左手拉着江诉声,于是用右手摸出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对着山拍下了一串照片。
等有时间,可以从这些照片里挑些来画。
江诉声见了,腾出一只手对着山拍照。车在行驶的过程中难免不稳,他想着多拍些照片,给沈听澜看,保不齐自己这里就有他喜欢的呢?
江诉声总想着让沈听澜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仿佛已经印在了潜意识里头。只要沈听澜高兴,他便成倍的快乐和满足。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心理,怪不得有句话叫热恋中的人都没智商。脑子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另一个人的身影占去了,几乎所有的智商都用来予他欢喜,人自然痴呆。
但江诉声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而还挺享受这个过程,追求爱情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听澜发现江诉声也在拍照片,想着是江诉声喜欢。他就格外留心路过的风景,发现好看的,就趁机拍下来。
他们这样不声不响地拍了一路的山。车进入十渡范围后,黄豆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车窗,又急又密,把一切景色都朦胧了,外头的山成了大片点缀着青色的褐。
怎么这时候下雨?蒋淮扬翻出手机自带的天气预报,叫了声,还要下到十二点多?存心给我添堵。
有个女生说:天气预报都不准,没准我们到了,雨也停了。
蒋淮扬关掉天气预报:那我可借您吉言。
事实证明,这次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他们赶到那家农家院,天还没放晴。不过雨势变小,豆大的雨点子被引力拉成细细的线,落地的声音都淅沥沥的,温柔不少。
众人顾不得打伞,拎上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跑进门去。昨日晚上画室老师已经安排好每个人都房间,沈听澜和江诉声他们在顶楼。顶楼只有一间屋子,还是搭在屋顶角落的彩钢房。从前是储藏室,后来因为房屋不够,老板收拾出来,能多住下几位旅客就多住几位。
这间屋子很大,里面足够摆下六张床,住六个人。沈听澜他们四个,外加隔壁宿舍的两个人,提着东西爬上楼顶。
这边风景不错,四面都被山环绕着,不远处还有条小河。河上时不时有竹筏子划过。
刘老师叮嘱他们快些放好东西,到二楼吃中饭。沈听澜将吃饭视为人生一大快乐事,正要走,突然,他听到了外面传来菜市场喇叭播放出的那种声音:
飞人准备,飞人准备!
啊?啥飞人?沈听澜看向赵晗。
赵晗去年来过一趟,也算经验丰富,解释道:十渡这边有蹦极的,每次蹦之前,大喇叭里都得嚷几句鼓励勇士。你要是感兴趣,有空可以去蹦蹦,体验一把飞人的感觉。
第48章 空山
沈听澜对当飞人没什么兴趣,跟着大家到二楼吃饭。午后,雨愈发小了,细细的雨丝织成烟,笼着远处的山。阳光从铅灰色云层里透出来,照着地上的一个个小水洼。
二楼处有个大阳台,上面架着许多沙滩椅,可供游人眺望青山。因为雨天,这边倒也没什么人。刘老师挑中个角度,支开可折叠的简易画架,征用了某位幸运同学的颜料,开始做范画。
沈听澜位置靠后,他挤在两个人中间的缝隙里,看得格外认真。他只画过屋子里灯光下的罐子和水果,从没有画过花草和山石,自然光赋予了它们更加发丰富和多变的色彩。
云层遮着太阳,山和花草的颜色是发暗的。当风吹开云,草木山石也会随着明媚起来。
刘老师画到一半,就遇到了这种情况。忽而云销雨霁,大片的阳光照在远山,原本不是很清晰的明暗交界线刹那分出泾渭,亮面灿灿得近乎于金色,暗面则被反衬得更加阴沉。他只好重新调整了颜色,完成了这幅色彩小稿。
他说:写生时光线多变,你的眼睛观察到什么颜色,就画什么颜色。不要想当然去画,更不要去默背概念,知道了吗?
知道啦。学生们拖着长音回应。
现在天也晴了,赶快去收拾东西,一会到外面去写生,知道了吗?
知道了!话音未落,他们你推着我、我推着你急急忙忙地跑回自己房间。
沈听澜和江诉声背好画袋,提着铅笔盒和小马扎离开屋子。他下楼梯的时候遇见了几位老大爷,他们精神健硕,脖子上挎着台摄像机,穿着相同的红色衬衣,背后印有一行黄字:夕阳红摄影旅游团。
你们是画画的吧?其中一个老人问。
是啊。沈听澜笑。
这是要去蝙蝠山吗?
蝙蝠山?
另一个老人伸手指下对面的山:那个就是蝙蝠山,你看它不像一只正伸翅膀的蝙蝠?
江诉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的确是像。
一位老人来了精神:传说多年之前发大水,有户姓黑的人家避难到此。十渡人好心收留他们。老人边走边说,哪知道当天晚上水涨得更大了,泛滥成洪。村民叫上老黑一家到小山丘避难。
这时候村民们发现,洪水升一丈,小山丘也跟着升高。升着升着,两边也冒出山头来,连成了一座形似蝙蝠的山。等洪水退去,村民们不见了老黑一家,这才反应过来。老黑一家并不是人,他们变成这座山,救下了村民们的性命。此后,人们就在山脚下生活。
大爷,你们这是要去蝙蝠山吗?沈听澜问。
老人摇摇头:这山太陡,我们老胳膊老腿儿,一看就爬不上去。我们打算去蝙蝠山对面,那边儿有个好机位,能拍到火车。
火车?
另一人手舞足蹈地补充:京原铁路从蝙蝠山后的一座小山头穿过,时不时会有火车,我们就要拍它进入桥洞过山的那一刻。老式的绿皮火车,高高的铁路桥,不远处的蝙蝠山三峰叠翠,把它们放在同一画面里,别提多好看了!
我们原本想今天就去,可惜下雨,路滑不好爬山,就先去看一看。
江诉声瞧了沈听澜一眼:能叫上我们俩吗?
可以啊,我们看了车次,后天下午四点还会有趟火车从蝙蝠山过。要是你们两点有时间,可以来找我们。
两人和夕阳红老年摄影团的大爷们简单聊了两句,带着东西一路小跑向门口。
等大家都到齐了,几位老师带着他们往蝙蝠山下的村子里去。村子依山而建,地势是自上而下倾斜的,爬起来比较累。里头的建筑有少部分都保留了上世纪初的风格,青砖垒成的墙与黄土烧成的房,以及路边随便一个空地都被种上玉米。
在这里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五点到村口集合,上交作业,第一天任务不重,两张色彩小稿与十张速写。
江诉声对一家种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产生了浓厚兴趣,柿子树是老大的一棵,枝叶繁茂得如同撑开了的大伞。那户人家的大门开着,他搬着小马扎坐在小道对面,手里捧着速写板,抬头画那棵缀满果实的老树与它旁边的旧屋。
不多时,旧屋里走出了一个人。她年事已高,头发都老成了银色,穿着靛蓝色的衫和深灰的长裤,佝偻着腰背,慢慢地走下了砖石搭成的简陋台阶。
她看到江诉声,又转头瞧瞧自己的房子,忽然不自在地向旁边挪了挪,怕挡住他一样。
奶奶,您不用动。江诉声唤她一声,我这就画完了。
画这么快?老太太有些好奇,从转身从窗台取了两只柿子,朝江诉声走去,你能不能画一张我?
说着,她把手里的两只大红柿子塞给江诉声。柿子被阳光晒得热乎乎,是令人摸着舒服的温度。
江诉声没想要人家的柿子:奶奶,我画画不要报酬。
给你就拿着,我也不能白要你的画。
那您这边座。江诉声收下老太太的柿子,撂在铅笔盒上头。画速写要求模特短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江诉声怕老太太累着,站起来让出小马扎叫她坐下。
江诉声向后退了几步,重新换上一张新纸,几笔勾出了她的体态。
大概是干坐着无聊,她同他说起话来:同学,你是哪儿的人?
滨海,来北京学画画,到十渡写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来写生。她笑得慈祥,每年都有学画画的学生到我家门前...你们都很喜欢我家的房子和柿子树。
江诉声也笑:您这树和屋子特别漂亮,都是宝贝。别家都是砖混水泥的平顶房,千篇一律的,没什么味道。
老太太好奇地望着他:我这有什么味道?
江诉声想了想:岁月吧,一看您这屋子就有故事。
她说:这屋子比我岁数还大,是我老头子的祖屋,住了好几代人,现在就剩我一个了。前些天村里下了通知,要大力开发旅游景点,也不知道会不会开发到我这里来。
江诉声嘴巴快,不识趣地问了句:您家里人呢?
家里人么?她面露思索,老头子早变成了坟堆堆,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工作,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看看。
外地?
对,他们在海淀那边儿。
江诉声问:海淀不也是北京吗?
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她狐疑道:可我怎么觉得海淀距离我很远?我儿子很久才看我一次。她未等江诉声反应,又说,你看我院子里的柿子树,还是我儿子出生那年,我家老头儿种下的。他说柿子红火,图个日子红红火火的好彩头。
当年这棵树小得很,就两根筷子粗细。你瞧呀,现在它都这么粗了,长得比屋子都高。
她轻描淡写地讲述自己的过去,江诉声安静听着,没再插一句话。他笔下的画也进入到尾声,画中是位长衫长裤的老婆婆,她模样和蔼,表情定格成一张笑脸。
第49章 老头
江诉声将画交给老婆婆,和她告别后收拾好东西离开。他揣着两只大红的柿子,找到不远处的沈听澜。
沈听澜正立在小路边画玉米,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很尖的铅笔勾它的未长开的穗子。他察觉到走过来的江诉声,转过头,一眼看见那两只大红色的柿子,笑了起来:你从哪里找的柿子?
一位老婆婆送的,她家里有棵很漂亮的柿子树。江诉声把东西放在地上,用纸巾擦去柿子皮上的尘土,小心地撕开个小口。
橙红色的汁水一下流出来,江诉声怕滴到身上,忙伸长了手。他凑过去尝,赶紧递给沈听澜:可甜了!
沈听澜低头咬了下江诉声手里的柿子,入口毫无酸味,甜中带一点点的涩。
好吃。沈听澜又咬了一口,目光从江诉声身上重新移回了那几棵玉米,描摹它们长而宽叶子的纹络,以及后面塌掉一半的土墙。
江诉声支开小马扎,坐在了沈听澜的旁边。他把速写板放在腿上,一边吸着柿子,一边去画沈听澜。
你知道有首诗叫《断章》吗?江诉声摇头晃脑地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澜澜呀,你就是我窗台上的白月光,装饰了我的梦。
沈听澜微微笑着:你这情话越来越土了。
江诉声扬起脸看他:那你喜欢听吗?
喜欢。
那不就得了?
他画画的速度比沈听澜快,完成后,将速写板举高,欣赏片刻自己的作品,大觉满意。然后故意在画里的沈听澜脸上添了数条皱纹和长胡子,稍微改动五官,唤他:澜澜,澜澜,你看我画的你!
沈听澜寻声看去,只见自己老了七八十岁,也不恼,而是笑:画挺得好。等会我在这张纸的旁边画一个你,画一个江老头坐在沈老头的旁边。
求之不得。江诉声待沈听澜画完土墙和玉米,把自己的速写板交给他,在马扎上摆个自认帅气的姿势,哎,画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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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对象不如考清华——林嘉鲤(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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