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韩昭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在干嘛?”
【在哭。】
韩昭沉默了片刻,起身套上干净的内衫,又穿好衣服。其间连神情平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背上的伤口部位没有痛觉一般。
走出房门,韩昭才注意到已经深夜。
厨房里留的饭菜赵寄已经吃了,抄完的训诫通篇鬼画符,不过张数没少,韩昭也懒得计较了。
检查完一通后,韩昭走到赵寄的门前,没有推门进去。
站了一会儿后他掉头往自己的房间而去,但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如此往复几次后1.0也看不下去了:【您想看就进去看看呗。】
韩昭含怒反驳:“谁说我想看他?”说完一拂袖,朝自己屋走去。
1.0意识到好像自己劝错了,不敢出声了。
没走几步韩昭又折了回来,他又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了。
床帘半掩,赵寄已经睡熟了,但因为背上的伤口只能光着身子趴着,鲜红的伤痕交错着青紫的淤伤在单薄的背上勾勒出凄惨的景象。
他自己上了卫遥给的药,但十分潦草,这儿一大块儿,那又没有。
韩昭站在床边,伸出手探查赵寄身上的伤口——肋骨断了两根,右腿多半骨裂了,左眼眼角破了、血肿,浑身上下的淤伤不计其数,再加上韩昭给的七条鲜血淋漓的鞭痕……
不过这些加起来,估计都比不上枕头上洇湿的那片痕迹让赵寄难过——
他看着那一大片泪痕,目光复杂。
他说过,只要赵寄不负他,他便不负赵寄。
但这不是什么出于情义的承诺,只是一条契约而已。
韩昭觉得自己教养赵寄,帮他筹谋未来,而赵寄夺取天下后给他无二权位,是一桩非常公平的交易,但他从没想过这里面的情感支出……
赵寄是真的把他当师父了。
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当初在易城信口应下这句称呼的时候,韩昭想不多,只觉得自己不嫌弃赵寄是刘睿子孙便是天大的恩惠了。
这样看来答应得草率的不是赵寄,是他。
细数韩昭这一生,能真正走进他内心的人太少了。
除了至亲骨血,竟连一只手也凑不满。
多疑凉薄,韩昭早就认下了这样的评价。
好比今天,事情的始末他早已清楚,但他并不心疼赵寄因受欺辱而愤怒的内心,只恼恨他的愚蠢与鲁莽。
如今冷静下来,才在见到赵寄眼泪的时候生出一点单薄的愧疚。
赵寄说韩昭不配做他的师父,韩昭不否认。
他性子犟、脾气臭,没有教人的经验,也没有为长者的慈心,可以说完全不适合做人师父,但命运把赵寄塞给了他,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韩昭掀起衣服在赵寄床边坐了下来。
床边的响动惊扰了睡梦中的赵寄,他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睁开。
韩昭没有去揭穿他,而是拿出一瓶红药,一边给赵寄上药,一边娓娓道来:“我有一个大哥。”
“他很优秀,比我优秀千百倍。”
韩昭的大哥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十岁时,他就熟读百家经典;十四岁,与当世名士辩论,无人可敌……旁人都说他们韩家在出了一位开国功臣后又要出一位国士之才。
但是,韩昭的大哥并没有得到一展才华的机会。
“但他死了。在一切抱负还未能展开的时候,死了。”
韩家的败落牵连了大哥,四处奔走无门后,他咬牙投军,却死在了军营里。
“什么也没留下。”
就算他后来给大哥报了仇,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什么都来不及做而死掉,就什么也不是。
韩昭的故事很短,但他想让赵寄明白的东西很多。
直到韩昭给赵寄上完药,他依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
韩昭知道赵寄是恨极了他,但惯于孤高冷硬的他不知道怎么修复这道裂痕,也习惯于不去修复。
他明天就要走了,原本打算今晚与赵寄好好话别,最后却闹成了这个样子。
黑暗中韩昭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剩下的红药,起身走了。
……
第二日的晨光照入房间的时候,赵寄在遍及全身的酸痛中醒来。
他知道昨晚韩昭的到来,也听到了那番话,但没听懂。
赵寄依旧生着韩昭的气,于是在听到门外的动静时,把头扭向了床内侧。
门被人推开,外面的人走了进来。
不管你再怎么哄,我都是不会轻易消气的。赵寄在心底冷哼,委屈却少了不少。
然而入耳的却是一个清灵明快的女声:“还没起呢,太阳都嗮屁股了!”
惊讶之下,赵寄猛地回头,看到了卫遥笑意盈盈的脸。
来的是卫遥,也只有卫遥。赵寄原本飘飘然的心一下跌到地上,摔得生疼。
赵寄嘴角蠕动半晌却只没好气问说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他心情不好,对平时亲近的卫遥也冷言冷语起来。
卫遥好笑又好气地反问:“我怎么不能来?”
卫遥也知道赵寄在气什么,也不和他计较,放下手里的篮子解释道:“韩大哥走的时候嘱咐我来照顾你的,这不,早饭都给你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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