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美人不计其数,谁知道往后尚生会不会遇到比她更美的女子?
四姐不应这婚事,转而道:三姐极为狠辣,手里已有了三条人命,只要是被她美色引诱的人,没有一个能逃过一死。
尚生吓得一颤,紧紧搂住四姐,好姐姐,还求你救我一救!
尚生生得极为俊俏,四姐虽勘破了男子的凉薄,却还是忍不住对这张脸情动。她抿抿红唇,轻叹道:我与你一夜夫妻,哪里舍得你就这样去死。
尚生欣喜道:姐姐可有法子?
我虽是狐女,却也得到一些仙人的法术,便为你写一张符箓,贴在你卧房的门上便是。
尚生听她说起仙术,越发觉得她与三姐不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九天仙女。
燕赤霞听着风里吹来的絮语,却轻轻嗤笑一声。
这个仙法,怕是她从胡廿三那里夺来的,而胡廿三,自然是从他那愚蠢的弟弟身上抢掠来的。
胡廿三作恶多端,胡四姐杀他,不管是出于正道还是私仇,都无可厚非。只是他弟弟那魂魄被她一并吸收,这就有些棘手起来。
燕赤霞坐在墙头沉思一瞬,眼看天色将明,纵身往市集而去。
胡三姐昨夜另寻到一个小书生,与他春风一夜,很是餍足。眼看就要天亮,她便来尚家宅院寻四姐,顺便瞧瞧他们二人有没有成就好事。
谁知走到尚生门前,竟见上头贴着明黄的符纸,一看便是四姐的手笔。
胡三姐有些气急败坏,既恨尚生翻脸无情,又恼四姐胳膊肘往外拐,却也知道,他二人昨夜铁定是没干好事。
没心肝儿的小妮子!
她朝门上啐一口,愤愤道:你二人成了好事,就忘了是谁牵线搭桥的了!你既要保他,我还能嫉恨于你不成?竟一句话不说,就这样待自己的亲姐姐!
房里无人应声,三姐一跺脚,闪身往山里去。
四姐听着门外再无声音,起身穿戴好,朝尚生道:我姐姐生性残暴,却是个极高傲的性子。她既然说了再不为难你,往后便不会再来害你了。
尚生心有戚戚,只道:你为我画的符,我绝不撕下来。
胡四姐被那灼灼的目光一烫,红着脸垂了头,我走了,等天黑再来。
尚生喜不自胜:哎!
三姐果然再没有来寻尚生,胡四姐暗中与尚生往来,两人愈发契合。
尚老爷眼见儿子每日关在院子里苦读,心中很是欢喜。他想着儿子生来聪慧,这回中举应当是十拿九稳,便遣人将他叫来,含笑道:终日苦读,也怪没趣的,不如带着下人去郊外跑跑马,松快松快。
正好这日四姐有事,说了夜里不能再来,尚生想着许久不曾出门,一口应了下来。
他父亲轻易不让他外头走动,如今是被他刻苦的表象蒙骗了。尚生心中有些羞愧,想着往后不能再这般纵情声色,不如让四姐陪着读读书。
他心里拿定了主意,把那羞愧去了大半,点了两个小厮跟随,打马便往野外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竟到了泰山脚下。尚生懒得攀爬,调转马头往一旁的桷树林子里去。两个小厮跑得疲累,不知不觉竟被落了一大截。尚生不曾发觉,只管在林中观赏秋色。
忽然有个年轻的妇人行来,腰肢款摆,意态风骚,很有糜丽的韵味。
尚生不知觉停住马,怔怔瞧着那妇人。
那妇人仰起脸,露出尖尖的下巴,眼底满是风流的意味:你为什么迷恋胡家的姐妹,莫非她们事后还付给你银钱?
尚生红了脸,那便成了嫖资了!
妇人低低一笑,从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一贯钱给他:你拿去买些好酒,我回去取些好菜,今晚跟你好好快活快活。
那铜钱还带着余温,尚生握在手里,只觉得心神荡漾。
他高坐在马上,将那夫人丰腴的身形看尽,喉咙里一片发紧:好。
他把那贯铜钱贴身放好,目送妇人一步三扭地走远,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打马出了桷树林子。
两个小厮正扶着膝盖喘气,见了他出来,还不及上前请罪,便听他道:咱们回城里去,沽些上好的美酒回家。
老爷很满意少爷这些时日的表现,喝些酒应当不碍事。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报了城中最好的酒家,引着尚生去瞧。
尚生沽了酒,回到院子里照旧撵走下人,关上房门静候那妇人前来。
天还没有彻底暗下来,那妇人便提着篮子前来。她新换了一件水红色的贴身纱衣,把丰满的身子展现得淋漓尽致,果然是好酒。
她从篮子里取出烧鸡和火腿,用自带的小刀片肉吃,尚生见她做派豪放,与胡家姐妹浑然不同,心中甚是新鲜。
两人对坐这饮酒吃菜,相谈很是欢乐,不知何时竟滚到榻上,一享云雨之欢。
三姐浪荡太过,四姐又过于拘谨,都不及这妇人恰到好处的娇媚。尚生食髓知味,拉着她放纵了一整夜。
两人闹到天亮时分,妇人坐在榻边穿绣鞋,嘴里含嗔道:怪道胡家姊妹爱你,却原来郎君这样本事。
尚生自得一笑,扬起她一绺青丝,凑在鼻端轻嗅。
妇人忽然顿住动作,侧耳听了听,发觉隐约有脚步声靠近,忙将头发夺回来,仓皇往外逃窜。
尚生不解其意,刚要相问,便见三姐揭帘走来,手里还提着三尺长剑。
她嘴里骂道:骚狐,你也配跟他睡觉!
那妇人扭身逃了出去,落下一只红艳艳的绣花鞋。
胡三姐轻睨一眼衣衫不整的尚生,快步追那妇人而去,留四姐和尚生四目相对。
四姐神色淡淡,你竟这样没有出息,竟和那骚狐欢好,我再不跟你亲近了。
尚生讷讷看她:都是狐狸,有何处不同?
他只平淡一问,不料四姐勃然大怒,喝道:我寻常见了野狐都不假辞色,何况是她那样的骚狐!似你这般得陇望蜀之人,再不配教我惦念。
尚生不明白狐族的阶级划分,却也知惹恼了四姐,心中又愧又怕,连连向她致歉。
四姐见他言辞恳切,一张俊脸吓得血色全无,又忍不住软了心肠。
你若再沾那下作的娼妇,我绝不再同你说一句话。
第59章 胡四姐
尚生与胡四姐交往过密, 渐渐露了行踪,尚家宅院便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招了妖怪。
尚老爷很是忧心。他将儿子唤来, 见人很是萎靡, 连忙问他:可是哪里病了, 还是还是夜里瞧见了什么?
尚生不敢言明, 只拿话胡乱搪塞。
尚老爷疑心是妖怪迷住了他的心智,又恐妄动惹恼了它, 只好仍令尚生回小院去,自己暗中求访高人。
燕赤霞便在这时登门了。
他骑着新买的小毛驴,穿一身半旧的短褐,酒刚喝到了微醺,方正的脸膛红彤彤的, 观之有浩然正气。
尚老爷见他面生,摸不清他的底细, 只好先迎到厅中探话。
在下姓燕,祖籍陕西。
原来是陕人。尚老爷见燕赤霞昂藏八尺的汉子,体格很是健硕,更像是个武者, 便小心问他:不知燕壮士此来, 所谓何故?
燕赤霞觑一眼尚生的院子,我是来找妖精的。
尚老爷心中一动,凑到他近前,压低了声音:依壮士所见, 那妖精在何处?
令公子的院子里。
燕赤霞和他们打的交道多了, 问答都有些大同小异。他拨了拨腰上的酒葫芦,把自己寻妖的缘故告诉尚老爷。
在下父母早亡, 与弟弟拜入深山学艺。燕某学成下山后,终年在外游历,今次回来,才知道弟弟被妖精蛊惑而死,这才特意前来寻仇。我寻它已寻了数千里,如今在泰山脚下发现它的踪影,若不尽早除掉它,下一个被害死的,就是尚公子。
尚老爷一想尚生形销骨立的模样,心中大为惊骇。
他几乎立刻就相信了燕赤霞,并且都站在了受害的一方,对那妖精很有几分同仇敌忾的恨意。
先生,敢问可有降妖的章程?
燕赤霞瞧一眼天色,低语道:需备下两个陶瓶,还有一个猪膀胱。
他是剑修,降妖向来都是提着剑上阵厮杀,从来不搞术士那些花里胡哨的把式。但这回事关他弟弟的魂魄,就不得不迂回一些。
尚老爷也干脆,很快把东西准备好,交到了燕赤霞的面前。
猪膀胱是从新宰的猪肚子里掏出来的,还流着新鲜的血液。燕赤霞定定看了两眼,有些想要哀嚎。这法子是他从医续断那里问来的,只来得及练习几遍咒语,尚未实施过,心里没什么底气。
但尚老爷就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燕赤霞只能稳住脸色,端出成竹在胸的沉稳模样。
天一擦黑,下人们都不再外出走动,厅里燃起了蜡烛,照得灯火通明。
尚老爷催促道:燕先生,请快快做法吧!
燕赤霞照着方位摆好两个陶瓶,确定胡家姊妹已翻墙进了院子,嘴里便开始念起咒语。
胡四姐今夜穿了一袭暗色的衣衫,整个人比初见时更孤清疏离。她淡淡看着尚生,对那俊俏的脸容视如平常。
尚生不曾发觉,还像昨夜一样上来求欢,嘴里道:怎么三姐也来了?
胡三姐坐在窗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四姐,我来瞧瞧,无须管我。
尚生还当是姊妹两要效仿娥皇女英,谁知道三姐媚则媚矣,待他却并不亲热。他也只好熄了心思,专心讨好四姐。
胡四姐将他的手推开,露出狐狸的兽瞳:我如今已勘破了色相,要专心求访仙道,再不能同你厮混。
尚生茫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相好不过半月,却很是甜蜜,虽有那妇人的事情惹恼了她,却也诚恳赔过罪了。怎么无端端就说出决绝的话来?
胡四姐道:我贪恋你的美色,这才和你厮混半月,如今勘破了,自然便不来了。
这话换成了男子来说,便是顶顶薄幸绝情,可出自于倾城美人之口,却只觉得极不真实。尚生讷讷半晌,想起那妇人的调笑:她们事后还付给你银钱?
却原来,他这是被她们姊妹玩弄了?
尚生口中苦涩,忽然想起书橱里那本《株林野史》。他看书里夏姬夫人的绣榻风流,羡慕玩弄她的那些男子,却原来对夏姬夫人来说,竟是她玩弄那些男人?
男为天,男贵女贱,妇人以贞顺为上。你们怎敢怎敢如此罔顾伦常理法!
尚生说不清是愤怒多一点,还是耻辱多一点。他只觉得胸中燃着熊熊的火,恨不得把这两个娇滴滴的美人衣衫撕碎,用最粗暴残忍的方式**她们,让她们再也不敢拿他戏弄取乐。
他可以朝三暮四,可以拈花惹草,但她们不可以。她们应该昂首期盼着他的垂怜,每日等在闺房里,卑微地乞求他的雨露。
胡四姐不明白他的愤怒,她问尚生:我一剑便可以杀死你,我为什么比你卑贱?
尚生哑然,这才想起她异类的身份。
胡三姐掩唇一笑,声音里透着慵懒:你不懂,他们人族男子便是这样的。你就是公主、天女,他只是个卖油郎,你与他相好,也要对他低眉顺眼,不然他总是这样气急败坏,认为有辱于他的男子尊严。
胡四姐对人族的规矩不感兴趣,她只道:从前的日子你我都很快乐,谁也不曾亏欠谁。如今虽散了,我也保你性命。
她今夜带三姐来,就是让尚生放心,她们姊妹都不会出手害他。至于此后他会不会惹上其他的狐狸,就不是她们操心的事情了。
胡四姐惦记着泰山考核,把话说清楚了,便去拉三姐的手:咱们走吧。
哪里走
天际骤然传来一声暴喝,有层天网兜头罩下,胡家姊妹反应不及,被什么东西裹着,极速飞进了一个幽室里。
尚生愕然瞧着这一幕,反应过来便快步追着那黑影,一路跑到了前厅。
他父亲坐在堂上,一旁站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那男子很是脸生,怀里抱着两个瓶子,正拿猪膀胱蒙住瓶口。
她们被装进瓶子里了。
尚生又惊又怕,不敢让旁人知道自己和狐女有染,只能白着脸坐在一旁。
燕赤霞瞥他一眼,掏出小旗结阵,将狐狸们困在瓶中,彻底不能动弹。这样的怂包他也见得多了,比起那些对妖精痴心不改的多情种子,一看姘头被抓就寻死觅活的,这样怯懦的更省事一些。
尚老爷也对尚生的表现很满意。
家里虽然进了妖怪,却不宜大肆宣扬出去,如今妖精被抓了,他们只要当没有这回事就好。至于那妖精在他的院子里都干了些什么,等这个陕人走了,他们父子可以私底下慢慢说。
家丑不能外扬,否则败坏了门风不说,还影响他将来的仕途。
燕先生辛苦!老夫已备好酒菜,还请先生赏光!
燕赤霞被勾起了酒虫,却不大放心那两只狐狸。他犹豫了一瞬,摆手道:席便不吃了,在下还得赶着去处理这两只妖精。
尚生张张嘴,想问他会如何处置她们,当着父亲的面却不敢说话。
三姐想害他性命,四姐把他当个娼妇玩弄,她们的死活,他实在不必再去管!尚生自我宽慰一番,眼见燕赤霞提着瓶子要走,却鬼使神差地拔了他的旗子,用旗头上的尖钺朝封口的猪膀胱刺去。
放肆!
燕赤霞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旗杆,手上用力一拉,将尚生掼在地上。
尚老爷大惊失色,一迭声问:可是那妖精的迷惑还未解?这孩子是失心疯了吗!
燕赤霞冷冷瞪一眼尚生,见他眼中也密布迷惘惊骇,心底顿生诧异。
他不敢再耽搁,骑上毛驴飞快往泰山驰去。
月明星稀,高耸的泰山依旧沉默伫立,仿佛支撑星河的天柱。
少年人端坐在山巅之上,雪色的衣袍肆意舒展在地,他正盯着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发呆,手里慢悠悠的晃着龟甲,不知道在卜算着什么天机。
燕赤霞脚步停了停,还是把瓶子放在他身后,搓着手朝他道:今夜没给你捕猎妖怪,母狐狸吃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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