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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雀——寒潭鸦(66)

    林逆涛急忙捡起来一看,眼眶立即湿润了。
    那是两张发旧泛黄的老照片,自己清楚的记得,原先是夹在父母卧室床头柜的笔记本里的。
    一张是父亲和姜叔叔的合影,照片上英姿勃发的年轻面貌,也就跟自己和姜铎现在这般年岁差不多,上面批注了:1982年冬,临潭缉毒队挂牌几个小字;
    另外一张,正中央是花布襁褓中的自己,正被轻轻笑起来的文清满脸知足的抱在怀中,旁边则是彼时既年轻又时髦的张丽红,正笑颜如花的强按住扭做一团臭着一张脸的姜晓堂,母子俩个就站在自己母亲身侧。
    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滑的影像,林逆涛瞬间通红了眼角,心底哽咽抽痛着,把照片夹回土地证当间,走到客厅,郑重的放到自己旅行包夹层内。
    张丽红也瞥见了,她万没想到老姜竟然珍而重之的收着这个,心底颤了一下,却仍旧阴沉着面目不吭声。
    眼见小涛居然说要走,居然还真就向着大门口头也不回的迈步子,姜铎想也没多想的蹿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沉声质问:你才答应过我什么?你又要跑是不是?
    低头看看被紧紧拽住的胳膊,再看向满脸焦急惊慌失措的姜铎,林逆涛却轻轻笑起来,只张嘴,没出声。
    直到看清楚小涛说了什么,姜铎才长舒一口气,松了手。林逆涛便把旅行包甩到肩上,深深的看了姜铎一眼,转身走向大门口伸手推门。
    但指尖还没碰上门把手,他却犹疑的顿了一顿,心内一沉,双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忿忿的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再次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张丽红,坚定的说,
    丽红阿姨,对不起。我爱姜铎,我爱他很多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小时候我发现自己有这份龌龊心思的时候,我很痛苦,也很恶心自己,但是这份感情我怎么掐都掐不掉。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除非姜铎自己说他恶心我不要我了,否则我是不会主动离开他的,希望您能理解。
    听见这个,张丽红黢黑了一张脸气得抖作一团,惊怒的站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林逆涛,就差没抄起手边的物件全部砸到他身上,大骂出口:
    你不要脸!你滚!你马上滚!我告诉你,我永远都理解不了!
    抛下身后正咆哮着的疾风骤雨,推门迎向山城临潭久违的山风,林逆涛却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掩藏在心内多年的深情,能够这样一口气全部宣泄倾吐出来,竟能让自己这般如释重负心底一松。
    想到这,他便安心的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出公安家属院。
    但来到县城大街前,他却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去哪。
    大街往北是八年前就已经化成余烬的家,往南是早以改换了面貌连大门都不知道向着哪边开的学校,往西的半山坡,只有深埋进泥土里的父母坟茔。而偏偏是自己身后的,姜铎的身边,才是归处,可自己却不能回去。
    站在街口呆愣愣的恍惚怅然间,雨后寒凉的山风呼啸而过,夹冰带雨灌进衣领里,冻得自己直哆嗦。
    与闷燥湿热的老街,以及雨林金三角仿佛永远凝固住的空气不同。临潭的风,四时萧萧,永远都能顺着骨缝刮到心底。想到这,林逆涛轻声笑了笑,心底庆幸着,幸好出门时随手拿了姜铎的外套穿上,躲在里面,果然暖和了不少。于是他竖起衣领,往宽大的外套里缩了缩,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回来了,就随便逛逛吧,反正姜晓堂最后总能找到我。
    接下来保证是糖,纯糖!再带刀子我直播吃手机。下一章分界线
    夜半三更,阴风诡雨,城郊半山坡,荒草密林
    午夜前又下过一阵雨,本就泥泞坑洼的羊肠小道积了厚厚一层黄泥,越发粘鞋又滑脚,一步一个坑。
    泥道上荒草间,姜铎抬着手机,用泛蓝的屏幕微光扫了一扫眼前的黢黑一片,小心翼翼的避开盛满泥浆的小水洼,慢腾腾的走向半山坡处的树林子野地里。
    凭借记忆的指引,好容易找到地方,他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用手机看了看时间,真棒!凌晨4时4分4秒。再将手机转向四周,阴风,迷雾,老林,如果能蹿出两只黑影或者来上几声惨叫,恐怖灵异片就齐活了。
    想到这,姜铎愤恨的一拍脑壳,心里低骂:大半夜的顶风冒雨跑到山坡上来找人,你就说你贱不贱吧?于是他小孩子撒气儿一般抬脚一踢路旁的石子,没成想石子没飞多远,鞋跟却擦过泥浆子带起一串黄汤,泥点飞溅了他一裤脚。
    姜铎脸都青了,心底越发愤懑着等我找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把账算到林逆涛头上,走向野地更深处。
    山风呼啸,头顶有致密阴沉的积雨云遮星避月,黑压压连成片包拢住山脊,透不出一丝亮光。被雨水反复冲刷和浸泡后,空气里满是腐叶草腥味儿,鸟不鸣虫不语,只有荒草间偶尔传出的沙沙声,渗得人汗毛倒竖心底直发毛。
    此情此景,臭着一张脸的姜铎越走越生气,顺着手机惨蓝的暗光一扫,却猛然照见阴森森的午夜山林老树精底下,有个人影。被唬了一跳之后,盯着那树根上蜷成一团的看清了面貌,他立即气得额角直抽抽,磨着牙缝撇着嘴,冲了过来。
    果然是林逆涛,这臭小子正斜披一件雨衣坐在垫了毡布的石缝间,怀抱着背包,倚靠着树干,没心没肺且睡得香甜。
    愤恨着眉目嘬着牙花快步上前,姜铎伸手轻轻推了推,没反应,再重重一搡,睡得正开心的那人瘫软着差点滑下树干,却还是没反应,他便索性一蹲身,双手捧住林逆涛的脸,边恶狠狠的瞪着他边使劲揉搓用力拉扯。
    这么大的手劲和力道,面团也能搓成条,要再弄不醒,就该去探他的鼻息了。
    但也就搓了还没两秒,林逆脸突然惊跳起来,以极其猛烈且沉痛的方式,不过都痛在了姜铎的身上。
    只见他眼睛还没完全眯缝开,双手已经条件反射的一抓一掰再一拧一压,紧接着欺身上前,整个人懵瞪着半梦半醒之间,就把扰他清梦的来人向前拖拽着按到了泥巴地里,在干净利落的侧身提膝一蜷,别着来人的胳膊跪压住来人的背。
    疼疼疼!撒手,再拧你老公的胳膊就断了。
    杀猪一样的连声惨叫终于让林逆涛睁圆了眼睛彻底醒透,但看见膝盖下已经被自己紧紧跪压住的老公,他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松了手,再急忙上前,揪着老公的衣领把他从泥地里=拔=出=来。只是眼见老公半边外套惨遭毒手估计洗衣机都弄不干净得用手搓,还皱着眉咧着嘴的惨状,又忍不住扑哧一声。
    你他么还好意思笑?生气了,你接着睡,我走。
    林逆涛赶紧上前拽住姜铎的衣角,帮他脱掉覆了厚厚一层脏泥巴的外衣,在掏出卫生纸,轻轻擦拭他脸颊边的泥点子,心底甜丝丝的面上却皱眉轻声嗔怪,谁让你招我的,怎么这么晚?
    姜铎狞笑着抬手到他脑门前,接连来了三个脑瓜崩,下手特别狠半点不留情面,痛的小涛嘴一撇委屈的眼角通红,却只敢直勾勾的看着他,又不敢出声
    你还敢说!大半夜跑出来我容易么我?不等我妈睡踏实我怎么出的来。你倒好!给你发短信你不回,打你电话你不接,缩在这种寒凉的地方睡大觉,你不怕得风湿啊?光跟我说老地方见,咱俩从小到大一起逛过多少老地方你心里没点数吗?我哪知道你会跑到哪?哎我说!眼睁睁看着我大半夜的满世界找你,你是不是特开心特有成就感啊?耍我好玩吗?我警告你,下回再跟我玩躲猫猫我就不伺候了,我管你去死!
    看着姜铎一张脸越说越凶越说越黑,林逆涛心里急跳了一下,赶紧上前握住他的手,扁着嘴小声讨饶,
    我真是太累了,没一会就睡得死沉。我也想在城里等你来着,可少年宫关门了,游戏室拆了,旱冰场上直接新建了一栋房子变成KTV,我又不可能翻墙躲到咱学校里头去,连你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都被填平了停着小车。你新家在哪我又不知道,也不知道丽红阿姨有没有关着你,我心里慌得没办法,就想着看看这棵石榴树还在不在,结果一路走来,原先的小山坡现在到处建满了小别墅,我越走心越凉,没想到爬到这,这棵树周围居然还好好的留了出来,我就忍不住坐到树底下靠了一会,没想到靠着靠着,我就睡着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晓堂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气哼哼的斜眼一瞅,姜铎没搭理他,而是抬脚走到石榴树底下,一屁股坐到毡布上,沉声怒喝:四点了,我从家里跑出来到现在我找了你快2个多小时了,看见我着急上火你就特开心是不是?
    不是,林逆涛立即跟过去挨着坐下,眼见黑黢黢的野地里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抱住他的脖颈,睁着睡眼惺忪还有些晕红的眼睛,一脸讨好的看向他,我不开心,我舍不得,哥?老公?不生气了好不好?
    姜铎没回话,表情仍是气哼哼的,眼底却有些笑意、捉狭和隐忍,意思很明显:还生气,哄不好,你得继续努力。
    林逆涛索性再往前贴了贴,让两人上身紧密的嵌在一块,脸颊轻轻凑到姜铎鼻尖前,猫儿一样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嘴角,又跑到他唇瓣上来回轻扫着画圈,就是不覆上去,边慢慢舔着还边偷眼得意的看着他眼睛渐渐冒出绿光来,再坏笑着直起身子,留出一点距离后向着他甜腻腻的笑着说:
    老公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要疯了!
    姜铎低骂一句,抬手按住林逆涛的脑壳,手指勾着他细软的头发张开嘴就猛凑上去,啃咬他的唇瓣,在用齿缝去撕磨刚刚那作妖的舌尖。
    夜半三更,荒郊野外,除了泥巴就是鬼。两人在当间耍流氓耍的毫无顾忌,动静能搞多大就搞多大,亲嘴亲得啧啧响,都把对方的脸颊当香饽饽一样又啃又咬。
    紧紧拥在一起纠缠了半晌,再回神时,小涛已经勾着自己的脖颈被自己抵到了树干上,耳鬓厮磨,嘴唇一路向下,手指越探越深,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亲昵和渴求,亲吻得意乱情迷。半晌后,两人喘着粗气呼吸急重的顿了一顿,起伏着胸腔看向彼此,依依不舍的分开了一点,仅仅只是一点点。
    双眼灼灼的盯着身前的小涛,姜铎忍不住抬起手,理顺他额前的头发,又弯着手指滑过他湿漉漉的眼角边,顺着脸颊轻轻摩挲慢慢向下,来回轻抚他的脖颈,停在颈窝处,用指尖搔刮着勾得小涛眯缝着眼睛难耐的看向自己,忍不住绷直上身,放在自己背上的手也不老实的又摸又挠,眼底和心底满满诉说的都是渴望,都是自己
    这样的情境里,姜铎却目光微敛开始恍神,沉默了一小会,他脱口而出:原本我打算把你送回临潭后,就和你分手来着。
    手指一顿,林逆涛抬眼看向姜铎,默不作声,心内却狠狠抽痛着:他还是说出口了
    紧接着,难言的悲恸爬到眉间,但自己不敢哭,只能死死的盯着姜铎看了一会。却见他看向自己时,眼底的情潮慢慢退去,深幽的光芒浮了上来。便只得认命一般垂下眼角偏开脸,松开勾着他脖颈的手,往身后的树干上缩了缩,再把手摩挲到他的心口处,轻轻一点。
    我知道,看见你没挂着戒指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闻言一愣,两人一齐沉默着,但不多一会,却见姜铎也无奈的叹一口气,倾身上前把额头抵到小涛的脑门顶,又像从前那样深重的嗅了嗅他身上散出的味道,沉声说
    可现在这样,你觉得我还离得开你么?今晚你那么拼命的向我表白了无数次,居然还敢跟我妈摊牌,如果换做以前,我肯定会高兴的整个人跳起来,抱着你直转圈。但是,今天,听见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心里却总是绕不过石猴子山那晚,你明白么?小涛,你真的寒了我的心了。
    听见这个,林逆涛苍白着脸慌张的向前一扑,不管不顾的抱住姜铎,死命的抱着,仿佛自己一松手,姜铎就会消失。
    姜铎却似是心疼又无奈,轻轻笑了笑顺势回抱住他,在他耳畔轻声道
    小涛,你怎么坑我害我没关系,我爱你,不比你对我的感情少一点。但是,那天晚上,车里还坐着老黑叔和杨叔,你有没有想过,你那么不计后果的去拉方向盘,万一两位叔叔也跟着出了事该怎么办?你不能因为我们都心疼你,纵容你,就这样一意孤行横冲直撞,你太自私了。
    话说完,姜铎静静的等待了一会,怀里那人却一直埋头藏脸不吭气,只是丝毫不肯放松圈紧自己的力道。姜铎便只得抬手轻抚他的背脊,接着说,
    小涛,你说你没有家了,可我还在,只要你愿意,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陪着你到老,到死。就像当初我答应过文清阿姨的那样。但是,如果你一直甩开我的手,一直躲到我看不见的黑暗处去拼命,去搏杀,去赴死,让我悬着一颗心看着你消失,看着你投向阴影处不知生死,那我做不到,我真的没有勇气继续陪你走下去,你明白么?
    话音未落,怀里那人却浑身颤抖起来,怕着凉似的越发往自己胸口处挤,半晌后,他终于点了点头,再抬起脸颊看向自己时,已花了一张脸满目泪痕。姜铎心疼的捧着,细细吻干他眼角的泪水,在他耳畔轻声嗫喏着
    我爱你,小涛,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正因为如此,我希望你能有所顾忌,不要再那么自私,多想一想身边的人,多想一想我,好不好?
    嗯!姜晓堂,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表白,这一句也是今晚听到最多的,想到这,姜铎额角抽了抽,捧着他的后脑勺郑重的说:你跟我说有屁用,你得给老黑叔和杨叔跪下,好好请罪!
    我明白。林逆涛抬起一张哭的惨兮兮的脸,扯着嘴角想笑一笑,奈何眉眼却仍然是丢失了贵重宝物的郁结哀伤,表情将哭似笑,着实丑的不伦不类。
    隐在阴森森的深夜里张牙舞爪的老树精底下,这副模样,着实让姜铎心惊肉跳,他只得忧愁的皱着眉一捏小涛的脸,轻声说:求你别哭了,招不来鬼也能把狼招来,你是水龙头吗眼泪说来就来?难道在拳场上你也是这么眼泪鼻涕的哭着讨饶?太跌份了啊
    不。林逆涛却小声答道,认真的看向姜铎:我就在我老公面前哭,拳场上,我就是狼,谁也咬不过我。
    眼见小涛双眼清亮的看向自己,姜铎不说话了,静静的由他执起自己的左手,亲吻掌心那道细长的疤痕。
    姜晓堂,我郑重的跟你道歉,答应你的事情,我一件没做到,还总是在伤你的心,对不起。如果你愿意继续陪着我,往后的日子里,我会谨记,我的命,不是我一个人的,它还连着你,还牵着你的心,余生我将用尽全部力气来爱你,至死不悔,决不食言。但是,你明白我,从小你就知道我心底一直想要做什么。我从没后悔练过刀,从没后悔混进赌档帮我阿爹查线索,也从没后悔一个人留在边境挖那些毒枭。我是林边疆的儿子,我是山里人,我会继续踩踏父辈的印记,完成我心中的誓言,只是这条路是怎样的一条路,你比谁都清楚,所以,原谅我,如果你愿意陪着我,恐怕我会一直在你面前哭,一直对不起你,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就算这样,你,还愿意陪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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