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远远地瞧了叶怀遥一眼,站在原地没上前。过了一会之后,才拖着蚕蛹走过去。
展榆一靠近,叶怀遥立刻就醒了,从剑上翻身坐起来,道:回来了?
展榆拍了拍他的膝盖:伤没好全就好好养养,都是自家兄弟,逞强给谁看呢?
叶怀遥一笑,扶着他的胳膊从剑上跳下来,随手一挥,浮虹又变成了白玉扇子,被挂在他的腰畔。
还好吧,少说再活个千年也不成问题。
他伸了个懒腰,在展榆抓的蚕茧上轻柔地拍了拍,浅笑道:抱歉了兄弟,劳烦带我们进去罢。
虽入了夜,陶家也是灯火通明,院子里有守卫来来去去的巡逻,显然是有要紧的事处理。
借着那名弟子带他们通过禁制,叶怀遥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将人放下,随手在他怀里塞了几块糖,跟着展榆跳过两处围墙,一直摸到陶家内院。
越是往里面,巡逻的人脚步轻巧,灵力越深厚。但叶怀遥和展榆艺高人胆大,并不放在眼里,找到空隙,一掠身便无声无息上了屋顶。
两人扒在房顶上屏息不动,等到两队巡逻的队伍毫无知觉交叉而过,立刻趁机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子,轻飘飘落地。
落脚之后,后面是一片小湖假山,前方便是陶家的议事厅,叶怀遥运起灵力,侧耳凝神,只听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沉怒喝道:
不可能!你这贱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教离纵肯娶你进门,又言听计从,还不老老实实说个清楚!
看来逐霜就在里面,叶怀遥知道找对了地方,手指在半空中画道圆弧,轻轻往窗纸上一推,里面的场景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展榆没有跟着凑过去看,而是站在叶怀遥身后,全神提防其他人的靠近。
叶怀遥看见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上位的是个手握龙头杖的妇人。
她满头青丝已经花白,脸上却妆容精致,连一道皱纹都没有,望之不过如同三十出头,应该正是陶离纵陶离铮兄弟的生母,昌鸿夫人。她坐主位,看来陶家的家主不在。
昌鸿妇人下首是昏迷不醒的陶离纵,叶怀遥特意仔细看了看他,见这人脸色青白,眼下发黑,双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了,果然是一副形销骨立之态。
陶离铮坐在他大哥旁边,依旧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眼睛瞪着跪在大厅正中间的逐霜,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河豚。
周围还有不少人或坐或站,大概是陶家上上下下都已经到齐了,昌鸿夫人正在说话。
叶怀遥听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为何逐霜已经被赶出了陶家,陶离铮却又要到花盛芳抓她回来陶离纵身体状况还一天不如一天了。
先前说陶离纵的昏迷是因为纵欲过度引起,他又没有别的妻室,陶家上下都以为逐霜一走,陶离纵又在昏睡中,肯定灌点汤药养些时日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他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反倒是请来的好几位医师都说,陶离纵的精元仍在不断耗损,这样下去,他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逐霜想去看陶离纵,昌鸿夫人却不许,柳眉倒竖道:你还有脸见他?倒是先把在我儿身上使的妖术说清楚!
逐霜哀哀哭道:母亲,早在成亲之前,你们就已经使人将我的身家经历调查的清清楚楚,应当知道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青楼女子,哪里有本事在陶家使什么妖术?
陶离铮冷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你不是没本事,恰恰因为你本事大得很,这才连我们都没能将你的底细调查出来,还任你在这个贱婢家中兴风作浪,害了我大哥!
叶怀遥心道,别的不说,这小子不但脾气臭,嘴碴子也真是十分厉害,尤其是半点风度都没有,特别不懂得怜香惜玉,很讨厌。
没想到逐霜闻言,却立刻回道:小叔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这样卑贱的身份,能嫁到陶家已经是最好的出路,珍惜这福气还来不及,谋害夫君能有什么好处?就算觊觎家产,要害人也应该给你下毒才是罢?再说了,我又非嫁到陶家之后才能与他接触,陶大公子三年之前就常常在我的房中流连,那时我若要下手害他,岂不是要不现在容易的多了?
叶怀遥:
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想到这女人更厉害,看走眼了。
陶离铮怒的一拍桌子,剑眉倒竖,冷声喝道:我才说了一句话,你连着说了三个问题,审你还是审我,找死吗?!
展榆在一边放哨放的百无聊赖,转眼看叶怀遥低头用手背使劲蹭着鼻尖,眉开眼笑,就是不敢出声。
他好奇的心里直痒痒,四下看看,小声道:哎,怎么回事?审犯人那么好玩吗?
叶怀遥乐死了:太有趣了,来跟我一块看。
他转身勾住展榆的肩,直接也把他揽到身边,同时屈指向后弹出,在两人周身设下了一个小结界:先别站岗了,他们在厅里议论的事情不好外传,应该不会有人过来。
见厅中吵成一团,昌鸿夫人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道:离铮,坐下。
陶离铮的腮帮子鼓了鼓,眉宇间怒气未消,但还是听母亲的话,坐了下来。
昌黎夫人冲逐霜说道:你莫要在这里满口的母亲小叔,别忘了自己已经被休弃。我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又岂会跟你这等青楼娼妓做口舌之争。
姜还是老的辣,她一开口就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无谓的争论,重新将话语主动权拿了回来。
逐霜脸色一白,昌黎夫人轻蔑地看着她,冷冷道:
我确实想不到你要害我儿子的理由,但我也同样想不到离纵会真的将你这么一个女人立为正妻的原因。我曾经跟他说,要实在喜欢,让你过门当个妾侍也无不可,但他死活不肯同意,简直是鬼迷心窍。
展榆听到鬼迷心窍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动,低声对叶怀遥说道:
师兄,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练过什么媚术,蛊惑着陶离纵对她迷恋不已,硬要娶过门。而这媚术或许要靠肌肤之亲才能一直维持,以至于陶离纵不知节制,终究成了这副模样。
叶怀遥不置可否,笑了笑道:你觉得逐霜最想要的是什么?
展榆道:一个青楼女子,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在人老珠黄门庭冷落之前能够从良吧。
叶怀遥道:是啊,就如同一名赌徒,盼望着每把赌局都能赢钱那样天经地义。
他们师兄弟之间自是新有默契,展榆眸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
叶怀遥含笑道:前脚严康百赌百胜离开青楼,随后他的情人就如愿嫁进了高门大户,世上有这样凑巧的好运吗?我倒更愿意相信,这两人是拜了同一路的大仙。
他点了点额角,又道:话说回来,你看严康还挺够意思,有好事不忘了惦记相好的。
展榆这个操心的脑袋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照你这么说,逐霜就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参与这件事的唯一活口了。师兄,你说她不会也突然像余恨均和严康那样发疯暴毙吧?
叶怀遥道:在陶离纵身死之前,应该不会。
展榆疑问地扬眉,叶怀遥低声解释:余恨均,严康,还有这个逐霜,一共三名涉事者。余恨均许了怎样的愿望咱们不知道,但赭衣男子身死的时候我可在场,他是赌输了才死的。
展榆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有他们的愿望失败之后,这些人才会死亡。
叶怀遥点了点头:许愿肯定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希望破灭,无法继续付出代价,自然便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这些关键点他已经理顺明白,现在所想的只剩下两件事。
一件是这些人许愿是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另一件是,逐霜为什么要选择陶家。
师兄弟两人想到了一块去,展榆也在旁边说道:可逐霜如果想从良,富商巨贾多的是,西北边陲的朝廷守官也不是没有,她为什么用了邪术,还定要找一个修真世家来嫁?这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叶怀遥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道:先听听再说。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关注陶家内厅里的谈话情况,但双方扯来扯去,实在没什么新鲜的。
昌鸿夫人喝令逐霜说出进入陶家的目的,以及对陶离纵所做的事,但逐霜只是咬死了双方两情相悦,其他自己毫不知情。
一来二去,火爆脾气的陶离铮也没了耐心,在旁边说道:娘,我看也不用跟这个女人废话了,总归她是不肯交代的。大哥这些日子明明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与人行周公之礼,医师却还是说他的精元在不断耗损,这分明是中了邪术。
他拂袖起身,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冷然道:死马权当活马医,杀了她,说不定邪术就解了!
眼见明晃晃的剑锋向着逐霜当头刺去,虽然知道陶离铮多半是在虚言恫吓,叶怀遥和展榆还是同时在手中扣了符篆,准备随时搭救。
陶离铮冷面冷心,一剑刺出,灵息便在他的剑锋之上形成了一个威猛凶悍的红色兽首,咆哮声隆隆震动,仿佛择人欲噬。
这一幕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奇幻诡异,格外有威慑力,逐霜吓得往后一闪,结果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她在地上滚了两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剑刃砍在了她身边的地面上。
若是逐霜仔细想一想就应该明白,陶离铮若是真的想砍她,不可能砍不到。
但此时这种混乱而危险的情况下,她一个鸡都没杀过的普通女子自然不会想到这一点,早就被吓坏了。
她颤声道:慢、慢着,先别动手,我真的没有欺瞒你们。夫君昏迷不醒,我简直都恨不得替他死了,怎会再隐瞒搪塞什么!我只是一时戏言许了个愿,怎想得到他真的说要娶我过门啊!
陶离铮手握着剑柄,剑锋点地,冷声道:许愿?许什么愿,冲谁许愿?
逐霜道:就、就在几个月前,我遇到一位客人,也是个会仙法的老爷,出手十分豪阔,有日酒后玩笑,我便问他有什么神通,也可让我开一开眼界。
陶离铮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逐霜知道他的意思多半是觉得自己倚门卖笑,水性杨花,跟哪名客人都说得来。
但没办法,她干的就是这个行当,注定了要被陶家这样的名门世家看不起,这也是逐霜不愿意讲述往事的原因之一。
逐霜只做听不见,续道:这位老爷当时喝的半醉,也比平日里豪爽些,当时听闻这话便哈哈大笑,跟我说他有使人心想事成的能耐,让我许个愿望,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够达成。我、我就
昌鸿夫人道:你当着自己恩客的面,许愿要嫁给我儿?
逐霜苦笑道: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哪个又有真心呢?这位爷拿奴家当个消遣的玩物,便算是我说嫁他,只怕他还不情愿呢。
她一顿,又道:况且这事实在离奇,又有几人能够当真?后来离纵来找我,说他要娶我过门,我也更愿意相信他是对我有情,怎么可能是酒后戏言许愿,就能成了真?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陶离铮沉吟着,暂时收了剑坐回座位上,低声吩咐下人再去花盛芳询问,看逐霜是否真曾接待了这样一位客人。
昌鸿夫人道:你可知晓那客人姓甚名谁,他既会法术,又是从何门何派习得?
逐霜道:只管他叫严爷,其他便不知了。
她又描述了那位严爷的相貌,听来正是赭衣男子无疑。
陶家准备齐全,当场就有画师,昌鸿夫人便吩咐画师按照逐霜的描述去画像,又厉声警告她道:如若被我发现你还敢玩弄心机,所言再有不尽不实之处,离纵出事,我便将你这贱婢活埋了来赔罪!来人,带下去!
展榆低声道:不好了。师兄,他们并没有放走逐霜的打算,如果把人关进陶家的牢里,咱们就不好接近了,到时候她被杀了都不知道。
叶怀遥道:对,逐霜是目前最后的知情人,咱们得把她带走。
展榆道:硬抢会否有些不好?
叶怀遥笑起来,一双美目弯成两道月牙,似乎展榆这句再正经不过的话触动了他某个深藏着的愉悦点:对,师弟思虑周全,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看到他这样笑,从小到大被欺压出来的本能第一时间在展榆脑海中拉响了警报绝对没好事。
他抱起手臂,做生人勿进状,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你又想干嘛?
叶怀遥手一勾搂住他的脖子,强行把展榆扯到自己身边,冲他附耳低语道:
你现在假装身份不明的刺客,撕块布闯进去,先砍昌黎夫人,再杀逐霜当然都是假的,不要得逞。然后我冲出去英雄救美,护住陶家的人,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不把人给咱了。
展榆:
这要不是正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听壁角,他当场就能一嗓子咆哮出来这都什么馊主意,他当是唱大戏吗?
第49章 寓身化世
他又好气又好笑, 说道:这种偷鸡摸狗的角色你倒是知道惦记我。
叶怀遥道:我也想让你英雄救美, 但是救完了还得跟陶家人巧言周旋, 你行吗?
忽悠人这方面,天下自然无人能出云栖君之右。
展榆却挑一挑眉, 偏生道:不去。
叶怀遥叹息道:我一走十八年,身负沉伤, 功力亦不复往昔,漂泊在外,受尽欺凌
展榆:
明知道这人在演, 但是说实话, 听着还是挺心疼的。
叶怀遥道:本来以为不管外人如何, 最起码自家兄弟不会嫌弃我。现在看来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连你都对我不耐烦了,早知道死在外面算了,我还回来
说到这里,展榆终于听不下去了, 伸出手来,捏鸭子一样捏住了叶怀遥的嘴,将他后面做什么三个字憋了回去。
行了行了,别总是胡说八道,什么死啊活啊的。他悻悻道,演!我演还不行么。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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