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昔日战友躺在解剖台上,对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都是一场苦痛的煎熬。
不一会,宋之田穿好工服戴好口罩,走到跟前,只望了一眼便向后一踉跄,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向蒋松小声嗫喏道:
老蒋我手抖。
蒋松没有答话,而是别过头去走出门外,低头呜咽着痛苦的揉着脑壳,又找老姜要了一支烟。
屋内只剩宋之田一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寂静和冰冷,宋之田僵硬的站在林边疆面前,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觉得呼吸不顺畅,手抖得厉害,便又使劲咬咬牙,摘掉了口罩和手套,也走出了门外。
姜明远和蒋松看着宋之田呆然的走出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尸检必须得做,而且有些关键证据能越快提取到越好,可眼下逼迫宋之田尽快解剖这种话,谁又说得出口。
而宋之田却只是静静的站立了一会,又支持不住一样扶着墙深喘了两口气,在摸索着走到蒋松面前,伸手抽掉他刚刚燃起的香烟,突然把滚烫的烟嘴对准自己的手背,狠烙了下去。
宋之田你干什么?!蒋松急道,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烟蒂。
你闭嘴!宋之田却愤力抽回手,又恶狠狠的搡了蒋松一把,再低头看着自己灼了个圆洞散着焦臭的手背,使劲擦了擦,便戴上手套转身走回呈尸间。
尸体男性,尸身长180公分,被发现时停放在北郊民房内二楼卧室床铺上,头南脚北,侧卧,尸体外部观察可见头顶、面部、双脚部分炭化,脚趾完整;左右手臂、双侧面颊部分表皮脱落,无水泡、无=体=液=渗出,侧卧处腹部沉积尸斑呈樱桃红色。一字直刀切法,鼻腔内有吸入热空气的灼伤,口唇、呼吸道有积灰,证明起火后仍活着初步判定是饮酒后吸入大量一氧化碳中毒,后被火场有毒烟气呛息,中毒死亡
一口气做完尸检,又趴伏在林边疆身上仔细缝合好刀口,宋之田立即瘫软在解剖台前,蒋松冲上前搀住他,宋之田便抬起头来,伸手一抹满脸的眼泪鼻涕,两眼空洞洞的看向蒋松:
我抽走了三两的三管心血、提取了他的肝脏组织、胃部积物,准备送到省里做进一步的毒化检验!老蒋!我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姜明远通红着双眼一拳砸在殡仪馆的墙面上,他明明知道眼下必须冷静、必须果断、必须认真摸排线索,查找林逆涛的下落,但是脑袋里却嘈杂不堪,什么问题都理不清楚。
但就在众人捡拾起悲恸和愤怒的心情,按部就班开展工作的时候,令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情况却接踵而至。
先是缉毒队民警在办案区审讯室做完徐老六的第二次讯问笔录后,将他押送至看守所进行看管,谁知交接时看守所民警还没来得及给他戴上脚镣,徐老六便趁着看管民警一时大意,忽然在看守所长长的走道内拔足狂奔,最后一头撞向走道尽头的墙壁,立即造成颅底骨折伴重度颅内损伤,被送到临潭县医院抢救,没多一会就死了。
紧接着蒋松等人根据赵显龙鞋印上受潮结块的白色粉末状提取物,摸排到北郊一处面粉厂,小小的厂区内没有找到人,却有血迹和打斗的痕迹,两天后,赵显龙出现了,以尸体的状态横呈于北郊一处水坝边,身上有多处刀伤,致死伤是胸前心脏处的贯通伤,凶器就扔在水坝边不远处,是一把彝刀,上面只有林逆涛一个人的指纹。
一周后,姜明远接到宁远州的电话便和王志鹏一起赶往坝下,原来就在林家发生火灾后不久,宁远州虎牙行动特勤人员9人,分别遭到袭击或暗杀,听闻这个消息,姜明远协调宁远州警方,再次开展王保昌和阿扎查黑的提审讯问工作。没想到被判了死刑的王保昌依旧微笑装傻,坚称什么都不知道!阿扎查黑却癫狂着大喊了一句:他果然没骗我!随即便咬了舌头,看管民警立即将其送往医院,送医不久后他便趁人不备用刀片割穿了颈动脉,一心寻死,求仁得仁。
然而这一切,都跟姜铎没有关系。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在大人面前多问两句都会被嫌碍手碍脚的半大小子。
他只能跟在张丽红后头帮着料理林家的身后事,火化尸体、搭设灵棚、追悼会、送葬入殓,应付一堆一堆接踵而至的丧葬杂事,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帮忙并恢复精神后,他还是得每日家、学校的循环往复。整个公安局家属院的叔叔阿姨们都因为林边疆家的惨案,瞬间被笼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阴云,人们窃窃私语忙忙碌碌,或感慨、或叹息、或愤怒,却没有一个人在意,一个小孩子只不过因为玩伴失踪,会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
除了张丽红。
她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双眼无神僵硬着走路,鬼魂一样成天飘来荡去,才猛然发现林逆涛的失踪,好像也剜走了姜铎的心。有些微妙又可怕的念头在她心底升腾起来,但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不敢多问。直到某天姜铎忽然体力不支晕倒在学校,张丽红闻讯后急匆匆赶到校医务室,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这种恐惧和担忧立马得到了印证。
他的儿子正靠坐在病床上,埋着脑袋弓着腰,呆愣愣的摩挲着一枚戒指,眼眶里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滴落到病床薄被面上,嘴里只重复着一句。
我的小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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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自己也难受得很.
第42章 法制
寂静
毫无征兆的, 林家大火后的某一天, 姜铎的世界,忽然被按下了消音键。
伴随着眩晕、闷堵感和压迫感的突发性双耳耳聋, 让姜铎瞬间陷入恐慌之中
以往轻而易举就能明白的东西, 现在却必须反复确认和仔细辨别,与人交流变得困难重重。但与此同时,也让他对身边的事物有了更透彻的理解,更免去了许多琐碎又无谓的表述和辩解。他终于可以沉默的、沉静的、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放任心绪向既深又远的荒野里飘散,只为一个人思念。
然而,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休学了一段时间, 多次往返医院检查耳底鼓膜、前庭功能、做纯音测听、甚至是颞骨CT和内听道检查等都没有结果的时候,姜铎的耳聋却自愈了,世界又开始嘈杂喧嚣起来
但是听力恢复后,起初一点轻微的震颤都会让姜铎慌张的跳起来, 这种感观和认知的紊乱让他如临大敌备受煎熬, 不得不痛苦的捂住耳朵隔绝周遭的声响。
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无论是动听的乐音还是恼人的噪音,都变成一根根钢针戳进他的脑袋, 让他烦躁不堪暴跳如雷, 久而久之,他终于开始真正的观内、观心、闭耳塞听。
而林家一场大火后, 儿子激烈的反应更让张丽红痛苦不堪, 原本准备好的探寻、质问和纠正, 都因为姜铎的突发性耳聋而只得暂时先收一收,但她心里始终不理解也没法理解,姜铎对林逆涛那种过于浓烈、过于执着的感情,那是不正常的。但对于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任何劝慰姜铎改邪归正的话语都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她只得在心底愧疚的希冀着,林逆涛永远都不要再出现。
八年后,源鹤市,源州公安局法制支队,
夏天日出早,东边的天空渐渐亮堂起来时,姜铎就醒了。睁眼后他先是迷迷瞪瞪的扯掉还塞在耳朵里的耳机,再直起身子使劲伸展被脑袋挤压到酸麻的手臂,又站起来舒展活动一下全身的筋骨,才弯腰拿出办公桌底下的牙刷、毛巾和脸盆,走到办公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收拾洗漱。
先朝脸上猛泼了几把凉水,又用干硬粗糙的旧毛巾来回狠擦几下,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昨晚他又梦见小涛了
梦里那会他俩刚上初中,是刚开学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那会儿老姜正出差,是三两叔送他们进的学校,小涛那时候就因为成绩好被班里选了个学习委员,刚好班长又是个圆脸蛋圆眼睛清清秀秀的女孩子,结果回去的时候,三两叔拿小涛和那班长开了一路玩笑,还说自己可开放了,一点都不介意小涛早恋。
听见这个,被晾在一边满心不乐意的自己立马气哼哼起来,那时候小涛便悄悄望了自己一眼,又一脸不屑的对着三两叔大声呵斥:老爹你有没有谱啊?那种声音嗲、眼睛呆、娇滴滴的最麻烦了,要早恋也不可能会找她啊?!
小涛才说完,自己记得当时的自己立马就一宽心舒坦的笑起来,那种熨帖甜腻的感觉,时至今日依然能温暖自己的心,只是如今温暖甜腻过后,马上就会有巨大的悲伤和苦涩涌出来堵住胸口,几乎要夺眶而出,八年来,日日如此。
想到这,姜铎连忙又使劲抹了一把脸,在轻轻摩挲了一会脖颈前挂着的戒指,捏拳掐了掐掌心、定了定神,才走回办公室。
沿着源鹤市的河堤跑了一圈,再到州局顶楼的健身房里练上一会器械,重新坐回办公椅时也不过才7点来钟,离机关大楼喧闹起来还有好一会,姜铎便把昨夜整理好的案卷抽查工作要点放在一边,在从系统里调出源鹤市缉毒队上半年来办理的涉毒案件,认真研究起来。
现下是七月份,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已没剩多少时间,举国上下都沉浸在亲迎伟大历史时刻的喜悦当中。
时值特殊时期,全国各地公安民警们都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生怕哪里出了纰漏,惹出乱子给共和国的盛会添堵。源州公安局一把手更是瞪圆了眼睛,刺猬一般草木皆兵,早在几个月前便指令全局机关部门,必须要将一半警力下沉到市里和县、乡基层派出所、业务大队轮岗支援,法制支队也不例外。
偏偏在这种人人都把脸苦成青菜色快要忙疯了的时候,州局分管法制的副局长李猛还要硬生生跳出来刷一刷存在感,只知会了法制支队长路兴学一声,便报请局党委研究决定后,搞出来一个全州执法质量规范化百日提升行动,将法制支队参与轮岗后剩在队里的十来号人分了三个组,要在两个月内把全州16个县市三年来刑事、行政案卷按照破案比例全部抽查一遍。
法制支队众人闻此噩耗,把李猛套麻袋里乱棍打一顿的心都有了。
而副支队长王国正带队姜铎为成员的,负责抽查源鹤市局案件的这一组更是占了大头,除了要完成日常法制审核,与检、法院的对接工作外,还必须在一周内跑完源鹤市辖区内9个派出所和2个看守场所,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审案卷、看案卷、梳理汇总案卷,硬是在办公室里睡了三个星期的办公椅沙发床,连正经给人躺的床长什么样都快忘记了。
忽然,办公室大门哐啷一声被人踹开,紧接着一阵含混不清、骂骂咧咧的声音传进来,正聚精会神做记录的姜铎吓得从电脑面前蹿起来,急忙皱眉看向来人,就见同队毕学军捧着一叠案卷叼着一只肉包子大步走进来,清爽的早晨却乌黑着一张脸。
你属驴的啊!用手开门不会非得用脚踢?
来人却高声嚷到:有手没手你看不见啊?大早上就被轮岗的小肖他们逮住塞了一堆案卷过来,我自己手头那堆都还没看完呢!还让不让人活了。哎?你又没回宿舍?我说你那么壮实的个子你天天窝在办公椅上睡,你憋不憋啊?小心熬出事情来姜神经!
姜铎却笑着说:别提了,派出所的执法案卷犯错犯的五花八门,熬了一宿我才梳理清楚。而且,宿舍里小赵是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总得给他点空间嘛。
闻言毕学军却替姜铎愤懑不已:有女朋友了不起啊?凭啥非得往宿舍带,开房的钱都舍不得出他抠不抠!
姜铎一声长叹:哎来自单身狗的关怀和慰藉却如此冰凉你手里还拎着啥?
毕学军骂道:谁他妈同你一样单身狗!谁他妈慰藉你!包子你要不要?
姜铎立即汪了一声。
给你俩。毕学军却换上一脸谄媚相主动将手里的贡上来,小声道:正好,有个事情,你帮我分析分析呗
姜铎想了想,按照以前的套路先答道
嫖了不给钱,只要涉案人员有议价的情节、旁证并形成证据链,也是可以治安处罚的。所以请拉紧你的裤腰带啊学军同志!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龌龊东西?毕学军边骂边伸手去夺他狗嘴里的肉包!老子拿去喂狗都不给你吃!
我都咬了一口你还要啊?姜铎笑道,香葱猪肉馅,还不赖。要问啥赶紧说,我这还一大堆卷宗没看完呢。
有具无名尸体,身上装了320元现金,是该算随身物证还是涉案财物?
姜铎狐疑的看着毕学军,你是怎么混进法制支队的?
好好说话会不?毕学军一皱眉一瞪眼,我就咨询一下,我一朋友哈,一不小心把无名尸体上衣物内的钱搞错成涉案财物存到市局财务的保管账号里了,该咋办?
这傻B啊?姜铎叫道,凉拌呗,办案的脑子进水了吧,案由也不看就乱存?等着写检查吧!
祖宗你小点声成不成?毕学军连忙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又道姜爷,你给想个招呗,不用写检查那种?
看着他一脸贱兮兮,姜铎明白了,估计又是哪里的内勤小丫头被查出错,求到法制来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姜铎伸手把那袋肉包子都拎了过来,边咬边说,办案程序你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哎?是你哪个不过脑子的小朋友干的这蠢事?
毕学军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准确形容这朋友关系。应该说(准)女朋友吧,好像除了这两天,平常也没见那丫头满脸殷勤一口一个学军师兄长学军哥哥短的
就源鹤凤山派出所那小学妹,咱警校小我们两级妹妹头眼睛圆圆的那个。其实这事也不赖她,他们所办案的前前后后换了几拨,去年交接工作时没弄清楚,就被她稀里糊涂的存了专户,这不一年多没退也没上缴么,执法检查发现后勤账和他们所的对不上,才查出是存错了,你说她倒不倒霉?
她倒霉?姜铎惊道,哪个银行小姐姐用纤纤玉指点了她的钱才倒霉,多丧气啊!案卷抽上来没有?我看看。
在我这呢,毕学军一脸谄笑,就是被我们组查出来的,姜哥你看看能有啥招吗?我帮小雪偷偷放回去行不行?
偷你妹啊偷!你能变回原样的嘛?只能写检查。姜铎边叼着肉包边翻开卷宗尸检报告那几页,
左额骨线状骨折,骨折缝内出血,创腔内见骨折断端,创深达颅腔,脖颈、躯干右侧部分白骨化,腹部有横向不规则切口和锐器贯穿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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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雀——寒潭鸦(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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