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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退隐了[穿书]——十步谈霏(52)

    晕乎乎的?好奇地歪头听对方说话,没尾巴脑子也有点糊,还吐着舌头纳闷道:你不觉得辣么?
    听他这么问,酒气有些冲头的狄三先也学他的样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但被酒精占领的大脑实在运转困难,想了半天想不出到底辣还是不辣,思索间,竟直接举起酒坛,又大大灌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回味道:还好,没有我在埠镇尝过的山葵汾酒辣
    山葵汾酒?反问了一句,没尾巴见他眼神有些恍惚,道:你怎么了?
    说到山葵酒,狄三先就又忆起与木雀多年前游历之事,不想不觉得,但现在借着酒劲想起来,就又是一阵扎心。他不愿没尾巴担心,亦不愿沉湎于不属于自己的往事,举起酒坛再是一口,直到喝光其中酒液,挥手扔掉坛子,才故作无事道:没什么。
    直觉告诉没尾巴这件事可能与木头人曾经的经历有关,本想继续问,但见对方只又拿着第二坛开始灌,仿佛自己说的话全不入耳,就乖乖坐在船尾,歪头看着对方继续喝。
    在狄三先的记忆里,曾经喝酒大多浅尝辄止,有过微醺,却从未放肆大醉。本以为如今身为偃甲,不会喝醉,却没想这身体做得着实过于逼真,两坛烈酒下肚,就直接上了头,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扶额呆坐半晌,反倒陷得更深,他带着从未有过的醉态,向后一仰躺在舟上,与其一同随着江流波浪上下沉浮。
    许是喝醉的原因,狄三先觉得自己整个视野都变得极度狭小,努力睁开眼,也只能看得夕照连云映霓霞,独雁向阳飞。他目送雁渐远,待那孤影消失与天水之间,一种强烈的疲惫感便侵袭而上,不一会,便占据了所有思维,将他引入深渊。
    自知晓自己是偃甲以来,狄三先已许久不曾睡眠,此刻,在酒的帮助下,他意识沉沉,陷入了梦境: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梦,身处四方天门之中,自己还是那个狄三先,不是什么偃甲,也没有参加器鉴。
    许久不见的大师兄手持一株半开半掩的海棠,正春风满面地与新来的女弟子调笑;二师兄端坐书案前,手执灵笔,眯着狐狸似的眼睛,不知是在处理天门事物,还是在作画;三师姐还坐在自己院中那株苹果树下,面上挂着温婉的笑,状似耐心地捻着已被掰出弧度的绣花针,绣着怎么看怎么像是水鸭子的鸳鸯。
    路过的天门弟子见到自己,恭敬低下头地喊着师兄好,自己也走回北海院内,祝雪出鞘,如往日那般练剑。
    父亲仍是那般稳重可靠的表情,在明旭堂内,单手背后,语态严肃地与前来拜访的季清弟子说着些什么。
    真好。
    唇角渐渐染上笑容,他停下舞剑的动作,缓步走到台阶旁坐了下来,梦中的自己也不觉奇怪,为什么分明不是同一个地方发生的事情,全都能在自己眼中看得清楚明白。
    在难得的安心中,狄三先自怀中拿出天蚕锦,将祝雪横放膝头,在阵阵微风轻抚下,一寸一寸地擦拭着爱剑。那般宁静,那般祥和,那般满足,仿佛天底下的幸福,全都聚集在了这小小一个门派内。
    坐在船头,睡得头一点一点的没尾巴被一阵掠过的晚风惊醒,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低下头,他便见木头人闭目躺在船上,唇角含笑,面容平和,总是轻蹙的眉头此刻也舒展开来,整个人的气质都与平日不同。
    你在做什么美梦吗?他眨了眨眼,小声自言自语道:看起来真的是个好美的梦啊。
    这话确实没错,对于曾经的狄三先来说,再没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这种宁静安详的生活了。
    但再好的梦,终归是要醒的。
    将这些美好统统珍藏于内心深处,狄三先看了许久,最后留恋地轻抚两回祝雪,收剑入鞘,不再逃避,主动起身,平静地与梦中之人一一话别。待做完这一切,他慢慢自梦中睁开眼,触目,便是漫天星河斗转,璀璨夺目,仿佛伸手便能摘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躺在冰冷的甲板上,晚风夹着些许冰花呼呼的吹,他一半意识仍在方才的梦中,另一半却已意识到何为现实。凝视着那些星辰,怔愣间,他仿佛想通了什么,低声喃喃道:如今,梦也该醒了。
    梦?什么梦?本复又睡着的没尾巴被他起来的动作再次惊醒,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睡眼,道: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
    下意识地回口拒绝了一下,但看向对方,狄三先又忽然意识到,距离器鉴,竟已过去了两年之久。而这个人,无论是他绝望时,还是孤独时,总是陪在身边,总能给予以力量。
    狄三先凝视着没尾巴,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开口道:我曾讲过,待我解开心结,便将曾经之事告诉你,如今,你可还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温如《题龙阳县青草湖》
    第83章 叮铃洞泉
    雪花纷纷扬扬自空中飘落, 落在满是星子的江面,落在小舟空置的船桨,也落在一脸莫名的没尾巴头上。被钻入衣襟的雪花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将身上皮袄裹紧, 虽然不知对方为何会忽然想起这茬, 但只要这人能开心, 那便是好的!
    想着,他呲出小虎牙, 跟着憨憨地笑道:嗯!我想听!
    浅紫色的眸中满盈星光,狄三先看向陪伴自己许久人,与自己共渡难关之人,终于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痛,连带着折磨自己许久的真相, 用最为平和的语气,娓娓道来:我曾名满江湖, 有亲人,有朋友,有师门,有知己, 有坚定所寻的道但有一日, 他们告诉我,那些都不属于我,都是旁人的,甚至于, 我连人都不是。
    他轻笑一声, 道:不过短短半日,我便失去了所有, 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异端。
    啊?简短的叙述,将多少艰难困苦统统省去,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那凄惨的场景,没尾巴鼻头一酸,红着眼眶道:为什么啊,你人这么好我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你,为什么那些人还要害你?
    人心何其复杂名声地位,权谋利益,为了这些惹眼之物,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摇头轻笑一声,他眼前也浮现了那件事后的种种。
    这一年里,他曾困居一隅,曾反复追问自己存在的意义,曾心若枯木,身似荡舟,只顾着嘲笑自己随波逐流,无法掌握命运。
    但如今,我明白了。
    他几近干涸,总是没有生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仿佛枯木重春,新芽焕发,其中勃勃生机,比之曾经身为北海祝雪之时更甚。 天下人弃我,我又何必再在意这江湖纷扰?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刻脱出迷障,终于看清了自己,寻回了应走之路。狄三先神色清明,没有半分醉酒初醒的恍惚,眸光坚定,不再迷茫。*
    他凝视着面前的人,认真道:前尘莽莽,庄生梦蝶,如今大梦已醒,我,便只是我。
    扁舟驶于星河之上,波浪起伏,若天际云卷云舒。新月弯弯,映在水中,恍惚间竟比空中那轮还要明亮几分。他眸若星子灿烂,心如孤鸿展翅,没了红尘羁绊,没了身世束缚,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整个人都仿佛被自网中解放的鸟儿那般无拘无束。
    从今以后,我只看得天江地阔,再不与凡众同流,再不为尘网所缚,再不让红尘乱心!
    曾经身为狄三先,身为四方天门的继承人,他处处限制自己,不得表露本心,不得有任何越矩。在这漫天星海之下,他生平第一次,双眸弯弯,笑得这般明朗,笑得这般舒畅,笑得这般肆意。
    雪影含花,挂在他的睫毛,落在肩膀,染得他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这自然山水,与这天地一同广阔。
    没尾巴从未看过他这种表情,或者说,自己此生可能都无法再从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这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神色,不由自主地也笑弯了眼睛,道:木头人,你真好看!
    狄三先听着这质朴之言,又笑了。
    天河倒转入水,满船繁光盈缀,蒹葭落雪,扁舟一叶,逐风而行,撞破半江星月。
    大千世界,除却簌簌雪落,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莫叫我木头人了。狄三先压抑尽散,枷锁俱解,周身气势圆融,眉眼间也多了分洒脱之相:我曾是狄三先,现在名为,张曦。
    不再执着于那如真正发生的记忆,不再执着于是人还是偃甲,他看着没尾巴,笑道:从今以后,就叫我张曦好了。
    张曦喃喃念着这个如晨曦辉光的名字,没尾巴挠了挠头,忽然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双手握在一起,不自觉地把玩着手指,半垂着头,有点失落道:这个名字真好听,比没尾巴好听多了。
    张曦闻言一怔,问道:那你又为何要叫没尾巴?
    说到自卑之处,没尾巴的头更低了,道:林中野兽都有漂亮的尾巴,只有我没有,他们就叫我没尾巴没有尾巴,我不漂亮
    探出手摸了摸对方一年中长得半长的头发,张曦失笑道:人好不好看,可不是靠尾巴的。
    没尾巴委屈死了,反问道:那是靠什么?
    心。张曦凝视着他,在漫天落雪中,将温暖的手隔着厚厚的皮袄,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满目认真道:你的心,很美。
    他夸我美
    他夸我美!
    没尾巴怔怔地看着这个有生以来第一次夸赞自己的人,心下一动,忽然没头没脑道:那你给我想个新名字吧!
    不明就里,张曦本想拒绝,但看着对方认真的眼神,知晓对方的渴望,还是心软了。与帮圭璋起名时已有立意不同,他对没尾巴并无什么期待,也无需引导其志向,只希望对方做自己便是最好。
    在心中遍寻典故,却觉无一配得上眼前之人,纠结中,他忽然灵光一现,牵过对方右手展开,用食指在上面写了两个字,笑道:有你在,前路既明。
    从今日起,除了没尾巴这个名字,便叫做既明吧。
    既明
    雪花飘落掌心,惊得正在专心想这个名字的没尾巴忙握起拳头,护在怀中,生怕落雪将那两个字冲化了。
    牢牢地记下手上两字笔画走向,他一双眼睛亮亮的,仿佛得到了世间最好的礼物,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好听!好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太喜欢这个名字了!
    他看向张曦,眼中俱是纯粹的欢喜,道:从今以后!我就叫做既明了!
    两个重获新生之人相视而笑,这般纯粹,这般喜悦。
    夜幕渐褪,霞烟遍洒,两人并不刻意控制方向,只一路顺江,不知终途,仿佛就要这样直到尽头。
    随着江流渐渐狭窄,周边水草陆地也离得愈近,张曦本想多行一程再下船,却在经过一片芦苇时,忽有一股血腥味飘入鼻端。
    他不欲多生事端,但既明由鹿蜀养大,对血腥味非常敏感,一下就闻出来处。他心地仁善,做不到见死不救,看身边人似欲直接略过,忙扯了扯对方袖子,着急道:这血味新鲜,就在周围,我们去看看吧!
    张曦如今心境更上一层,已不惧再与旧人相会,再加上自身实力过硬,便没拒绝,只听对方之言带着人跳下小船,灵力运转间,风一般地飞到了血腥味来源处。
    那片地方距离此处并不算远,隔着芦苇望去,就见三十余个身着隐圣谷服饰的弟子倒卧于地,俱是双目紧闭,衣衫带血,一看便是经历了残酷的战斗。
    既明见到这么多死人有些害怕,张曦却忽然发觉其中一人还有气息。但经历这么久的追杀,他早已养成事事谨慎的习惯,是以并没有立刻赶过去,而是先细细探查,见周围并无旁人,才将既明放下,自己飞到那个幸存之人的身边查看情况。
    那人本是趴在地上,一翻过来,看到脸,才发现竟是个熟人,正是当初自己从异兽口中救下的季子旺。当日悬湖森林一别,两人便再无交集,约好的同酌也因后续种种未曾兑现,缘分既让自己救下他,那也没有放手不管的道理。
    可惜身上最后一颗回春丹已在叮铃洞泉给了既明,他只从腰间拿出一粒寻常止血丹喂人服下,随后掌心催灵,帮助药效吸收。好在季子旺本身受伤不重,一番调理下,便慢慢睁开了眼。
    模糊间只知晓面前人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他艰难道:你你是
    身上的伤还没缓过来,季子旺朦胧间说了这么一句,又像是忽然忆起昏迷前的事情,挣扎着撑起身子,环视一周,悲鸣一声,翻身而起,直直冲向其中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哭嚎道:娘!娘!你别吓我啊,别吓我啊!
    从对方裙角金钱纹认出是隐圣谷风长老,也就是季子旺生母,张曦压了压斗笠,不知如何去安慰,思忱片刻,也只能道出声:节哀。
    节哀?
    短短两个字,仿佛刺激到了丧母的季子旺,他赤红一双眼,猛地回过头,带着满腔无处发泄的愤恨,咬牙切齿道:节哀?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有被人背叛,你又没有被同门追杀,你的亲人也没有死在面前,简简单单两个字,真是说得可真是轻巧!
    若说被人背叛,若说被人追杀,张曦所经历的苦难,比眼前人怕是要沉重许多。但他也明白,同样都是苦痛,多一分无有安慰,少一分也不会好受,又何必去比较孰重孰轻?
    再者说来,自己那般悲惨的遭遇,讲出来,也不过徒惹伤心罢了。
    这般想着,张曦并未接话,只压了压斗笠,转过身,打算离开。
    但就在这时,被季子旺抱着的风长老无力垂下的指尖忽然一动,灵牢化锁,直直向张曦背影袭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苏轼
    第84章 叮铃洞泉
    张曦何等修为, 在身后风声接近时便敏锐地躲开,没想到地上血迹却是早已画好的灵阵,此时在灵力催动下连成一片, 化作光牢, 直接就将他束缚其中!
    既明看到这一幕, 张嘴就要喊, 却未想旁边状似已经死去的人又仿佛得到指令,纷纷恢复呼吸, 站了成阵势,灵符化锁,将他定住,半点动弹不得!
    面对这种变故,张曦经历许多, 已不感到意外,只是没想到季子旺这般天真之人, 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转念一想,天真便意味着容易被利用,沦落到这般地步,他着实不该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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