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甜甜的,小環也被准许喝一点。
陈启文把一陶罐焖鸡汤摆上桌,烫红的手指摸着耳朵,感叹道:这鸡也不知道谁送的,比咱们自己买的都肥美。
宣王去宫里领宴,他就溜出来陪医先生和月兰她们过年。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等着医续断过来开席。
少年人并不能领会她们的殷勤盼望,吃完一碟子月兰亲手炮制的香辣蛇肉干,合上书站起身,推门往外头去。
陈启文给小環盛上汤,眯眼笑道:医先生怕是吃饱了,咱们不管他。
小環只管埋头苦吃,月兰和陈生对饮一杯,笑颜格外温柔。
院子里的雪堆了有半腿深,医续断缓缓在雪上踩过,并没有留下丝毫鞋印。
月色和雪色之间,一只赤色的小狐狸跳跃蹦哒,留下一串小巧的梅花印记。
它蹲在医续断脚下,偷偷踩住他拖地的袍角蹭爪子:小先生,学生送的年礼好不好吃?那可是今年上供给本狐仙最肥的鸡!
你要问小秦。医续断揪着耳朵把它拎起来。
小狐狸扑腾两下爪子,咧嘴作个笑模样,现在是小陈。
它的毛色亮滑柔软,模样生得也可爱,笑起来有些憨。医续断将它放在膝盖上,随手摸了几下。
单公子无罪释放,你该放心了。
小狐狸哼唧一声,被摸的有点舒服,小先生在京城待多久?
医续断想一想,暂时不走了。
小狐狸微微惊奇,听着风里传来的说话声,乖巧趴在他膝上,嗅着那淡淡的草药清香,舒服地打个呼噜。
月兰是狐族人,我想带她回族里,还有那些漂亮的小姐姐嗯,摸这儿
医续断在它脖子下挠挠,扭头看窗里觥筹交错的三人。这样其乐融融的画面,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但不算排斥。
这个给你,他从袖子里取出一颗蛇珠,挂在小狐狸毛绒绒的脖子上,算压岁钱。
小狐狸惊喜地翻个身,把柔软的肚皮对着他,两个小爪子捧着圆滚滚的珠子,开心地眯起眼睛。
龙珠在颌,蛟珠在皮。这珠子是它们毕生修为凝炼而成,得到了自然受益无穷。蛇的宝珠藏在嘴里,小先生把柳老爷的皮都剥了,肉做了小食,自然不会落下这个大宝贝。
只是它怎么也想不到,小先生会送给自己!
小狐狸高兴地跑了两圈,回到医续断身边,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腿,眼睛晶晶亮:小先生,我前几百年的压岁钱什么时候补上!
想的倒美。
少年人提溜着小狐狸,慢悠悠在月下散步,身后是不绝于耳的鞭炮声,他是热闹里一成不变的冷清。
也许并不是一成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的想法是除了小環,其他的姑娘们都香消玉殒。想想舍不得月兰,就干脆大团圆合家欢吧!
没有姓名的皇甫公子:给您拜个早年,压岁钱拿来吧~
第35章 蛇人
这一年照旧是天下承平、海晏河清的一年, 从宫里到宫外都是浓郁欢快的年味,一直闹到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赵霁从除夕就被拘在宫里领宴。他的太子名分没有定下,但皇帝一年老迈似一年, 膝下仍旧没有儿子, 撇开一干宗室不问, 单把他带在身边, 是为了什么?这已经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宴饮到了末尾,各处都点上了灯, 皇帝推说累了,诸人便都恭肃地出了宫门。
赵霁看着天际的绚烂烟火,回首望一眼巍峨宫禁,低声吩咐沈玉林:去瞧瞧启文在玩什么。
沈玉林应一声,车头便转了方向。
赵霁拢手坐在马车里, 闭目想着心事。太|祖皇帝与当今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那时他还在生母腹中、不知男女, 太|祖皇帝没有子嗣,这皇位便郑重交托给了当今。
兄终弟及,如今又
想到皇上那暗示他早日传承香火的话,赵霁叹了口气。
小篆香在螭金小鼎里幽幽焚烧, 赵霁一恍惚,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其实他到现在都是迷糊的。沈玉林被贬,说是护卫不利,可他怎么被掳、又是怎么被救,都影影绰绰记不清了。
只记得陷在一个极可怕的地界, 有个极熟悉的女子要来相救。
这人是谁呢?
离了宫门那段路, 渐渐便有人声传来,仿佛从清冷的天宫下到凡间, 有了鲜活的人气儿。
陈启文结识了一个大夫,对那人很是推崇,据说连年都是在他那里过的。沈玉林直接朝那大夫的医馆来。因为是元宵节,天家与民同乐,也没有静街肃清行人。赵霁瞧着往来如织的游人,打发人去买了盏灯。
沈玉林护着宣王,远远看见那医馆的招牌,轻轻笑一声。
这医馆就坐落在街角,毗邻着一家药材铺,隔着一条街的对门就是当铺,既不怕没药使,更不怕病人掏不出药钱。
他觉得这馆主是个妙人,又不好和出身高贵的王爷解释,只是心里感慨一声。
陈启文才送别月兰姊妹,心里满怀离愁,见了他们两人连忙迎上前来。
这样的佳节,怎么好像不高兴?赵霁不让他多礼,关切地问一声。
街上张灯结彩的,各色花灯投出不一样的斑斓色彩,照得陈启文越发清俊脱俗,雌雄莫辨。他心里忍不住跳了两下,正仓皇掩饰间,却听陈生道:我方才听了一个故事,王爷可要听吗?
赵霁点点头,陈启文带着他们寻个元宵摊子,缓缓把小環的故事说了出来。
他隐去了朱子阔的姓名,沈玉林没有联想到那面墙壁上,却还是有些避讳。这样神神鬼鬼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两回,由不得不去深想。
赵霁却没有他这份忌讳,追问道:这位小環姑娘逃出苦海之后,可有和书生再续前缘?
世人听故事写故事,都爱这故事团圆、美满,这是一种天然的善意,也是纯朴的愿望。
陈启文很理解赵霁的心理,却还是摇摇头。
赵霁问:还有什么阻碍他们?
是他们自己。
陈启文撇去汤里的桂花,把元宵推到赵霁面前,发乎于皮肤滥娱的感情,能有几分真切呢?如果小環是个凡间女子,她委身给书生,即使后悔也只能认了,否则就没有了活路。可小環姑娘并不是。
正因为小環是不受凡尘礼教束缚的妖,她才有机会重新开始。
芝麻的香甜在舌尖炸开,有些过分的甜腻,陈启文低头喝一口汤,想起初一那天。
月兰一大早就包了许多饺子,除了他们吃的,还专门倒腾了医先生也能吃的出来。
小環在厨下烧火,巴巴等着饺子熟,这时朱生来了。
朱生从那墙里出来,便由孟龙潭陪伴着去了京兆府,如今妖墙已毁,他托了沈玉林一句,这二人就放了出来。
二月春闱,两人都想走走宣王府的门路,不管中不中,套到了近乎,就多一条路。
月兰隐匿了身形坐在一旁,除了看朱子阔的眼神格外冷,并没有什么异动。
小環始终没有出来。
朱生辜负不辜负,都不重要。
客人走后,月兰懒懒靠在椅背上,扇着那面貂蝉拜月的团扇。
是小環不喜欢他了。
这是强行挽回尊严,还是真的慧剑斩情丝呢?陈启文不知道,但他觉得这样很好。
自由选择一段关系的开始与结束,这有什么不好呢?
赵霁若有所思,那小環姑娘再遇到心仪的男子,那人可会嫌弃她。
这就不知道了。陈启文吃完了元宵,放下勺子。
有月兰那几个姐姐们护着,她就是想吃亏也难。况且她们都是妖女,何必像凡间女子活得那么循规蹈矩、小心翼翼。
三人吃完了东西,正好灯会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赵霁一边看瓦舍里的表演,一边问陈启文:那位医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好的人。
他答得毫不犹豫,让赵霁心里一闷。
嘶嘶
一条青色的小蛇凑到面前,朝他吐着信子。赵霁和它对视一眼,奇异的知道它并没有恶意。
王爷小心。沈玉林低喝一声,将他护在身后,怒瞪着那个大胆的蛇优人。
赵霁并不害怕,他望一眼驱蛇的卖艺人,见是个落魄的中年男子,便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银锞子。
这是宫里专门铸造来赏人的,烙成梅花状,讨个吉利彩头。那蛇优人千恩万谢地收了,领着两条蛇不住地向他鞠躬。
先前那条青蛇仿佛通人性,头上一点红色,看起来并不吓人。
赵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听见蛇人喊它二青。
那另一条小的是三青?他笑了一声,还想再看会表演,却被陈启文和沈玉林联手劝回府。
宣王几次涉险,怕是被脏东西盯上了。
陈启文从医先生那里撬到了一点话风,暗地里和沈玉林达成了默契,开始戒备起与赵霁接触的一切人物。
赵霁心里隐隐猜到一些,并不排斥他们的小心。
他顺从地回了府,见陈启文不再提搬出去的话,还有些暗暗高兴。
直到他大清早被拖出门。
启文,咱们去哪?赵霁捂嘴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陈启文。
陈启文道:医先生的医馆才开张,他为人冷清,我怕他不懂得做生意。
赵霁钻进沈玉林一早备好的马车里,心底有些酸,医馆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怎么能和做生意混为一谈?
陈启文被他一噎,奇怪地看他一眼。
这是没睡好,发脾气了?
街上熙熙攘攘,最不缺往来走动的百姓。远远到了街角,就见那间小医馆已开了门。
每个铺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诸如宝芝林、鼎丰泰,只有这医馆单叫医馆,怪异里还有些朴实。
赵霁对着那银钩铁画的匾额看了半天,迈步进了门。
地方不算大,采光却极好,亮堂堂的并不显得逼仄,扑鼻全是药香。
沈玉林问:怎么不见馆主?
多半还在后头。陈启文不确定道。
这铺面连通个小院,医续断日常起居都在后院,不过前段时日都被那些女孩子们占了。
小院里新栽了棵老梅,上头还开着红艳艳的花,是个顶顶俊俏的公子送的。陈启文不认识那人,不过对方倒对他很亲热。
堂门口摆着张摇椅,有个少年人躺在上头,闭着眼睛晒太阳。红梅伸在他头上,衬着雪色的衣裳、如玉的脸庞,有种教人窒息的惊艳。
赵霁咳一声,莫名有些自惭形秽。
陈启文看习惯了医续断的脸,虽然还会感叹,冲击却没有他们那么强烈。
他轻手轻脚走上前,低低叫一声:医先生,该开门做生意了。
那双凛冽的凤眸缓缓睁开,里头流光溢彩,含着一点不明显的被打扰的怒意。
知道了。
治病救人,赚功德。医续断叹一声,瞥过傻站在院子里的初龙,并没有停住脚。
沈玉林见他无视王爷,想一想还是没有出声呵斥。见识了妖怪,他对这种高傲的世外高人,也没有那么看不顺眼了。
他们王爷现在就是妖精眼里的香饽饽,是人是鬼都想吃一口,难得有个不动坏心思、还疑似出手救过王爷的人,敬着些也没什么。
这位新来的小大夫坐了一上午的堂,除了招来几个胆大的小娘子,没有一个病患上门。
医大夫,我半夜总是口渴,这是什么毛病?柳叶儿扑闪着眼睛,一颗芳心小鹿乱撞。
还有我,还有我!我夜里总是睡不着!
姑娘们叽叽喳喳说着话,虽然吵闹,却并不让人厌烦。陈启文怕医续断冷脸轰人,奇异的是他并没有生气,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看起来温柔又神圣。
然后三人瞠目结舌地看他开了好几包珍珠粉。
小姑娘们都是这街上老住户,因为是商户女,从小帮着家人迎来送往,并不胆怯怕生。她们正是十三四岁慕少艾的年纪,见医续断相貌不凡,年纪又差不多,便忍不住来套个近乎。
柳叶儿红着脸,局促道:医大夫,咱们可没这么多银子这个小大夫的姓氏可真怪,合该当大夫似的。
少女们都有些羞涩,垂着头露出忸怩的神色。
医续断数着数包了九包,一齐交给柳叶儿,不要钱,拿去分吧。
这怎么行!
我爹娘会骂我不动规矩的。
医大夫还要拿来赚钱呢!
女孩子们推辞起来,就见这温柔英俊的少年人笑了一声。堂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女孩子们停顿了一息,全都害羞地跑走了。
陈启文莫名有些酸,想不到医先生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如果说医续断从前是座巍峨玉山,上头积着皑皑的雪,那现在就是春风化雨、冰雪消融的暖春了。
医续断见他不高兴,随手也丢给他一包珍珠粉,养肝明目。
赵霁忍不住闷笑一声,这是嫌他肝火太旺呢。
小姑娘们看医续断出手大方,只以为是假的或廉价的珍珠粉,拿回去虽不好意思,却也并不会不安。但京里的人一双眼都贼亮,她们看不出来,不代表她们的父母也眼拙。
柳家的当铺开在医馆对面,柳掌柜看见闺女给小姐妹们分东西,便招手喊她问话。
这是对面小大夫送的珍珠粉。
柳叶儿高兴地眯起眼睛,打开纸包给他瞧。
柳掌柜半辈子都在跟宝贝打交道,早就练出一双利眼,一见那细滑的粉末就觉心惊。他瞪一眼女儿,冷汗都下来了,抄起纸包就往对面去。
京城里最不缺贵人,得了眼缘是好事,但要是对方有什么盘算,那可就别了。
他脚下走得急,不小心和人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致歉,就看那人匆匆跑进医馆里。
不好了,牛老汉被瓦舍里的毒蛇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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