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二代们都听下人汇报说, 鄂聪喜好华丽的衣裳。
他们心下也有了底,或许这个鄂大人宠爱的侄子,性格高调, 意图惹人注目。
其中, 两淮盐政高恒的嫡幼子高明了解得比他们更多一些。鄂聪来自京城, 自然知晓煤油灯的大致价格,来了江宁却毫不在意十倍的差价,大手一挥买了下来, 不是好享受是什么?
席间领头的人物,是江苏巡抚的三子来保。
外头来报,鄂聪少爷领着侍从上楼了。来保面上堆笑, 其余少爷面上有着同样的热情,他们直直地起身,等待永琮的到来。
以往的两江总督上任之时, 少爷们设宴邀请,也没有这么尽心过。唯一的缘由,就是鄂容安此人, 他不仅仅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还是太子妃的阿玛, 太子殿下的岳父!
未来的国丈爷,谁敢得罪?
官员的背景再深, 也深不过鄂容安。就算是钮钴禄氏、瓜尔佳氏等大家族, 现下的圣眷, 也是比不过鄂大人的。
来保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阿玛与他说了, 得尽力地与鄂聪交好, 不可有半分懈怠。若是有机会搭上太子爷的大船, 那才叫祖坟冒青烟了!
踏踏踏的步履声响起, 来保的笑容在看到来人的一瞬变为了惊愕——
这华丽的红绿大花衣,招摇的折扇,怎么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即使少年再俊秀,再灵动,也掩饰不去糟糕的品位。
前些天有人见过鄂聪,他的衣裳华丽是华丽,还没有到夸张的地步;今天的穿着,却是给了他们一记重击。
永琮笑眯眯地道:“诸位久等了,快坐,快坐。”
和珅抽搐着嘴角跟在他身后。
来保他们一眼望去,鄂聪连贴身侍从都是容貌出色的,不禁面色更僵。
来保呆愣了一瞬,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微笑道:“鄂聪,来,你去上坐。介绍一番,我阿玛是江苏巡抚,行三,叫我来保便好。这位是知府家的……江宁织造之子……这位是两淮盐政之子高明……”
说是接风宴,不过是年纪相仿的公子哥捧一捧鄂聪罢了。
永琮大致地扫过,发觉席间总共有六人,他们互相熟稔,都是玩得好,也玩得开的类型,俗称狐朋狗友。
永琮只是点头,矜持地笑着,没了其余的反应。
待他入座,高明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开口,“鄂聪,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声表弟。”
已逝的高斌大学士总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成了慧贤皇贵妃,二女儿嫁给了鄂容安的弟弟鄂实为继妻,唯一的儿子,就是两淮盐政高恒了。故而,高家与西林觉罗家还是姻亲的关系。
高斌还在的时候,高家香火鼎盛,但随着他的去世,高家渐渐衰落了下去。高恒做官的水准只能说是一般,撑不起整个家族。
过了两年,鄂实的夫人病逝之后,高家与西林觉罗家的联系淡得不能再淡,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这时候,鄂容安赴任两江总督,高恒心中升起了新的希望,想要借鄂大人的势,让高家重新立起来。
高明知晓他阿玛的想法,心念一动,此次宴会,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么?
以亲戚的名义交好鄂聪,拉近关系,日后就方便许多了!
高明的话音一落,永琮愣了愣,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不错,你的姑姑,恰恰是我的二婶……”
高明心中一喜,鄂聪记得便好。
他叹了口气,“小姑姑不在了,我这心别提多难受了。如今一见表弟你,只觉分外亲切……待回头,帮我向姑父问个好。”
永琮也是一副感叹的模样,“自然,自然。”
言语间,对待高明亲切了许多,整个人也不摆架子了。
和珅嘴角抽了抽,表哥表弟?
他无奈极了,七爷这是扮上瘾了么?
……
来保暗暗递给高明一个赞许的眼神,做得好。
原本见鄂聪此人,架子极大,穿着华丽也就罢了,一举一动之间还有着无法掩饰的倨傲,实在不好打交道。结果高明三言两语之间拉近了关系,鄂聪也谦逊了许多,至少满腔的傲气已荡然无存。
寒暄过后,公子哥们拾起碗筷,很快开动了宴席。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对酒感兴趣的时候,高明笑道:“表弟,不若来上一盏?这是西洋那边传来的酒,叫什么来着……”
来保接过话头:“香槟。”
“对对对,香槟。”高明肯定道。
永琮迟疑了一瞬,为难地摆摆手,“酒就算了,等回府后,叔父还不打断我的腿。”
他极力推辞,高明就有眼色地让人撤下,转而称兄道弟地和他聊起天来。
摸清了鄂聪倨傲的性子之后,六人话语间就极力捧他,恭维他,直捧得永琮飘飘然起来,举止也随意了许多。
“鄂聪老弟,听闻鄂大人极为宠你,哥哥我有些不平衡啊。”来保叹了一口气,“敞开心肺”地道,“别说银子了,就连像样的衣裳,也没几件。我阿玛额娘疼爱大哥,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
说罢,艳羡地看了一眼永琮的穿着。
永琮吃得肚子圆滚滚的,闻言像被触动了心肠似的,先是得意一笑,后又多了些愁思,“叔父确实宠我。你们看我这般风光,谁又知道,多年前,我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地活着……”
和珅:“……”
永琮说着,有些哽咽了,“若不是叔父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哪有机会进咸安宫就学,还结识了忠勇公府的二爷福隆安,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高明屏住呼吸。
他没想到,鄂聪竟然认识傅恒大人的儿子!福隆安,可是七阿哥的伴读啊。莫不是……
永琮好似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面色一变,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
公子哥们哪能放过他?
他们远离京城,甚至长那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心里又羨又妒,这鄂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鄂大人收养了,还结实了福隆安那样的贵人?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他们也大致摸清了鄂聪的本性。小时候穷怕了,所以执着于华丽的衣裳,分外在乎自尊,实际上,内心是有些自卑的。他好面子,在乎他人的看法,想要让他放开心防,只需推心置腹,或者吹捧就够了。
表面上聪明灵气,还不是个绣花枕头?
好不容易让他讲了些真心话,可不能放过了!
高明叹了口气,“表弟,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呢?”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又是一通吹捧。
永琮听完彩虹屁后身心舒畅,神色也放松了些,动了动唇,终于道:“……甚至七阿哥,我也见过的。”
来保他们哪有机会见到皇子阿哥?平日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高明的呼吸都轻了几分,心中狂喜,七阿哥?万岁爷的嫡次子,最为受宠的那一个?
鄂聪居然有七阿哥的门路!
永琮觑了一眼他们的神色,低低地道:“七阿哥托我采购些特产,寄回京城。若是没有叔父,我哪会有今日?”
永琮话音一落,来保他们立马信了。
早在两年前,交通部从工部之中独立出去,六部也成了七部。交通部下设“邮政司”,遍布各地的驿站升了级,不仅仅是信件,物品也能够通过运送,转移到他人的手中。
乾隆亲自下旨赐名,此为快递,过程分为两步,“寄件”“收件”而已。
虽然寄件的速度稍慢,且花费极高,但省力省心,这是看得见的好处。
鄂聪与福隆安交好,福隆安又是七阿哥的伴读,所以来保他们半分没有怀疑永琮的话,控制不住地露出了艳羡的表情。
永琮摆摆手,一叹:“你们也别羡慕我。身上的银票,大部分都是福隆安给我采买的;碎银子,也是叔父予我日常花用的。真正属于我的,又有多少呢?”
高明面色一凝,软了声音,“原来如此。”
“我直说了,也不怕惹你们笑话。在京城的时候,有人嘲笑我,说我无论如何也飞不上枝头当金凤凰……他们不知道,我小时候穷怕了,独独喜欢大红大绿,掰不过来了。”
永琮眼眶红了红,继续道:“此次随叔父赴任,我立下誓言,暂时不去学堂了,要混出个人样来,让瞧不起我的人后悔!”
公子哥们静默了好些时候,心里震撼极了。
他们虽嘲笑鄂聪愚蠢,同样瞧不起他的穿着,但听完这么一番真心话,任谁心中都会触动的。
“不瞒你们说,叔父因为我不去学堂,很是恼火……”永琮羞赧地笑了笑,为难道,“只是,我还小,寻不到什么赚钱的门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福隆安帮了我许多,七阿哥于我有恩,别的不说,我总要孝敬他们两个的。”
高明的内心澎湃起来,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当即就想说些什么。下一瞬,看见同伴们也是一副激动的神情,把话语咽了下去。
此地不适宜谈论,改日,单独约鄂聪出来!
来保几乎坐立不安。鄂聪的话,几乎给他指了条明路,搭上了鄂聪,不就是搭上了福隆安,甚至七阿哥?
只是他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赚钱的主意,泄气极了。
其余人同样没什么好点子。他们吃喝玩乐很是在行,个个都是正宗的纨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能知晓赚钱的法子?
人人都在冥思苦想。
眼见着气氛冷了下去,高明“哎呀”一下拍了拍脑袋,唯恐他们想出好主意,拉拢了鄂聪,故意出声道:“不是叫了人唱曲么?还不快上来?”
高明一出声,来保恍悟,注意力转移到了唱曲之上:“对对对,鄂聪老弟,瞧我这记性。江南的曲儿与京城不同,你听好了,啧啧啧,别有一番风味!”
他拍了拍手,很快,三位年轻女子婷婷而入,一人抱琴,一人抱琵琶,还有一人两手空空,长得分外秀丽,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眼波流转之间,盈盈笑意舒展。
高明立即望向鄂聪,只见他微微怔愣,几乎呆滞了去,眼眸发亮,看得一眨不眨。他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眼中没有贪婪,只有深切的向往和好奇之色。
高明嘴角扬了扬,心里的念头愈发笃定了几分。
今晚,便去寻吕先生!
琵笆声与琴声交织,柔婉的小调响起,永琮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大声叫好,或激昂点评,立在中央的唱曲姑娘受到鼓舞,唱得越发动听,下意识地抛了个秋波往永琮那儿去。
待看见永琮红配绿的华丽衣裳,她面色一僵,唱错了音色,惹来同伴们奇怪地一瞥。
永琮依旧投入极了,大声叫好。
和珅几乎成了一座青石板雕像,分外凄凉。
藏在暗中护卫的粘杆处成员,脸色同样奇怪。
他忆起皇上和太子的吩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抽出炭笔,在空白的纸张上记录下永琮的一举一动,随即心虚地塞进了怀里。
虽然他的主子是七阿哥,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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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天高皇帝远,足够我发挥了!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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