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回把逐霜抓来,虽然也算是有所收获, 但陶离纵的病情仍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眼看他一日日地衰弱下去,陶家人又如何能不急?
众人一个个愁眉不展,纷纷起身就要散去。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纳命来!
要不是跟着叶怀遥,展榆一辈子都不可能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来。
堂堂玄天楼掌令使大材小用,由于演戏太过迈力,情急之下嗓子都破了音,这一声喊的十分惨烈,倒像是被人给砍了。
叶怀遥默默地用扇子抵在唇上,陶家人则集体被这声嚎叫惊的一哆嗦,纷纷转头去看。
只见紧接着议事厅的窗棂被撞破,一名蒙着脸的白衣人踊身扑入,手中长刀锋刃雪白,在灯下亮的刺目,直向着昌鸿夫人当胸刺去。
如此变故,实在出乎陶家上下的意料。
这里是他们议事的内厅,外有法阵,内置守卫,对方竟然连夜行衣都不穿,大摇大摆一身白衣摸进来,可见不是狂傲,便是有绝对的自信。
同时他的招式亦是高明之极,甫一出手,房中烛火齐齐一暗,刀光恍若海浪风潮,狂涌而至。
这等高手,实在是平生所未见!
陶离铮情急之下大喝道:二姨子,敢动我娘,跟你拼了!
展榆:
他的目标本来也不在昌鸿夫人身上,原本打算意思一下就得了,结果陶离铮这个混球实在是嘴损到让人手痒。
他刚才不就是嗓子劈了音吗?怎么就二姨子了!
展榆经常被叶怀遥气的哭笑不得,因为那是他宝贝师兄,对着外人可就没这么客气了,见陶离铮一剑刺来,当下不闪不避,持刀横掠。
为了不暴露身份,展榆手里这柄刀是从陶家护卫那摸过来的,说不上是名兵利器。但玄天楼掌令使出手,自然非同小可。
他这一刀使出,周围便隐隐泛出风涛滚动之声,白光星星点点,萦绕刀身。
这刀与陶离铮的剑一撞,白光暴涨,旋风顿起,陶离铮只觉得仿若山崩天倒,一股巨力当头逼压而至,手中的长剑险些脱手。
他惊骇之余,也激起了胸中的悍勇之力,撑起护身结界的同时,愣是咬牙顶住了展榆这一招,大喝一声,灵息暴涨。
这使得陶离铮双手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剑倒是握住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硬气劲,展榆在心里面嗬了一声,略略有些称许。
他跟陶离铮之间本来也没仇,出招试探,一个是因为他那句二姨子,二来则因为对方公然宣称意中人是明圣,也让展榆有些不满。
他本来就未尽全力,见对方挡下,当即不再纠缠,刀锋一回,以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冷不防刺向了地上的逐霜。
这几下快的出奇,谁也没摸清楚展榆的目的究竟为何。
此时陶家人都护在昌黎夫人身边,眼看逐霜就要毙命,忽然又是一人破窗而入,冷声道:你这贼子,原来竟是跑到了这里!
展榆:
白玉雕就的扇柄挥出,在半空中几乎幻化成一道流虹,正正点在了展榆的刀锋之上。
师兄弟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随即眼神相交,展榆的刀上光芒熄灭,刀刃断为两截。
紧接着,叶怀遥收扇侧身,一手捞起逐霜,另一掌则拍在展榆肩头。
他跟人动手,向来不怎么需要动用法术符篆,只见煌煌灯火淡洒衣襟,袍袖飞旋若舞,这架势做的十足。
恐怕只有叶怀遥和展榆自己知道,他那一掌中半点灵力也不含,倒是手落下去之后,悄悄在展榆肩膀上拧了一把。
展榆福至心灵,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捂住胸口道:你、你够狠!
说完之后,他反身一跃,重新顺着窗户上的破洞撞了出去,转眼间跑的没影。
叶怀遥手里还抱着逐霜,也没将人放下,装模作样喝道:别跑!随即追去。
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大串陶家护卫,可惜每一个能追上展榆,只要眼睁睁看着他雪白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叶怀遥追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手还没将逐霜放下,只觉从侧面袭来一阵劲风,有人探手朝着他抓过来。
叶怀遥眉梢倏挑,挥手向后捺出。
他五指微分,仪态优雅,如同挑弄琴弦,指尖所点之处,却尽是袭击着的掌心要穴,逼的对方不得不收招后退。
叶怀遥这才将手往身后一背,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道:陶二公子为何要对朋友出手呢?
他这一转身,陶离铮才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诧异道:是你?
叶怀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搂着逐霜,看起来十足惬意风流,含笑说道:不错,说了要来府上做客吃酒,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心愿。
他故意四下打量,问道:不知道宴席在何处,可曾设下了?
这人高深莫测,气度不凡,言谈之中更有一种不经意的傲气。
陶离铮心中狐疑,想起叶怀遥方才出手那几下,更加警惕。
他将自己的站姿调整成一个随时可以出剑的姿态,一字字地说道:阁下方才出手帮忙,陶家上下十分感激。但你如何潜入,又为了什么而来,今夜如果说不清楚,我照样不能手下留情。
叶怀遥的态度十分配合:这可真是误会一场。方才我走在路上,莫名遭到了刚才那个贼人的攻击,于是一路追缴,没想到竟然就来到了陶家。更没想到,他居然要杀逐霜姑娘。
他说到这里,皱起眉头,似乎对此事颇为不满: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花盛芳,便是曾经听说了逐霜之名,想见得佳人一面罢了,虽说罗敷有夫,缘分单薄,但又怎么忍心看她如今落难,任人欺凌?
逐霜听的满头雾水,简直是受宠若惊,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位仙姿玉貌的俏郎君对自己如此倾心。
她开口想说什么,却望见了叶怀遥隐带着怜惜的目光,又想到自己正靠在对方怀中,一时头昏脑涨,什么话都给忘了。
叶怀遥这话说的,简直连陶离铮都有点接不上了。
想想人家满腔赤诚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而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说话,人就被他给带走了,似乎是有些过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叶怀遥的某个角度神情,忽然有种莫名的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怎么个眼熟法。
陶离铮道:那方才我带人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叶怀遥叹气道:事关令兄生死,在下的一己私欲又算得了什么?看你们兄弟情深,陶二公子如此情急,我又怎么忍心打扰呢。
真是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回答。
叶怀遥又道:只是现在你们要问的话问完了吗?若无其他事情,我想带走这位逐霜姑娘。
陶离铮几乎已经快要被他给忽悠住了,直到叶怀遥这么一问,他才陡然想起自己追出来是为了要人,结果反倒站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跟对方聊了起来。
他道:她虽然说了一些事情,但尚未验证真假,这人,恕我暂时无法交出。再有阁下说的也只不过是一面之词,你身份不明,无声无息进入陶家,此事,还请随我去面见族中长辈说个清楚,不然我也无法交代。
这话原本没有任何过分之处,但眼看对方风致翩然,笑语温柔,连陶离铮这样的脾气,都忍不住不想在叶怀遥脸上见到失望之色,说完之后,他又放柔了语调,安慰道:
刚才是你把那名贼人赶走的,这点大家有目共睹,现下我父亲不在家,我母亲挂心大哥,我也不会让她为难于你。你放心罢。
叶怀遥折扇一张,轻轻摇了摇,正要说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语,却是刚刚跑掉的贼人展榆正用本门传音之法同他说话。
展榆道:师兄,你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又和人家唠上闲嗑了?别乱撩了,湖上这边发现了魔气,要不要来看个究竟?
陶离铮道:这位公子,请罢?
叶怀遥蓦地一笑,仰头看了看天色,悠然道:清光长送,明月多情,如此良夜,消磨在身外烦恼事上岂不无聊?
他冲陶离铮眨了眨眼睛:二公子若有雅兴乘舟赏景,不妨带上令兄,咱们湖上再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轻挑起,陶离铮猛然惊觉,只觉眼前一花,叶怀遥已经身形一转,从他身侧错步而过,竟是堂而皇之地想要逃跑。
陶离铮被对方那幅温良无害的模样驴的不轻,怒喝道:其他人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围住他!
叶怀遥笑道:来啊。
他单手负在身后,意态从容,足踏奇步,众人只觉面前人影晃动,衣袂飘飞,眼花缭乱之际,人已经不见踪影。
陶离铮二话不说,也顺着自家的院墙一跃而出,却早已不见了叶怀遥的踪影。
跟着他一同出来的陶家护卫眼看二少爷脸色铁青,便骂道:这小子真是狡猾!原来他刚才东拉西扯讲了那么一大通,都是为了分散咱们的注意力,以便逃跑。枉费了二少爷您的一番好心。要不要属下前去通知封锁城门,将这小子和逐霜给抓回来?
抓回来,什么理由?
陶离铮冷笑道:人家不是正大光明的很!逐霜是他先包下来的,而后闯入陶家又是因为追贼,还帮了咱们一把。想抓他都没理由,哼,真是好心机,好算计。
他难得对什么人心软,结果就被叶怀遥这样忽悠了一把,言语间也是火气极大,吓得护卫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顿了片刻,陶离铮说道:好,他不是要泛舟赏月吗?备船,本少爷就看看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叶怀遥并没有明说去处,但附近最大的湖只有此地北二十里外的溶影湖,想必他定是在那里等候无疑了。
当下陶离铮回家交代,昌鸿夫人听了道:这人身法飘忽,如仙如魅,几番出手也都是闪避,实在令人摸不清楚深浅。照娘看,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先派几个人探一探究竟吧。
陶离铮道:他说的是让我带上令兄一起,此人高深莫测,其他人去了,未必能从他嘴里听出什么话来。
昌鸿夫人惊疑道:他特意提到了你大哥?
陶离铮点了点头。
说句不好听的,陶离纵的病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是死马权当活马医。
更何况叶怀遥虽然心思难测,但也不像是怀有恶意,不然他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陶家,早就可以做出许多事情。
昌鸿夫人看了看旁边形容枯槁的陶离纵,便有些动心了,但同时又舍不得小儿子涉险,因此还在犹豫。
陶离铮道:娘,对方已经发出邀请,若我不敢赴约,陶家的面子还往哪搁?你也别想了,我只是回来说一声,这就去了。
昌鸿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最是倔强执拗,劝他不住,于是道:罢了,你多带上一些人手,有事随时与本家联络。
当下陶离铮带了不少陶家的弟子和护卫,又命人抬了陶离纵,一起前往溶影湖。
叶怀遥出了陶家没有耽搁,自己先他们一步来到了溶影湖。
这里已经是西北一带最大的湖泊,方圆足有两千余平方公里,一眼望去见不到头。
此时湖上近岸的地方游人甚多,放眼望去,只见游船来往,灯火辉煌,有若漫天繁星落入水中,还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从水面飘来,一副繁华无忧的景象。
展榆已经换了件外衣,正站在岸边,遥遥眺望水面。
叶怀遥将逐霜放下,令她稍待,自己走到展榆身边,问道:怎么?
展榆回头看见他,便将下巴冲着湖面上扬了扬示意:方才感受到那缕邪气,我便顺着追了出来,原本冲的不是这个方向,可追到半路上,邪气就散了。我就只好绕城转了一圈,却又在这湖边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叶怀遥闭上眼睛冥思片刻,也觉得湖面上似乎是隐隐飘来些微与刚才同样的邪气。
但是正如展榆所说,这气息实在是太淡薄了,要不是他们两人留了心特意寻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使力量再低微的邪物,上面的气息也不应该这样淡。
更何况他们要寻找的东西实现心愿无不灵验,当着明圣和魔君的面犹能取人性命,绝对也不是普通之物。
叶怀遥低声道:确实奇怪,看来非得亲身试验一下才能知道端底。我已经邀请陶离铮和陶离纵一起来游湖了,小鱼,你让人准备一下。
展榆答应一声,一面招手叫人,一面奇怪道:我才刚离开这么一会,你就熟到能邀请陶离铮一块游湖了?怎么做到的?
叶怀遥笑道:他问我是什么人,我就不说,告诉他想知道就来,陶离铮就答应了。
展榆心道,人家哪是答应了,人家那是没办法。
这话要是换了任何另外的人说,当场都能被陶二公子一个嘴巴子扇掉半边牙,偏生叶怀遥说话动听风采过人,还没人能打得过他,仿佛一柄锦绣从中的艳刀,实在是难缠极了。
展榆道:你愿意做什么我不管,反正就一件事,案子扑朔迷离,幕后真凶不明,无论怎样,不要涉险。否则你有个什么事,我也没脸回玄天楼见各位师兄弟了,干脆也一头在你的浮虹上面磕死了拉倒。
叶怀遥笑道:呸!听听你自个说的什么话,丢不丢人?堂堂掌令使,还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放心罢,你师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活个几千年都没问题。
叶怀遥这样一说,反倒让展榆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
当初叶怀遥跟元献订下道侣契约,原本是一场双方各取所需的交易,没得选择。
可再怎么说,道侣也是应该彼此陪伴终生的人,人选总也不能太过于随便。
一开始他们看元献的家世相貌天资都还过得去,那也就罢了。结果叶怀遥出事之后,这人的诸般表现太过不地道,彻底激怒了玄天楼。
整件事本来就是归元山庄那边先向玄天楼提出的,要不是当时急需一个能将叶怀遥命格绑住的人,大家还要嫌弃元献配不上他们明圣。
结果叶怀遥一走,这小子没了约束,反倒一副三贞九烈逼良为娼的劲轮得到他不情愿吗?
两人的一番言谈又让展榆想起了这件事,一时如鲠在喉,觉得这简直是在糟践自家师兄,趁早了结了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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