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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母现在心乱如麻,道:放他进来回话吧。
    门房应是,出去请孙才。
    那孙才得了门房传话,三步并作两步的赶来,只见他气色不成气色,满脸惊恐,见了贾母等人,明知道是荣国府的贵人,也忘了跪拜。
    瞧见赖嬷嬷,就跟走夜路的人终于见到一丝光亮似的,上前跪下道:老太太,我今日去采买了家私回来,远远瞧见好些官兵围着咱们家宅子。奴才吓得不敢回府,只得悄悄打听。原来,竟是咱们家已经被官府查封了,宅子里头的人,一个没能出来。
    奴才原该回去跟大爷、二爷在一处,只是奴才想着老太太或许在这边陪老封君说话,便一路求来,看看老太太有没有主意,替大爷、二爷求求情。赖大、赖二仗着荣国府之事,颇干了些横行乡里的事,孙才这话,自然又是打的借荣国府的势,将赖大、赖二捞出来的主意。孙才口中的老太太,指的是赖嬷嬷,大爷、二爷自然指的赖大、赖二。
    可是当孙才说完这番话,抬起头来,才发现气氛不对。
    不但赖嬷嬷脸如死灰,其他几个身着锦衣,气度高华的贵人,也都脸色难看至极。孙才忙又低下了头。
    贾母身子晃了晃,这下只有鸳鸯扶着她了,原本扶着她的赖嬷嬷,如今晃得比她还厉害。
    老太太!这赖嬷嬷除了汗流浃背,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今日发生的事,显然超出了赖嬷嬷的理解范畴,她除了害怕,也只剩下害怕了。顿了好一下,赖嬷嬷才道:老太太,救救那两个小子,我给老太太磕头了。说完,跪下便对贾母砰砰磕头。
    贾母现在又惊又怕,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几个奴才。
    贾母突然抬头盯着贾赦。贾赦一直在看戏,也在演戏,原本也挺累的。此刻放松了一下,就叫贾母抓住了贾赦一瞬间的淡然。
    作为荣国府的袭爵人,府上丢了不下二百万的财产,贾赦为什么会那样的淡然?贾母虽然格局不大,眼光仅限于内宅之中,但是在她格局范围内,倒不是个蠢人。
    老大,你随我来。贾母甩开鸳鸯扶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嘶哑又坚定的说。
    若是贾母一直像之前一样慌慌张张的,贾赦自然不会将贾母瞧在眼里,现在这个抓住贾赦表情的片刻反常,若有所悟的贾母,倒能叫贾赦高看一眼。
    老太太,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贾母听到这句话,又是一惊。这是贾赦第三次对她说这样的话了,只要此言一出,自己和贾赦交锋,回回都是大败而归。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但是府上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你怕是知道内情的。说吧,你如何算计的?事到如今,贾母反倒镇定了很多。
    虽然贾母已经有所察觉,但是贾赦自然是不会认的。我今日出府比老太太早,回来比老太太晚,就是府上东西丢了,怪到谁头上,也怪不到我头上,我能知道什么内情?怎么,老太太为了包庇老二家的,竟是要将事情强行推到我头上么?说这些话的时候,贾赦表情也很淡然。既然叫贾母瞧破了,就懒得演了。一向靠实力说话的贾赦,强行飙演技也是很累的。
    若是你当真一无所知,府上丢了这许多财物,你为何除了指责政儿几句,就跟没事儿人一般?贾母仿佛半日之间老了几十岁,语气之中尽是疲惫,但是却越说越是肯定。
    贾赦冷笑一声,我前儿向老太太要大库钥匙,老太太是怎么回我的?左右我白占个爵位,府上我做不得主,家产也落不到我头上。左右我得不到的东西,丢了便丢了,大家干净,我为何不能瞧个热闹?
    说完,贾赦上前一步,冲贾母一笑道:老太太,热闹还在后头。说完,贾赦迈开大步就要走。
    热闹还在后头,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叫贾母听得脊背发凉。等等,你要做什么?贾母心跳都漏了一拍,总觉得贾赦一旦走出荣国府,又要做出什么了不得大事出来。
    老太太不是说我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着急么?我这就去报官,起先杜大人只登记了我房里和老太太房里丢的东西,现在总得将大库丢东西,王氏房里寻出老太太东西的事也告知官府。
    大老爷,你这是要逼死我了!还不等贾母喝止,贾王氏先哭求了起来。
    老二家的,我好歹是荣国府的袭爵人,如今府中丢了这么多家产,我是最大的苦主。你总不能拦着不叫我报官,除非
    除非什么?贾王氏是掌家人,而贾王氏掌家,又是贾母鼎力支持的。追究失物下落,这二人都要被追责,于是这二人异口同声的道。
    除非有人将长房的损失补上。贾赦道。
    听到这里,贾母和贾王氏眼中燃起的希翼顿时又熄灭了。贾王氏私库没失窃,财物自然是不菲。但是其中大部分是贾王氏的嫁妆,小部分是贾王氏贪墨官中的。如今眼看府中只剩点大件家具,二房以后的好日子都指着贾王氏的私房了,她自然不肯拿出来填窟窿。
    至于贾母,她的私库确实被贾赦席卷一空,但是做了几十年的国公夫人,超一品诰命,贾母自然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私库是失窃了,但还有些这些年置下的庄子地契不在拔步床的暗格里,时间仓促,贾赦并未找到。这些是贾母后半辈子的依仗,贾母也不愿意拿出来。
    赦儿,府上失窃,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如今东西丢了,损失的并非你一人。不说我的私库嫁妆,就说大库的财产,按律政儿还能分三成呢,如今你的损失要人填补;我和政儿的损失谁来填补?你和政儿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该当守望相助。如今府上出了困难,越发应该同舟共济才是,如何还分起彼此来了?贾母知道这事一旦闹到官府,不管失物能不能寻回,史家女和王家女的名声是彻底毁了,故而语气软了七八分。
    贾赦摇头道:我房里和老太太房里失窃,已经报了官,现在知情不报也晚了。这官我是必然要报的,否则偌大家业还没传到我手上就散尽了,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贾赦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他隐忍那么久,做了那么多铺垫,眼睁睁看着贾母从大库搬东西,又巴巴等到贾母等人去庙里还愿才动手,不是为了拿到两个库房的财产而已。既然他做了贾赦,既然知道以后荣国府是抄家灭族的结局,不趁机和贾母及二房彻底划清界限,等着以后被连累吗?
    只不过经历过末世的人,对物资特别的执着,在彻底撇开贾母和二房之前,贾赦还想从史家和王家榨点油水出来而已。
    贾赦还是将此事捅到了官府。史家和王家都是望族,在顺天府也各自有门路。不必贾赦费心,第二日一早,史家老爷史晖和王家老爷王子腾都来了荣国府。
    贾赦听到门房来回话说史晖、王子腾求见,心中一喜,史家和王家愿意私了,敲竹杠的机会来了。
    第13章
    若是以前,贾赦早就迎出去了。无他,史晖是原身的亲娘舅,又是世袭的保龄侯,地位比之没有实缺的一等将军高太多了。
    但是今日,贾赦倒是不慌不忙的陪着贾琏用过早膳,安排赵家林、赵家树兄弟两个照顾好贾琏,又吩咐了李姨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不许惫怠,还让左良安排了几个贾代善旧部进来暂充护院,才去了荣禧堂。
    贾母和贾王氏都一夜不曾好眠,贾赦刚入荣禧堂,就见贾母和贾王氏眼底的淤青。还有史晖、王子腾黑如锅底的脸色。
    贾赦是不惯古人请安的规矩的,扫了一眼堂上众人,背着手朝众人点头示意,便自己寻位置坐了,才道:保龄侯和王大人此来,不知有何贵干?
    贾母和史晖听见保龄侯几个字,心中一寒,贾赦是彻底和贾母离了心了,这是连舅舅也不认了。
    至于王子腾,原本就仅仅是世交而已,严格说起来,王子腾是贾政的亲戚,并非贾赦的亲戚。况且王子腾是真有本事的人,在京营步步高升,前途无量,原本就看不上纨绔贾赦,贾赦对他也向来是这种疏远的态度。
    赦儿,你当真连舅舅也不认了么?史晖听见保龄侯三个字也头疼,要知道如果贾赦不念亲情,今日的事便不好办了。
    贾赦心道:谁要认你这个便宜舅舅,现在不划清界限,等着将来被连累吗?口中却道:明人不说暗话,保龄侯今日此来,本就是为了摆官威压人,又何必叙什么甥舅亲情?
    史晖被贾赦这话狠狠的噎了一下,又狐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贾母被史晖瞧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对贾赦道:赦儿,不得对长辈无礼。
    贾赦冷笑:是,老太太。衙门那头还等着我去听审,我就不留在这里冲撞史侯爷,也不碍王大人的眼了。说着,贾赦就要起身。
    这下不但贾母和贾王氏慌了,史晖和史鼏、王子腾也急了。
    赦儿留步。恩侯兄留步。表兄留步。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同来的三人,以史晖年纪长,辈分高,史鼏和王子腾情急之下和史晖一同出口,现在二人退下半步,由史晖和贾赦说话。
    赦儿,舅舅知道你丢了东西,心中委屈。但是千错万错,那也是那杀千刀的贼子的错。荣国府家大业大,这样神鬼不觉的丢了大批财务,传出去还不知道被人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依舅舅愚见,失窃财物自然要暗中追查,但是能不张扬便不张扬为是。为了说动贾赦,史晖这番话可谓是苦口婆心。
    可惜,贾赦不是原身。贾赦不但是个铁石心肠的,而且还是那个盗窃。只见贾赦扬了扬眉,心道:老子就是你口中那个杀千刀的,就为这句话,等会儿要多敲你万八千的银子。
    听了这番话,贾母立刻也道:是啊,赦儿,钱财是身外之物,能追回固然是好,不能追回,也不能因此寒了至亲的心。说的那叫一个语重心长啊,若是贾赦没看过原著,没接受原身的记忆,都要认为贾母是个慈母了。
    东西能不能追回不打紧
    贾赦刚说了半句,贾王氏便上前道:大伯,这是库房钥匙。当年嫂子身子不好,交给我暂为保管,如今出了纰漏,是我对不起故嫂子的托付。现在我就将钥匙还给大伯。有了史晖和贾母说情,贾王氏自然要见缝插针。
    贾赦瞥了一眼贾王氏手上的钥匙,并没有接,而是从怀中摸出一本账本道:明岚当年接钥匙也好,交钥匙也好,库中都是盘过账的,交割的清清白白。既是兄弟媳妇不想管账了,咱们这就去库房盘账。只要出入不大,我便接了钥匙,这事也就过去了。
    明岚是贾赦元配张氏的名字。
    贾赦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但是在场的众人都恨不得骂娘。盘什么账啊,明知道对不上了还能怎么盘,不就是要逼死人么?
    恩侯兄,府上失窃固然令人痛心。但是舍妹原也是体恤尊夫人身子不好,想替尊夫人分忧才接了钥匙。如今错已铸成,但当初舍妹也是一片好心。若是恩侯兄肯宽恕舍妹,以后恩侯兄但有差遣,王某义不容辞。不愧是四大家族第三代中最善于钻营的一个,看看人家这话说得多漂亮。
    我妹子替你管钥匙是好心,是受了劳累;如今东西丢了,你自然也不该怪她。然后一张空头支票一开,就想将此揭过去了。
    史晖又不傻,王子腾开了路,自然急忙跟上啊,史晖也道:是啊,赦儿,虽然东西丢了,但是那样多的财物,定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的,未必就不能寻回了。就是没追回来,也不过是失财免灾罢了。以后赦儿要做什么营生,做舅舅的自会出一把力,这些家产,也终究能挣回来。
    贾赦瞧了一眼王子腾,又看了一眼史晖,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接了两张空头支票。可惜啊,你俩将来都是要被抄家的,现在解绑还来不及,我傻了才上你们的破船。
    贾赦慢悠悠的将手上的账本从新收回怀中,又从怀中摸出另两本册子来,一本交给史晖,一本递给王子腾。空口白话,谁不会说?我不过是京城一个贪花好色的纨绔,自问没有本事挣回祖宗的基业。祖宗留下的财物丢了,自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我主意已定,保龄侯和王大人不妨看看手上的东西再劝。
    史晖和王子腾被贾赦搞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翻了翻手上的册子。
    两本册子内容是一样的,刚开始几页,是贾赦在好几家书局下单的凭证,贾赦似乎在这些书局定了一批印刷册子。只看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不知道贾赦给自己看这个是要做什么。
    再往后翻,则是贾赦元配张氏将大库钥匙转交给王氏时候,盘账的账本。账本上有贾母、王氏、赖大和库房总管的画押,只是贾赦给的两本都是拓本,原本自然是贾赦藏在稳妥的地方。
    瞧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脸上神色已经变了。再往后翻,竟是贾瑚的死因和证据。看到这里,史晖和王子腾大惊失色。
    赦儿/恩侯兄,你这是做什么?史晖和王子腾异口同声。
    也没有什么,瑚儿前儿给我托梦,说他死得太冤,因此徘徊于阴阳界不得托生。只有将其死因公诸于天下,散了其怨气,他才得解脱,重新托生做人。我不学无术,只有这个笨法子。将瑚儿的死因印了万二八千份,街上撒去。贾赦说到这里,脸上痛心疾首。
    他对原身没有太重的同理心,唯独此刻,脸上的表情不是装的。贾瑚是个优秀漂亮的孩子,即便他和贾瑚素不相识,贾瑚的遭遇也令人扼腕。
    贾母和贾王氏初时不知道贾赦递给史晖和王子腾的是什么东西,二人也不以为意。直到见史晖和王子腾翻了册子,越往下翻脸色越难看,二人才心中觉得不妙。
    如今听了贾赦的话,两人顷刻间脸色灰败。
    贾恩侯,你当真半点不念养育之恩么?贾母虽是暴怒,却带着颤音。她怕,她太怕了。如果真如贾赦所言,他将贾瑚之死的证据印了上万份,流散出去,将是天大的丑闻。荣国府固然成为笑柄,史家和王家也毁了。
    你疯了!你这是要毁了荣国府!许是反应过来生恩已经压不住贾赦,贾母顷刻又改了口,拿荣国府的名声和荣誉来压贾赦。他是袭爵人,他是荣国府长子嫡孙,对于宗族名誉,他总该有所顾忌。
    贾赦看了贾母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生恩养恩?老太太,我不是已经还了一个儿子给你了么?瑚儿被你们毁了,荣国府百年家业被你们转走了,留个空壳子给我背着做什么?毁了好,毁在我手上,让我承担骂名,不是正如了你们的意么?
    贾母身子一颤,贾赦真的疯了,不管不顾要撕破脸了。
    史晖自然也知道这些东西传出去的后果,可是他比贾母镇定得多,反应也快得多,痛心道:赦儿!你糊涂啊,那些挑拨离间的奴才的话,如何信得?你受奸人挑拨,这是得了癔症了。你暂且忍耐着,舅舅这就去给你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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