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放下手中杯盏,他回忆着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份,心念回转间,便又有了新的计策。
不知哭了多久,久到狄三先已调整好了状态,没尾巴依旧在抽抽噎噎。他浅紫色的双眸凝视着这个因为自己,哭得眼眶都发红的人,动作轻柔地擦去对方眼角泪水,道:你哭什么?
我我看你伤心,也伤心。没尾巴眼泪还是不住往出涌,边哭边道:木头人,你别伤心了好不好,别哭了好不好,我嗝呜呜呜我忍不住
好。嘴上说着承诺,狄三先看着他,用着不曾有过的耐心,不曾有过的温和语气,道:你也莫哭了。
嗯嗝
第81章 叮铃洞泉
见木头人果然果然调整好了心情, 没尾巴也边打着嗝,便努力止住了哽咽。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立刻就面露菜色地瘫坐在地上, 难受道:我我肚子疼饿
疼还是饿?狄三先嘴上关心着, 想到对方昨日还生吞了一株牡丹, 就拉着人坐到床边,执起对方手腕把脉, 确定没有中毒后,方才安心。
没尾巴不知道饿和疼有什么区别,饿了之后肚子会疼,肚子疼就是饿,他壮硕的身躯摊在床上, 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道:想吃鱼
看来是饿了。
狄三先本想直接与小二点鱼, 但一来他还记得自己正被江湖通缉,虽然现在看来并无人知晓自己下落,但仍需警惕。二来想到方才隔壁所言,这太平城似是以荷花闻名, 正有许多船家在湖上卖鱼, 他方才发泄后,心结解开些许,也有了点要带没尾巴见见人世的心情。看外面天色尚早,便带上斗笠, 领着对方出了门, 去吃最新鲜的鱼。
顺着当地人的指引来到湖边,为了不引人注意, 狄三先租了条乌蓬船,摇摇晃晃地划了到不远处的几个渔船那里,直接买了三条新鲜的鲈鳜。以灵驱船,划到连绵荷花从边,他伸手摘下五片荷叶,用河水清洗干净,又拿出方才在岸边买的只童子鸡、糯米、和一些常见的调料。
旁边没尾巴除了鱼外,剩下的一个都没见过,瞪圆了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如今正是盛夏,日头非常烈,狄三先将鲈鳜和童子鸡塞好调料,又给米中加了些玉露泉,分别用荷叶包好,一并放在船头,受日光暴晒。湖中荷花盛放,绵延百里,两人驶入藕花深处,便除了花叶,再不见人了。
没尾巴饿得不行,船头的东西现在又吃不得,狄三先便先给了他两个雪梨先垫垫肚子。这个东西路上吃过几回,没尾巴两口吃完,就又开始盯着周围的藕花。
他头顶一片宽大的莲叶,好奇地扒在船头,拨弄大朵大朵的荷花,摘下一片宽大的花瓣,舀起一汪湖水,闻了闻,头凑上去就想喝。
怕对方再吃坏肚子,端坐乌蓬中的狄三先弯腰走出,坐到他旁边,拿过盛着湖水的花瓣扔掉。侧身随手摘了两个莲蓬,剥出一枚莲子,正要教没尾巴拨开吃,他忽然起了坏心,一整颗递过去。
没尾巴看了看这艳阳下还一身黑袍,斗笠遮面的朋友,又看了眼他指尖这小小一枚莲子,忽然领悟到对方意思,接过便扔到嘴里,嚼吧嚼吧两下,就皱着脸,吐出舌头,道:苦
斗笠下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狄三先未说话,只再拨下一枚,去掉外皮,取出莲心,将清甜的莲子托于掌心,再次递了过去。
没尾巴刚刚吃了一次亏,见朋友递过来,竟想也没想的又接了过去,这次入嘴后,却是惊喜地瞪圆眼睛,笑道:好吃!
将两枚莲蓬都递给对方,狄三先以灵驱船,早已驶入荷花深处,此时此刻,除却接天的莲叶,高下争芳的荷花,便只有两人,一船,青山,绿水。鸟啼自远处传来,湖中还有未熟的水红菱,方圆十里内都没了旁人,阳光下,湖面缭绕了层薄薄的雾气,映得这花这船都朦朦胧胧的,仿佛驶于云端。
他卸下斗笠,露出那张许多破损,不属于自己的俊美面容,刻意避开水中自己的倒影,将船头荷叶打开。那鸡肉与谷粒本就在日光下暴晒了半日,又经灵力催化,水汽蒸发,正如一个小小的蒸笼,将其中食物煮熟,在打开的瞬间,肉香,米香,混着空气中的花香与水香便四散开来,引得正嚼莲子的没尾巴嘴都忘了动,馋的口水都要下来。
狄三先动作轻巧地并指切下一只鸡腿,用新荷包住,递过去,语气不似平日冰冷,而是带了些温柔道:尝尝。
没尾巴早就期待得不行了,赶紧接过,不顾还冒着热气,直接将一整个腿都塞进嘴里,待薅出来,便只剩光溜溜的骨头。他嘴里塞满了肉,有些费力地嚼着,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刚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夸道:好吃!
凡间谷物经灵修改良,四季皆能丰收一次,荷叶中包的正是这月新下的米。他不知对方是否喜欢这种吃食,便用荷花瓣做勺,舀起一点雪白香米,再放上一片滑嫩的鸡肉,递上去,又道:尝尝。
没尾巴从未见过这么多种类的吃食,就着花瓣啊呜一口,便连米带肉带花瓣囫囵吃进嘴里,新米的芳香顺着鼻腔滋润了四肢百骸,配着鲜嫩的鸡肉,好吃得让他的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
狄三先看着只剩半截的花瓣无语一息,抬眼见对方眼中竟有泪花,带着几分无措道:不好吃?
太太好吃了!没尾巴也不知道伤的哪门子的感,抽抽噎噎道:这么好吃的东西,万一以后吃不到了可怎么办。
不知前路何行,不知未来何方,狄三先如今自顾不暇,又怎能轻易给出承诺。他并未言语,只沉默地拿过包着鲈鳜的荷叶,道:吃鱼?
没尾巴看他回避的模样,心觉不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听隔着层层花叶,有一个声音带着笑意,轻吟道: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哎呀,不知边上两位朋友姓甚名何?相逢即是有缘,何不阖舟并行,与南同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听有人搭话,没尾巴不明就里,老老实实道:我叫没尾
旁边的狄三先听到这个狐狸的声音,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捞过斗笠扣在头上,一把抓起没尾巴和随身带着的包袱,不等对方说完话,脚下轻点,踏着满池荷花,立时便逃之夭夭了。
另一边,图南听着两人远去的声音,也不追,只架着自己那尾小船,穿过层层花叶,慢悠悠地来到狄三先方才乘的乌篷船前。船头刚打开的鸡肉和新米还冒着热气,另外两条鲈鳜也仍包在荷叶中,他眼神一动,便以灵取来,正落在身前案几上。
夏舣荷花泽,就船买得鲈鳜,新榖破、雪堆香粒,哎呀~真是有雅兴~*唇角带笑,眼睛满意地眯起,他半点不客气地将吃食摆好,轻声自言道:可惜,走得太急,连句话都顾不上说~只南一人,此兴只得暂与天地同了~
他以灵破开荷叶,清新芬芳的鱼香便溢满这小小船舱,白瓷杯中浅盛着半杯灵酒,正配这鲜美的鲈鳜。图南执起竹筷,夹起雪白的鱼肉,送入口中,细品片刻,又轻叹道:洗手作羹汤,也该给南才是,平白便宜了旁人,真是令人不喜,连这鳜鱼的滋味都败了。
嘴上这般说着,他手上动作却不停,拌着满池艳色,清冽酒香,将这些夺来的美味吃了干净。待酒足饭饱,图南挥袖撤去矮桌,倚在船沿,边享受吹拂与脸颊的徐徐清风,边将一份灵简传信回了四方天门。
偃甲已现,谋局可开。
另一边,带着没尾巴离开的狄三先不知此番是偶遇还是有预谋,连客栈都未敢回,直接便出了城,选了与四方天门相反的方向便赶路。没尾巴趴在他的肩膀上,见对方额角带汗,神情严肃,没敢出言打扰,只默不作声地搂紧了那不算宽厚的双肩。
许是对图南阴影着实过重,狄三先日夜不休地飞了三日,不知走了几百里,才总算肯在处森林里歇脚。没尾巴因为姿势问题,一路就靠啃雪梨充饥,刚落地,赶忙掏出揣了一路的荷叶鲈鳜,谁知打开才发现,鱼已经馊了。
他沮丧得双眸都灰暗了,欲哭无泪道:我还没吃
没想到对方竟带了一路,光顾着赶路的狄三先怔愣一息,眸中几许无奈,接过坏掉的鱼扔下,道:下次给你做新的。
哦虽然听到有新的吃,没尾巴还是不舍地看着地上的鱼,正要说些什么,旁边狄三先却是眼神一变,并指为剑,直直向不远处的草丛中斩去。
几声惊呼自草间传来,没尾巴定睛一看,正有六个不认识的人趴在草丛里,那剑风正擦着发髻,再偏一点,半个脑袋就没了。
那六个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头顶,都胆怯地向后缩了缩,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还放狠话道:恶徒!你等着!
这群杂鱼,狄三先连个正眼都没给,一手揽住没尾巴,便御风而去了。
没尾巴不知道那群是什么人,但见对方满怀恶意,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有些不安地问道:木头人,他们刚刚是骂你吗?
狄三先沉默半晌,才道:是。
为什么?
一个为什么,正戳上心中那块刚刚止住血的伤口,狄三先呼吸一滞,眼含隐痛,不知如何作答。没尾巴虽然不通人事,直觉却很敏锐,感受到身边人忽然压抑的心情,忙手舞足蹈地试图安慰道:你别说了!我不想听!真的!
因为这忽然的挣扎险些没抱稳让人掉下去,狄三先双臂将对方紧紧搂在怀中,再听这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安慰,心头滞塞的痛楚忽如烟云散开,不似方才那般痛不欲生。
他又沉默片刻,方道:这其中仍有许多我无法面对,待心结解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见对方压抑的心情果然有所缓和,没尾巴也跟着松了口气,呲出一对小虎牙,笑道:好啊好啊!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莲香隔浦渡,荷叶满江鲜刘孝威《采莲曲》
到秋深、且舣荷花泽。就船买得鲈鳜,新榖破、雪堆香粒。此兴谁同,须记东秦,有客相忆。愿听了、一阕歌声,醉倒拌今日。黄裳《雨霖铃天南游客》
哎
第82章 叮铃洞泉
虽已将身上追踪灵纹毁掉, 但江湖正道的势力范围也实在过于广大,狄三先带着个没尾巴,四处躲避逃命, 但无论去到何处, 无论怎样伪装, 总是会有各个门派的人来围攻。
睡觉睡到一半有人偷袭都是常事, 更莫说饭中剧毒,致命灵咒之类的东西。这般密集的攻势, 让他们二人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敢有分毫松懈。
但奇怪的是,在这般强烈的追击之下,狄三先反倒没有开始那般颓丧。一年时光,他带着没尾巴自东到西, 又从南向北,绿柳人家, 漫漫黄沙,嶙峋巨石,火树银花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独有的景致, 虽因为被追杀, 无法放心品尝当地美食,但两人仍旧在紧绷的环境中,一同看遍了这万里河山。
若说刚开始逃亡时还有紧张,但到了后面, 他们几乎都已经适应了这种奇特的生活方式, 逃亡时思索的,也都是想要再去何处看看不同的风景。
狄三先虽身为偃甲, 但本身便剑术超绝,再加上有天海岸灵宝提供灵力,追杀之人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虽说那群人手段各有不同,但多数情况下仍是可以应付,只是平日里仍要留些余地,否则灵力消耗过快,若是对上强敌,可能会不足支撑使用。
这日,他们在一处江边小镇遇袭,狄三先让没尾巴先去江边等候,自己将人引往相反方向,在甩脱所有追兵后,两人便乘着新买的一叶扁舟,沿江顺流而下。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余晖光照得江面艳红如火,微风吹起粼粼波光,没尾巴虽见多了湖,但在江中乘舟却少有,裹着厚厚的皮袄,饶有兴趣地趴在船边,用手拨弄寒凉的江水。
狄三先端坐小舟另一边,边以灵驱船,边同他一般欣赏这夕阳西下之景。
没尾巴转头看他面色淡然,没了刚见面时,周身那股浓到化也化不开的愁绪,忽然想到什么,将手伸到船上座位下,掏啊掏啊的。没一会,他便从里面摸出两个坛子,呲出两颗小虎牙,邀功道:木头人,你看这是什么!
转目看向他手上坛子,狄三先沉静无波的脸上略有讶异,道:你从何处买的酒?
挠了挠后脑勺,没尾巴憨憨笑道:买船的大哥给的,说有什么烦恼,喝两口就全没了原来这个叫酒吗?
无语两息,狄三先微微阖目,双手捏诀,以灵将旁边都探了个遍,见方圆十里内都无任何灵力波动,再加上江面广阔无垠,任何变化都尽收眼底。小舟乘风而行,位置难以定论,三日内应当都不会有追兵。
伸手接过酒坛,分别打开泥封,都没凑上去闻,一股辛辣的酒气便扑面而来。他们这回来得江边正是盛产汾酒之处,汾酒本就比黄酒性烈,没尾巴倒好,竟买得比外面普遍的酒还要再烈许多。
吃了几次中毒的亏,狄三先先是谨慎地验了验毒,见里面干干净净,也没什么不该有的,便复递回去,道:琥珀烧春,成色一般,性烈,虽无毒,但不适合你喝。
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没尾巴也不知道什么是琥珀烧春,什么是成色,什么是性烈,总之木头人没说有毒,那就是可以吃的!他试探地凑上去闻了闻,小小皱了皱眉头,试探性地仰头喝了一小口,立刻便噗嗤一声直接喷了出来,辣得两眼泛红,浅含泪光,咳了好久,才吐着舌头哭丧着脸,哈气道:怎怎么这么辣
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早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罢休的狄三先探手将酒坛拿过来,失笑道:这酒本就辣,你还一次灌下那么多,自然无法适应
说着,他不愿让没尾巴再喝,正要倒入江水中,可余光又看见了对方那舍不得的小眼神。思忱一息,便仗着自己偃甲的身体,怎么说也该千杯不醉,大大地灌了一口,因为喝的太急,透明酒液沿着下巴和脖颈一路滑下,打湿了一小片衣襟。
这么豪饮,满满一坛酒便直接灌进去了半坛,烈酒本就性急,更何况就这么干喝,狄三先深吸一口气,险些就这么晕过去。运灵将翻涌而上的酒气压住,他单手扶额,语气开始有些含糊道:怎么我有些晕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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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退隐了[穿书]——十步谈霏(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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