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一年, 暮春时节,江宁府。
草长莺飞的五月,柳枝随微风轻摆, 潺潺水声流淌, 青石板响彻着行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春日暖融融的阳光洒落, 花蕊初绽,害羞地迎来风的轻抚,光的照耀。
江南几乎大变了样, 几年前泥泞的小路不见,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铺躺,道路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朝廷规划修路的时候, 依然保留了最原始的烟雨气息,青石板、水波桥,承载着江宁府的老旧回忆, 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京城最新款的香皂售卖喽——”
“大伙们看一看,不列颠购来的香水儿, 各位老爷们不给夫人带一瓶么?”
“官老爷们最爱的煤油灯, 衙门特供, 这是小的疏通了好些关系得来的两盏……”小贩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给驻足的行人卖力地介绍。
煤油灯确实是极好的照明用物, 一到夜晚, 比蜡烛不知亮堂了多少倍数。只不过价格昂贵, 还不是普通百姓们买得起的, 得大批量生产之后, 才能飞入寻常百姓家。
煤油灯刚刚制造出的时候, 皇帝以此赏给简在帝心的重臣们, 待重臣邀请同僚入府赏玩,京城几乎疯狂了。
过了一年,潮流依旧不减,工部专门开辟了一个供给司,接受京官的预定,地方大员们回京述职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预定几盏煤油灯,出京之时,面上也有光是不是?
行人感兴趣地打量着煤油灯,一听说了价格,面上一变,不舍地瞧了一眼后急匆匆地走了。小贩也没有多少失望,总有富贵人家看得上的!
恰逢清晨,鸡鸣声响彻了没多久,路上行人毫不拥挤。三个半大少年并几位仆从慢悠悠地行在街上,引来了许多注目。
左边的浓眉大眼,身量高壮,一看便是学武的练家子;右边的眉目精致,高挑挺立,和煦的笑意带着书卷气。中间的那位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了许多,轮廓初显俊秀,格外有神的黑眸灵动极了,特别是华丽的衣裳,满身的贵气,让人下意识地高看起来。
“煤油灯?多少银两?”三位少年伫立在摊前,中间的那位开口询问。他还未到变声期,声音清亮,是再正宗不过的京城口音。
小贩眼睛一亮,快速地扫了一眼他们的穿着,认定是非富即贵的小少爷们下江南游玩了。
这般想着,笑容愈发热情起来,“少爷好眼力!正是煤油灯……几位来自京城,自然认得,也明白此物的珍贵。小的费了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您看,这个价格可不可行?”
说罢,手指比划出一个数来。
和珅眉心一皱,这个数,是京城售卖的十倍有余!
虽说路途遥远,运送不易,适当地提一提价是应有之事,可这个价格,太夸张了些。
他正欲开口,永琮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道:“那就来一盏吧。”
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碎银来,一颗,两颗……小贩眼尖,觑到了卷成一叠的银票,霎时眼睛都直了。
这不叫非富即贵,这就是一个金娃娃啊!
待煤油灯打包完毕,小贩点头哈腰地目送几人远去,下一瞬,给墙根处落脚的几位大汉使了个眼色。
这等金娃娃,可不能放过了!
大汉们会意,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像是捕捉到猎物那般,目露凶光。五人咽下口中的包子,拍拍衣袍,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疾步跟了上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回到了小贩身边,领头的那位大喘了一口气,惊慌道:“他……他们直直地进了总督府……”
小贩一惊,“总督府?!”
两江总督的府邸坐落在江宁府最繁华的地段。整整一条灯笼胡同里,坐落着总督、巡抚以及地方重臣的府邸,环境清幽,戒备森严,他们不要命了才会继续跟随。
“这个年岁……难道是鄂大人的子侄?”提到鄂大人的时候,小贩放轻了声音,这位大人的身份摆在那儿,任谁都敬畏。
小贩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头绪。他终归见识短浅,意识到金娃娃不好惹之后,讪讪地放下了抢劫的心思。
“你们去告诉吕先生一声,就说煤油灯卖出去了一盏,与总督府有关联……”小贩低声吩咐道。
今日的所见所闻总要上报,万一对先生有帮助,那他常三可就熬出头了!
*
上一任两江总督任满回京,皇帝任命兵部尚书鄂容安为新任总督,总领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军民政务,同时兼命他为钦差大臣,彻查两淮盐运贪腐一事。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鄂容安携带家眷到了江宁,同行的,还有一位惹不起的小祖宗。
鄂容安如何也想不通,皇上怎么就把七阿哥扔给他了?
皇后娘娘会放心?太子殿下会放心?
一想到临行前,敏嵘对他的嘱咐,鄂容安就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得把七阿哥看得牢牢的,全须全尾地送至京城,要是小祖宗哪里有个损伤,万岁爷不劈了他?!
鄂容安一想到永琮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查办贪腐大案”,他就不仅是头疼,全身都疼了起来。七阿哥胡闹,万岁爷也跟着胡闹,十一二岁的孩子,哪能宽心哟!
就算七阿哥素来聪慧,文武双全,这贸贸然地远行,人生地不熟的……
唉,头疼,全身疼。
鄂大人吃了早膳,理了理官帽,等会就要前往衙门办公了。
他捧起一碗热茶,漱了漱口,茶水正含在嘴中,永琮清亮带笑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叔父,聪儿给您请安了!”
“噗——”的一声,鄂容安喷了茶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永琮对外的身份,是鄂大人的远方堂侄,父母早亡,因为好学伶俐,做叔父的鄂大人怜惜万分,把他接至身边抚养,视作亲子。
籍贯、路引和身份证明都办好了,就叫“鄂聪”,聪慧的聪,且与“琮”谐音,再完美不过了。
永琮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假装看不见下人们忍笑的模样,关切地给鄂容安拍了拍背脊,顺了顺气,“叔父,叔父,您没事吧?”
叫的情真意切,无比动人。
鄂容安虚弱地道:“七爷,我的七爷哎,您就别埋汰老臣了,这声‘叔父’,臣怎么受的起?”
和亲王听见了,还不劈了他?!
永琮偷偷笑了笑,转而认真地道:“鄂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论亲,您是我二嫂的阿玛,二哥的岳父;论理,我现下的身份,就是您的侄儿啊。怎么就不能叫了?”
鄂容安噎住了,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憋着气道:“七爷,话虽如此,礼不可废,您在府中依旧得自持身份……”
永琮重重地点头,一拍掌心,“叔父,侄儿明白!”
说罢,一溜烟地奔出去了。
鄂容安:“…………”
谁给我来一颗速效救心丸?
*
鄂大人新官上任,江宁府上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快,小道消息就风靡了整个江宁——鄂大人有一个视若亲子的堂侄,名唤鄂聪,聪慧伶俐,无比受宠。
起初,有人还不相信,远方堂侄,能比得过亲子?
过了几日,有人亲眼目睹了鄂聪少爷牵着鄂大人的嫡次子和嫡幼子,三人亲昵异常地逛着店铺。等到付钱的时候,唯独鄂聪少爷的荷包鼓鼓的,他们就猜测,鄂大人是把零用钱都交给鄂聪少爷保管了。
鄂聪少爷身上的衣料,华丽至极,一看就是珍品!
两个孩子也一口一个“哥哥”,亲昵得不得了,这下,人们就确认了,鄂大人是真的把侄子当儿子养。
各家夫人赏花的时候,恭维完鄂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鄂聪的事儿。
鄂夫人笑盈盈地道:“我那侄儿,品行没得说的,读书也是一流!老爷怎么也疼不够……”
竟隐隐地透出,要把家业给鄂聪继承的意思。
夫人们无不愕然,这,这都要宠上天去了吧?
回头她们和夫君一说,官员们就心中有了数,耳提面命地叮嘱自家儿子,务必要和鄂聪交好。不论用什么样的法子,给我打好关系,听懂了么?
江宁府的官二代,从此把“鄂聪”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眼见着时机成熟了,他们派人递上了一张请柬,说是给鄂聪少爷办了个接风宴,就在繁华街道之上的茗香楼。
茗香楼有着百年的历史,一道席面得花费好几百两银子,向来是达官贵人显耀身份的地方。
作为两江总督的侄儿,还是宠爱之至的侄儿,他们得摸清楚鄂聪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再看菜下碟,努力交好,茗香楼的席面,也是必要的花费。
收到请柬,永琮兴高采烈地赴宴去了。
总督府中,福隆安欲言又止地瞧着他,“表哥,就和珅陪着你去,够么?”
永琮点点头,又摆摆手,深沉道:“你就好好地呆在这儿。要他们知晓了你的身份,哪还得了?秘密武器,总要最后出手,才显英雄本色。”
福隆安:“……”
和珅隐隐明白永琮的打算,笑道:“放一百个心,七爷不会有事的。得先做好准备工作,打入内部,探听消息……说不定,查案的突破口,就在这些少爷身上。”
跟在永琮身边多年,和珅也学会了一些现代用语,是个合格的文秘了。
林宝眼泪汪汪地望着永琮,哽咽道别。
林宝是个内侍,有眼力的一下就能甄别出来,故而赴宴决不能带上他。
永琮和他们挥了挥手,点了几个总督府的侍从,换上了一身骚包靓丽的衣裳,装点得如花孔雀一般,持了一把折扇,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我的人设,就是假聪慧,真贪婪的大少爷,哦对,还要加上一丁点好色,明白了么?”永琮悄悄地附耳对和珅道。
和珅:“…………”
您真是够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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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琮:兢兢业业,把好色维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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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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