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药香氤氲而来,他蓦然扭脸去看,果然见那惊鸿一般的少年人款款行来。
医先生。
医续断望着升腾而起的白色水汽, 轻轻拧起了眉头。
陈启文望着他眉峰簇起的沟壑, 还来不及关切, 又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妙哉。
他清厚醇和的嗓音淡淡响起, 听在耳中便教人心底一酥。
这是什么意思?赵霁看着他翩然而去的身姿,想不透那没头没尾的话语所指什么。
但很快他们就没有闲暇关心这些琐事了。
京城出现了瘟疫。
疫情初发是在瓦舍里, 一个专管喷火套圈的优人夜里发起高热,第二日就烧得下不了床,上吐下泻去了半条命。
相熟的人寻了大夫来瞧,头两个只说是风寒,两剂药下去病情反而更重了。无奈何, 花大钱请了济仁堂的老师傅,一看之下就炸了锅。
那人此刻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就这还要被京兆尹派人拖走圈住,一概衣裳被褥全都付之一炬。
很快京兆尹就圈不过来了。
染病的人接连不断,一日间便病倒上百人,且涨势不减。京兆尹难以控制, 不得不极速上报天听。
皇帝知道的时候, 百姓们已开始哄抢药铺,撕打争夺,隐隐显示出末日的狂乱。
这样的事各地或许都有过,但京城是天子脚下, 这还是头一遭。
愈发显得寓意不祥。
沈玉林接到命令, 即刻护送宣王入宫。
赵霁放心不下陈启文,却又不能带他入宫, 急躁地在屋里走了两圈,还没有想出对策,就被沈玉林强行扛到了肩上。
事急从权,卑职得罪了。
沈玉林沉声告了罪,偷瞟一眼安坐窗下的少年人,低声对陈启文道:在下的家小,烦请你看顾一二。
放心。
宣王府的马车朝来暮去,就停在医馆外的大槐树下,沈玉林一出来便急急打起了帘子,不等人坐稳就立刻挥鞭疾驰入宫。
陈启文目送他们远去,回身问道:先生可有什么良策?
有。医续断翻一页书,慢慢嚼着最后一根蛇肉干。
陈启文冷静道:先生预备什么时候拿出来?
医续断对他这沉着有些诧异,含笑道:等。
陈启文点头,为他倒上一杯热茶,这瘟疫是人为吗?
不是人。医续断合上书,屈指在扉页书皮上点点,是妖。
陈启文心里惊怯,却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垂眼盯着杯里细嫩成朵的茶叶,看着清亮的茶汤,百思不得其解:这疫病下在了哪里,怎么传播的?
水井。
陈启文手一抖,一杯热茶泼洒在小几上,缓缓流淌到褥垫里,留下几片暗色的水渍。
小青被杯子叮啷响的声音吵醒,懒洋洋地甩甩尾巴,嘶嘶两声。
陈启文这才发觉,医续断雪白的衣袍里藏着一点翠绿。他害怕蛇类,不由离得远了,有些困惑道:先生不是说,小青去找二青了吗?
找不到当然只能回来。小青哼唧一声,从衣服里爬出来,盘在矮桌上。
陈启文听不懂,只知道它嘶嘶个不停,怕被小青暴起咬一口,身子缩得更小了。
蛇胆是个好物。
医续断伸出手指,爱怜地摸过小青的鳞片。小青僵住身子,张嘴想要反驳两句,被他凛冽的目光一对,只能闷闷地垂下头。
不叫就不叫嘛,凶什么凶!
小青安静下来,陈启文略觉得好些,控制着目光不往它身上瞟,小声问:蛇人还受着伤,先生不会让他染上瘟疫吧?
他现在隐隐有些摸清了医先生的行事准则。
医先生不会放任京城瘟疫肆虐,但他又不肯一早肃清源头,非要在事态即将崩溃的危机时刻,慢慢悠悠地入场。
可若要说他爱虚名,要享万众瞩目、受万民敬仰,上次力斩柳老爷、勇救宣王,已足够他成为皇室的座上宾。可他偏不,宁肯把好处给他和沈玉林,也不愿掺和这样俗事。
陈启文冥思苦想,除了医先生虚怀若谷、心怀天下,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他这是在庇护万民的同时,不忘培养百姓的忧患意识啊。
眼见陈启文的目光越来越炙热,医续断放下冰纹白瓷杯,转身将柜台上的药包丢给他。
拿去吧,能解瘟疫。
先生不是说还要等待时机?陈启文抱紧油纸包,眼中一片狂热:莫非现在已到了最佳时机?
医续断眯起眼睛,快滚。
从前还只是谄媚一些,如今越发奇怪了。
陈启文不明白他怎么无故生气起来,心底有些委屈,一步三回头地往宣王府去。
这包药指望他自己是递不进宫的,还是要靠王府里的人带进去,再由赵霁进献给天子。
真蠢。
小青探头在杯子里偷喝口冷茶,连功德都不知道,还以为你是那些臭和尚道士的做派,要救济苍生呢!
医续断不理睬她,拎着新研磨好的珍珠粉,往对面当铺去。
柳掌柜正在装门板,预备关了铺子回家去,远远见了他来,后退着拱拱手。
不知小郎中有何事?
无事。医续断把纸包放在他门框上,这是给令爱的。
柳掌柜迟疑着望望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抱拳深深作了个揖,小郎中破费了,柳某记在心中。
他的女儿也发了热,正藏在家里养着。
他们夫妻二人子女缘薄,生了几个孩子都没养住,膝下只柳叶儿这一个女儿。京兆府圈来隔离病人的屋舍,远在京郊,听说除了一人发条棉被,什么也没有。送到了哪里,岂不就剩下等死?
柳掌柜狠不下心,只能买了大包的艾叶、陈醋回去,煮了水细致地洒在屋里屋外,尽力不带累附近的邻人。
至于他们夫妻两个,若是没了女儿,活着也没什么趣味,倒不如一家三口一同上路,还能有个伴儿。
对门这小大夫,一向深居简出,有生意没生意都稳得住,从来不见着急。他模样气度都是上好的,往来的人看着也正派,柳掌柜常听女儿念叨他,还曾动过结亲的念头。
如今见他亲自送了东西来,柳掌柜怕他看出自己身上的端倪,又狠不下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要是女儿有个万一,带着这东西上路,也算对她这初动的春心一点宽慰
柳掌柜站住脚,看着那少年人进了医馆,弯腰拎起纸包。
咦?
珍珠粉的包装他之前已见过,下面这包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一队一队地巡街,不让百姓们再往外头走动,更不许散播恐慌、哄抢药材。京兆尹眼见局面渐渐稳住,还来不及喘口气,各处报病的消息纷至沓来,生生逼出他一嘴的燎泡。
这可是皇城脚下,大内里还住着皇帝一家子,他哪里能不着急上火!
大人,夫人派人来说,少爷小姐们也
京兆尹攥紧了杯子,一晃神还是脱了手,砸在地上摔个粉碎。他死死盯着泼溅出来的茶叶,粗重地喘息了几声,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
他抖着皲裂的嘴唇,颤声道:点几个人,去把他们移到郊外去
老爷?家仆不敢置信。
去!
京兆尹发了狠,重重砸断一方砚台。
老仆含泪去了,京兆尹发了一会愣,照旧翻起各地报上来的公文。
他核算着发病的人数,望着那一长串的字数,只觉触目惊心。
这里头还有他自己的儿女。
不多时有京郊守卫来报,安置病人的屋舍已住不开了。
那屋舍盖在一片贫瘠的山地上,隶属于皇庄,本就是防着京里有什么麻风、瘟疫而建造的,至多可以容纳三千人。如今才仅仅一天,就已住不下了。京兆尹满目仓皇,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也跟着灰了。
他打起精神,思考还有那处方便安置,忽然便听见外头御马的嘶鸣。有个朱色深衣的内宦走进来,手里捧着一绢朱红的圣旨。
疫病的药方配出来了!
御医看过了方子,染疫的宫人们也已试验过,大人可以放心施药。京中各大药铺,随大人全力抽调药材,灾后再予药费嘉奖。
京兆尹抖着手接下旨意,比许多年前蟾宫折桂之时,更心潮澎湃。
外头再怎样兵荒马乱,医馆里还是照旧满室懒散。那袅袅的茶香幽韵混在药材的气味里,意外的好闻。
陈启文靠在门框边,看着隔壁药材铺里闹哄哄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官兵抢起药材,和土匪也差不多少。虽然明说了事后算钱,可看那老板惊疑愁苦的模样,真像是被洗劫一空了。
医先生真是个好人。他扭头看着医续断,真心实意地赞道。
医续断坐在窗下,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灌注来的功德,惬意地伸个懒腰。
虽然并不是人,但他确实是个善心的巫族。这样一本万利的生意,也可以多来几桩。
第40章 蛇人
过了正月, 春意渐渐复苏。
乍暖还寒,气候时常反复。头疼脑热的人多了起来,街角的小医馆塞满了人, 吵嚷着让小郎中看病。
医续断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仿佛看不到大堂里攒动的人头, 慢悠悠地号脉开药。
陈启文偷着觑一眼, 见他玉色的侧脸沐浴在温煦的日光里,圣洁如天神, 忍不住陶醉了一瞬。
但很快他便回过神来,带着沈玉林一起,偷偷把御赐的匾额挂上门檐。
宣王赵霁磨的墨,皇帝亲笔写的汉隶,乌木牌匾上鎏金的四个大字, 写着医者仁心。
药方的功劳没法瞒,赵霁只能和盘托出。皇帝听说民间有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大国手, 立即就想召进宫里,在太医院专为皇家供职。幸好赵霁脑子还算清楚,连忙劝阻了他,只是医续断志不在此, 强扭反而会生怨愤。
药这种东西, 关乎性命。医者不能真心实意的治病救人,那就成了害命的脏东西。
皇帝只能打消了念头,赐下千金厚赏,还搭一块御赐匾额。
皇家的赏赐, 搁谁都是光耀门楣的天恩, 换成了医续断,就格外鸡肋起来。陈启文只听到他冷艳地呵了一声, 便知道要尽快处理掉这些俗物。
黄金还好处理,医先生不爱黄白之物,他和沈玉林分几锭,剩下的全捐去各处善堂,也是功德一件。
可御赐的匾额不能也捐了吧?
他陈启文就是再蔑视皇权,那也是藏在心里,真要公然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十个头也不够砍。
问赵霁,赵霁便道:自然是挂上。
外头医馆两个字,是医先生亲笔写的。
陈启文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是一笔一划亲手写的。
这可是天子墨宝。赵霁皱起眉头,大不敬可是死罪。
可医先生是不是人都不知道,这死罪真能执行到他身上吗?
三人围坐苦思半日,最后还是趁着医续断忙乱,偷摸着把匾挂上了。
这是该挂在内堂的匾。赵霁还有些不甘。
他出身皇族,早就习惯了身旁人对皇权的敬畏。虽然他并不会借身份欺压良民、鱼肉百姓,但这是他的仁慈体恤,而不是他不能。
真有一个特例出现,告诉他皇权并非无所不能,他是绝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他这千回百转的心事,沈玉林即使知道也只能装傻,否则就是僭越。能够宽慰他的,便只剩下陈启文。
但是陈启文并不关心。
他呵着冰凉的手,有些担心医续断会生气。
要是先生不高兴,咱们就把它挂西厢房得了。西厢房一贯给病人住,让他们看看圣上都夸医先生,也能安心吃药不是!
赵霁哼一声,不接话茬。
他们三个的小动作早被收入眼底,医续断摇摇头,眼底浮现淡淡笑意。
入世便要遵守人间秩序,一块匾额罢了,哪就那么多心思想法。况且世人多爱跟风,有那块匾挂着,还能多骗几个人来,何乐而不为呢?
这叫矫情。小青缩在半开的抽屉里,偷偷咬一口小青蛙。
这是她在池塘边挖出来的,冬眠才醒,都没力气和她抵抗两下。蛇人喂食一向小心,不肯给它们这些沾血带腥的东西,怕惹起凶性来。但他身上有伤筋动骨的刀伤,不敢随意下地,自然也没精力管她。
唯二能管教她的二青,也不知身在何方。
小青吃着吃着就低下头,有些难过起来。
忙到晚间才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医续断陆陆续续收到许多散碎的小功德,心情还算不错。
陈启文在一旁拨算盘,算着他这些日子免费开出去的药价值几何。
照这么送法,金山也搬空了。
可惜医先生浑不在意,或许他真的有很多座金山银山吧。
蛇人披着衣裳出来,有些羞赧,打扰医先生多日,小人实在惭愧。
他听着陈启文他们这么称呼,自己也学着这样喊。原本如此年轻的小后生,喊先生总觉得不伦不类,可他这些日子住在医馆里,眼见他仁心仁术、不计报酬,早就心悦诚服,喊起来格外情真意切。
医续断看一眼他肩上的纱布,知道他有心要告辞,便道:再过七日,二青便能回来。
蛇人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未卜先知,却还是选择了听从,不再提离开的话。
小青慢慢爬到蛇人膝上,期待着七日后与二青再见。
有了期限,日子就难熬起来。小青开始喜欢盯着日头,到了落日时分就会表现得很高兴。
第七日一早,蛇人带着小青坐在门口,巴巴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陈启文独自前来,知道他们在等待二青,便笑道:或许它从后院自己爬进来呢?街上人多,容易踩着尾巴。
小青觉得有道理,滑下地往后院去。
陈启文帮着收拾柜台,向医续断道:派去山东长清的人回来了,带着先生说的那位高僧,王爷和沈兄在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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