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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时——许温柔(41)

    再开口时,他语气温和了几分:你在想些什么?
    哦,我说怎么还插个吸管喝袋装的黄色液体严明信的大脑完全被住院期间的心理阴影支配,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心想,这也太恐怖了。
    你想喝吗?君洋没他思维发散得那么遥远,就事论事地皱眉道,可能不太干净。
    卖给外地游客的特产,包装越土、越随意,才显得越本地,然而散装食品无法保证质量,有些唯利是图的商人真敢把临近保质期的啤酒和正常的勾兑在一起混卖。反正是冰镇出售,强烈的温差使人的味蕾受到麻痹,两口下肚浑身舒爽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细究口味如何。
    这种程度的勾兑算不上挑战食品安全,因为两样原材料都合法,人喝下去也不会怎么样,顶了天是腹泻一场。只是,君洋莫名觉得,或许这一马路的人都能喝,他的严明信就是不能喝。
    严明信具体能喝什么?
    可能得喝几十层过滤后的露水。
    严明信每次去学院换下来的衣服他都手洗了,挂晒在阳台,让阳光给它们充能一整天,他下课回宿舍收起来,单独叠成一摞。
    或是干净、天然的,或是充满爱意和呵护的总之严明信不该喝这些掺杂了歪歪扭扭的心思的鬼东西。
    幸好严明信并不想尝试,斩钉截铁地拒绝:不喝不喝,还是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想吃什么?听你的。
    君洋就近挑了家窗明几净的馆子。店门头很低,要微微弯腰才能进去,迎面便看到桌上罗列了一排有年代感的物件,像回到了几十年前寻常人家的饭厅。店里摆着舒适的藤椅,每张餐桌上还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环境有家的味道,饭菜也不像严定波做的那么一言难尽,严明信心底滋生出一点遥远的憧憬当他们生命中大把的时间从这片土地上滚滚而去之后,君洋大概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要落叶归根的,假如那时他们俩能像现在这样,长久地共度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享受平凡得不值一提的安好,也相当令人期待。
    他轻轻地喊:哎。
    君洋一抬眼皮,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怎么?
    严明信想了想,这儿还是公共场合,那些话也许应该留到更安静的地方说。
    他只说:你多吃点儿。
    君洋志不在此,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缓缓垂下了眼暮色四合,街道华灯遍布,是夜晚了。
    他例行公事扫了一圈桌面,心不在焉地搛了几口菜。
    你飞镖扔得挺准,怎么练的?严明信饶有兴致,经常出来玩吗?
    咳,君洋没想到还有机会用上酝酿已久的台词,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没有,随便扔的。
    可惜这个时机来得突然,不是刚才他准备好的天时地利,他有点功败垂成的沮丧,不自然地把脸转向落地窗。他说不清自己在维持什么,总有一种抓不牢的隐隐担忧,像是走在钢索上,遇到横风时的摇摇欲坠。
    再定睛一看,可能和座位有关,也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他发现两人在玻璃上的倒影简直不是一个色号。
    他茫然地摸了摸脸,问:我是不是晒黑了?
    身为指导教官,其实君洋完全可以仅做指导,舒舒服服地在办公室里敲出训练计划,把具体任务委派给手下的教员执行,无需事必躬亲受日晒雨淋。可他身边没有配合无间的帮手,没法放心大胆地交权出去,只能身先士卒、风雨兼程,因为他很有可能没有第二次机会。
    站在严明信面前,他像是天生就比人家少了点儿什么,这一截差距让他拆东补西、左支右绌,结果依然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人类每做一次选择,就会失去一份快乐。
    没黑啊。严明信向前探身,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动,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带着不太熟练的试探和稚拙的暗示,要不,等会儿去我家,我看看?
    君洋迅速回神,把面前餐具往前一推,我吃饱了。
    管他扔飞镖还是转转盘,喝啤酒还是吃晚餐,全都是礼物盒上精美繁琐的蝴蝶结送的人不系上这么几个扣,显得不讲究仪式感;收的人不按部就班地层层揭开,显得庸俗不堪,不通风雅。
    双方尽职尽责后,他终于能把那条丝带一拉到底,尽情享用。
    也许是在小别的思念中发酵生长,也许和温故知新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惊诧地发现严明信的接吻技巧竟然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堪称无师自通。
    严明信重重地压在他身上,对于呼吸的不确定性让他产生了关于幸福的确定感。他躺在严明信的床上,却好似置身云端,快要疯了。
    手严明信捏着他的下巴,你带学生太累了,让你休息两天。
    君洋体内儿童不宜的激素水平有点儿高,不再是适合大脑正常运作的环境。他听不懂这番奇怪理论里的前因后果,恍惚间只想:就算外面山崩地裂了,海枯石烂了,也不影响他和严明信亲热啊。
    不过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姿势,蹬了碍事的鞋,蜷起腿来,毫不介意自己的姿势有碍观瞻。
    他拉着严明信的手向后摸:这儿,我就不累了。
    话一出口,他心头砰砰炸开了满天的烟花,让他在星空之下的五光十色中迷失沉沦,体会到向圆满之境挺进了莫大一步的快乐。
    他用齿尖轻轻咬着严明信的耳垂:来吧。
    君洋。严明信既被这邀约刺激得晕头转向,又被腰间的束缚憋得神志不太清醒,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
    他连带着君洋的手一起用力地揉搓着,又低声喊:君洋。
    他的手劲太大,已不知道自己在捏哪儿,只觉得有使不完的力气,再不用他就得原地爆炸。
    君洋的手掌分明被捏得生疼,可他心甘情愿不吱不声地忍了,在这生平仅见的快乐疼痛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嗯,我帮你脱。
    他无法举证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好、最适合严明信的伴侣,但这一定是他这具身体能为之奉献最大化的方式。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做得再多一些,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证明自己的心意。
    君洋的动作周到又轻巧,严明信顺从地配合,被脱去衣服的一瞬间有种无法描述的奇妙快感。他感觉自己浑身滚烫,接着,腰带被呲啦一声解开就在此时,他想到一件事。
    等等。他压住君洋的手,勉强集中了几分神志,不对。这样以后过体检能查出来,难道你打算以后都不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睡着了qwq
    第59章
    因故停飞一段时间后,飞行员在复飞前要进行体检,包括体格检查、抗荷测试和模拟仓飞行。前者需由指定的医疗单位出具合格证明,后二者由电脑记录数据加以分析,再结合观测员的评估报告,共同判断飞行员能否复飞。
    超音速战斗机具有超强的机动性,是整个航空领域尖端科技的结晶,对其飞行员复飞的检测标准也毫无疑问是最为严苛的。
    体格检测和普通三甲医院的全面体检差不多,无非抽样、扫描、面诊,如果不是停飞期间意外负过伤或是停飞时间过长,基本没太大问题,可抗荷测试和模拟仓飞行就不容易过关了。
    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普通人从蹲下迅速起身到站立状态往往会眼前一黑,这短暂的黑视是由于血液大量流向下肢,脑部瞬时供血不足造成的,而飞机爬升或做更为复杂的过载动作时,飞行员在Z轴上要承受数倍于此的加力。如果不能凭借自身技巧和外力帮助来保持脑部供血,就会失去意识,发生昏迷。
    尽管造价动辄数亿,但为了执行军事任务,战斗机必须降低起飞重量、实现最大载荷量,额外为飞行员提供的装置仅仅用来保命,飞行过程不但绝无舒适之说,真实的体验还相当严酷,与客机有着天壤之别,能帮助飞行员减轻黑视的装备仅有一体服而已。
    一体服为飞行员量身定制,从头到脚完全紧密贴合,与战机供氧系统联动。当战机爬升高度时,一体服内的抗荷囊自动充气,对飞行员下肢加压,逼迫血液上行供给至脑部,当飞机在高空飞行时,一体服又能调节内外压力,使飞行员呼吸顺畅。
    严明信没驾驶过新型舰载机,不过他根据自身经验推己及人也可想而知,在K2020瞬息万变的机动动作下,一体服作为一件机械式非智能调节装备,它是没时间管飞行员被加压的下肢是否受力均匀、舒适体贴的,只会根据气压和高度粗暴迅猛地执行程序正因其这一工作环境和工作特点,飞行员皮肤表面是否有创伤、疤痕以及血管的张力等等,都在复飞检测范围之内。
    在抗荷测试中,受检人全身的生理参数将通过一体服毫无保留地被系统记录,观测员也能通过监控对模拟舱内的受检人进行观察。观测员倒是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不过经由这里检测的飞行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们阅人无数以至于达到了活体数据库的程度,受检人的运动习惯、饮食偏好甚至作息规律,什么都逃不过这些人的火眼金睛。
    每年都有人因看似不值一提的小问题而被复飞考核组拒之门外,更何况,那个地方就像一道不通人言又不近人情的原始通道,万一外力强行开启有所损伤,想纵情过后再养护它恢复如初,恐怕不能尽如人意。而一旦进了机舱,加力、负压、过载在种种极端情况下,原装的身体都无法掩饰反应,受过冲撞的脆弱之地更加无所遁形。
    严明信被邀约冲昏了头,冲得热血沸腾、视线模糊,冲得他腰部贴着君洋的身体无意识地起伏磨蹭。他食髓知味,也得陇望蜀,现在就想做所有能对爱人做的事,但他大脑有一小块地方兀自清醒了,警告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不计后果,这么任性妄为。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晚点说不行吗?我又不会死。君洋压着嗓子,气声比说话声大地在严明信耳边蛊惑,手掌覆盖在他的后颈,压向自己。
    他的唇舌大肆掠夺,企图把敌我一并麻痹,可他又无法忽视地感觉出严明信的回应温柔得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他知道,气氛已经过去了。
    但这个坎儿,今晚是过不去了。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还有的是时间。我想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分吧?严明信微微低头,啄在君洋重重地喘着粗气的嘴上,安抚道,我舍不得让你不能再飞,就像我自己舍不得离开天空一样。
    他不拘泥于性别,尽管游离在大众审美之外,至少他对自己的内心始终是忠诚的,对君洋也是真情实意的,但先后顺序对他来说很重要,要是省略了交心的这一步,他先糊里糊涂地做到了底,他一辈子回想起来都会不得安宁。
    你真的是君洋的喘息渐渐平稳,从沸腾高亢的蒸汽锅炉稳成了冒着泡泡将开未开的茶水壶,最后又稳成了古井般的沉寂无声。
    他低声问:我能不能飞,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严明信是跟他说过一些漂亮话,夸他飞得好、声称奉天海防的安危在他的手里。那些话是吹捧他的也好,是出于两个普通朋友之间做什么都能不吝称赞两句不错、挺好也罢,这些都不能掩饰:严明信,终究还是热爱飞行的。
    这个男人的心在天上,连从昏迷中醒来也马不停蹄地惦记着归队,他恐怕是从懂事的年纪开始就一路朝着飞行的梦想狂奔。
    在他生命沿途出现的红男绿女估计不在少数,只不过因为和他走的不是一个方向,所以他从未看在眼里,发足狂奔时跑得快一点儿,也就甩掉了。
    终于,这样和严明信并行的人轮到他了。
    君洋低声问:如果我以后再也不能飞,我不再是你从前认识的那个人
    春情萌动的邀约遭到拖沓的婉拒,他带着恼羞成怒的火气,一开口就忍不住把话问得重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点悔意,可此一时彼一时,他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你还会跟我保持现在的关系吗?
    人们总爱念叨否极泰来,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在乐观教育的培养之下甚少有人想过否极之后可能又有更糟的境况,车到山前不但没路,还横亘着天堑深渊。
    比如,之慎和他单独接触过几次,应该不是聊完就走那么简单。录音、取样、再录入对于专业人员来说是一项司空见惯、毫无难度的工作目前全世界普遍装备的军用语音识别系统可以在几十甚至上百个人里分辨出特定某个人打哈欠的声音,以此精准锁定目标。
    假如他回到枯桃舰,被敌侦查设备侦测分辨出来,对方就能有的放矢地发出干扰,使战局陷入被动。
    比如,这片土地上人口太多,乌乌泱泱的,无论招飞实行再怎么严苛的录取政策,再怎么千方百计地刁难、筛选考生,还是能留下一大批适合学飞的好苗子天才比比皆是,不缺哪一个;也正因为人口多、密度大,这片土地最冒不起的正是险,何必启用一个不确定因素?
    他现在看似被扔到二线不起眼的地方,光鲜已然褪尽,其实说不定当上层再次想起他时,会觉得把他放在学院也不够保险,要扔到更远、更偏的地方呢?
    人就是人,光看这个词就该知道,人是一个物质上的概念,是有质量、有体积、有温度的,势必要占据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空间,站在哪儿尤为重要,人正是根据所站的位置而分为三六九等。
    什么思想,什么愿望轻得连空气也不如,意识形态终归要转化成实际的名、利、地位,才能受人尊敬。
    君洋几乎想起身离开了。
    他不想躺在这里花一晚上的时间和严明信对酌一杯他的时运不济来回品味,但他还会回来的,就算不在枯桃舰,假以时日,他一样能混得明明白白,名正言顺地出入这个房间。
    然而他走不了,还有个人骑在他身上。
    严明信伸手胡乱地搓了一通他的脑袋,居高临下地说:我是那种人吗?你好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偎上去,你出事了我就跑了?
    君洋:
    严明信听懂了。
    严明信不但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还大声地宣扬了出来:你真当我稀罕你们开舰载机的啊?哦,当然,你们确实很厉害,我以前以为在海上起降没什么难的,权当换了个机场而已,什么样的机场我没降落过?练练不就会了?可后来我找书看了看,J100还真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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