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里闻言又忍不住去看他。骤然抬头,眼底潋滟着一汪盈盈的光芒, 你怎么, 什么都知道?
温良久一乐,拍了下大腿,那可不。
先天还是后天性的?
先天。
柏里表情冷淡,语气漫不经心, 那样的夫妻, 很难有,健全的孩子。
温良久歪头看了他一会儿, 没有立刻开口说话。
他好像总是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得特别。因为外貌,因为性格, 因为奇特的父母或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关注。
不管说起什么样曲折离奇的往事,都要摆出副无所谓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的表情。生怕会被别人歧视或同情,所以率先表现得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连同别人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也一并不在意地忽略过去。不想多接触,不愿意深究。
归根结底,其实是因为连自己都没有接受自己,才会觉得别人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你要是这么个样,我可就得唠你两句了。
温良久说,知道就你这情况,生下来是畸形智障的概率有多大吗?
可你没病没灾没痴呆,漂漂亮亮的长到了今天,喝个汽水都能抽到十来万的游戏装备。还是个脑袋瓜好使的学霸。
他抬手敲了下柏里的额头,你从出生起就是被老天眷顾的。
他的语气跟往日相比也没有太大变化。但话中说的内容是任何人都不曾提起,或刻意忽略的。
总之是从来没听过,也没想到的。
柏里怔怔地听着,一时忘了给予反应。
现在只是摊上这么点小问题,又不耽误你跟我比谁活的时间久。
温良久说,你知道现在有人通过注射来改变瞳孔的颜色吗?他们想要变得特别还得另外花功夫,哪里比得上你天生就这么炫酷。
特别并不是该令人感到羞耻的事,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认真地说,你之所以会跟我认识,互相吸引玩到现在,不也是因为觉得彼此跟旁人不一样吗?起码我就是这样想的。
柏里脑子有点转不动了。后知后觉地捂着被敲的额头,问,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
显然是因为我对你视若珍宝,所以当然不想看你妄自菲薄。
温良久反问,你觉得呢?
柏里不假思索地摇头。
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但他自己不太愿意深思。
倒是愿意听温良久说。
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
温良久看他表情懵懵懂懂,心里直叹气。半晌,往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半真半假地笑道,因为我喜欢你不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日危险发言:flag之所以叫flag就是因为它会倒
今天情况不佳,看来莫得粗长
明天!明天我【哔】!
大家晚安!
*今天的鞠躬时间*
感谢小可爱竹竹竹之扔了一颗地雷mua!
第78章
记忆里, 类似的表达温良久不止一次地说过。
一起去猫咖打卡上下班的时候,一起到饭堂吃饭迁就他的口味的时候,一起打游戏为了他不开直播的时候。每当察觉到他对接受好意感到不安时, 温师兄都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一句,因为我喜欢你嘛。
柏里有点羡慕他拥有这样坦荡地表达情感的能力, 想说句我也很喜欢你作为回报, 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糖?
见他不说话, 温良久习以为常地转移话题, 我觉得跟汽水味道一样。你其实是因为喜欢汽水吧?
喜欢汽水。
柏里点头, 我也只吃过, 这一种糖。
他想了想, 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像有很长一段话要说。
因为性格,或者还有语言能力的原因,他不怎么喜欢表达。这样的时候并不多。温良久耐心地等他打完字,接过手机快速阅读。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个来班上代课教语文的男老师。姓宋, 是第一个送我这糖的人。
因为我不喜欢举手发言, 又总是坐在后面,老师们也都不太会想起来点我的名字。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来上课的第一天,走到最后一排专门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
糖是答对问题的奖励。
看到这里, 温良久福至心灵般问了句, 他叫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柏里果然表情惭愧, 在睡觉。
一下就猜着了。
温良久翘着嘴角继续看了下去。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睛跟别人都不一样。家里没有人跟我解释这件事, 我只能当作自己是天生如此。视力也正常,无法说服家里给我买眼镜,就只能这样去学校上课。其他人大概觉得我奇奇怪怪,都不怎么理我。
我其实希望他们来问我,这样我就能说其实自己也跟他们同样困惑。但他们始终都只私下议论,或隔着点距离偷偷看我。久而久之,到学校上课时,我基本都会避免跟人对视。
宋老师是第一个夸我眼睛好看的大人。他跟我说,他家里有个哥哥的眼睛是绿色的,像北极光,也很美。他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颜色的眼睛,也有各种各样的人,没有谁跟谁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对于彼此来说,大家每一个人都很特别。
这老师看起来人还不错。
温良久小幅度地抛起手里的糖果又接住,教了你们多久?
不到一个月。
柏里回答。
之后就再未见过。那段时日短暂的相处并没有给他的境况带来改变,却在年幼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以某种平和又安抚人心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他逐渐成长的世界观。
当时年纪不大,又过了这么多年,两个人的对话都只能记得模糊的大概。但内心被触动的感觉却依旧很清晰
这个世界上有温柔的人存在。生活并不总是令人感到绝望。
你刚才,说的话。
柏里小声说,跟他有点像。
干嘛,你也要教唆我去当老师?
温良久笑着说,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像你的宋老师那样教育小朋友。
真要遇见不听话的学生,比起说教,直接揍一顿解决的可能性比较大。哦,打完给颗糖我倒是也能做到。
你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
柏里在心里默默地想。看着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你不回去睡觉?
温良久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挺晚了已经。
今晚不回去。
柏里说,宿舍门禁了。
啊。他没住过宿舍,对门禁没什么概念,那去给你开个房间睡觉?附近酒店挺多的。
柏里摇了摇头,我就在这。
想陪我坐地板啊。
温良久又笑,那行。
那,我可以问吗?
短暂地安静后,柏里往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阿姨,怎么样了?
从到这里开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温良久一直把话题放在他身上,对于两人为什么会深夜坐在医院的地板上聊天却始终只字未提。
温师兄向来喜欢事无巨细地叨叨。加之人也算洒脱,很少会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不愿意提。
除非是太过担忧,才会小心翼翼得甚至不敢多言。
情况不太好。
顺着他的视线,温良久也看了眼病房的方向,又很快收回目光,连同笑意也淡去不少。眉眼低垂,自嘲道,我都不太敢进去看。
前段时间,还很稳定的。
柏里,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良久抬头看着他,表情复杂,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各种愤懑难安,不屑一顾,困惑甚至仇恨的情绪掺杂着渗透在神色中汇集在一起,调和出浓重的委屈。
但看着他,停顿了很久,也只说出一句话来。
温蔚远要再婚了。
你说这人好不好笑。
温良久说,他结婚关我妈什么事?非要跑到医院里来是想给一植物人发请帖吗?
明明已经承诺过不再打扰,为什么还要特意跑来告诉她婚讯?
明明已经说好了不再把他放在心上,为什么还是会被他结婚的消息影响成这样?
温良久抓了两下头发,颓丧道,他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啊。
你上次说,温教授出轨。
柏里说,这件事,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
温良久说,分开时只说是因为两个人感情没了。我妈没怎么纠结就同意了离婚,我还以为她也早就已经对我爸没意思了。
你妈妈
柏里低声说,还很爱他吗。
在对消息本能地感到意外之后,回过神来,他居然有几分能理解。
所以询问的句式,却用了陈述的语气。
温良久一愣。
虽然我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表扬你,推理成立。
他勉强笑笑,冲柏里竖了下大拇指,怎么得出结论的?我好像没怎么跟你说过我爸妈的事。
感觉很像。
柏里低声说,我妈妈,也很爱他。
甚至多过爱我。
多很多。
他曾经以为是母亲是为了自己,才会不得不受到父亲胁迫,被禁锢在漂亮的笼子里失去自由。后来才慢慢看清事实。她是因为爱,因为想让爱的人开心满意,放弃了本该拥有的一切。
她并非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比起孩子,更爱丈夫。
或许温阿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意。
柏里甚至隐隐觉得她对丈夫出轨的事也有所察觉,只是因为不希望自己的病情成为拖累,更甚者因为不想耽误丈夫寻找新的爱人,所以才同意了离婚。
但爱是无法被责备的。无论是谁,都有爱别人的权利。
这是爱吗?
温良久低声说,听起来更像斯德哥尔摩。
我也不太懂。
柏里摇头,但起码,这么理解,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温阿姨,我不太了解。
他说,但你或许,可以试着,跟他和解。
温良久下意识地讽笑,你怎么不想着去跟你爸和解?
说完发觉自己的语气过于恶劣,他有一瞬间的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柏里没有生气,我说的和解,不是要你,对他示好。
是别再因为他,感到难过了。
不去关注他的喜怒哀乐。他过得好不好都跟你无关,不要再被他影响,不要再把他放到心上。
要自己过得好好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认真地谈论彼此的家庭。不是一经提起寥寥数语就戛然而止,也不再维持那层脆弱的隔膜,有意无意地回避。
敞开去了解对方的感受,远比想象的还要深刻。
温良久听着,又想起他被游戏剧情触动,在NPC身上泄愤时无法控制的恨意,你就是这么说服自己,平静地面对你爸的吗?
或许不只是那位父亲,他是在拿这样的态度去对待所有人。
我已经,在努力了。
柏里说。
是很努力了。
在把自己努力变成个冷酷无情的小没良心。
这样的父亲到底给了他多大的影响?才让他要做这样的努力,甚至不惜连和其他人交流的感受都要一并屏蔽,只为了减少来自家庭的伤害。
有件事一直没想起来跟你提。
温良久问,当初我说我查到了你家庭背景,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相较于普通人,柏长遂一家的背景资料算是藏得严实的那一类了。他还是厚着脸皮问了神奇老哥才能知道那么多。
我以前见过,你在店里,看的书。柏里说,有编程的。以为你,是黑客。
就觉得这个人很厉害,以为他是专业学计算机之类的。当时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后来知道他是文学院时也没有被抹掉。
就觉得他要是想做些特殊操作,查到谁的资料也不算稀奇。相比较而言,反而觉得他去搞文学创作还要更让人惊讶些。
编程是为游戏AI设计做的功课,我还没往黑客方向发展那么全能。
温良久笑了笑。斟酌片刻,决定告诉他柏长遂的病情。
这决定做得非常临时。或许是因为恰好身处医院更有氛围,或许只是单纯想让他体会一下报复般的快感温良久觉得,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听到怨恨的人命不久矣,就算没有爽翻也至少不会难过。
柏里听到却愣了半晌,放下手机,小声说了句,我妈妈,会很伤心的。
这种时候还想别人伤不伤心?
温良久说,我要是你,就先蹦起来跳两圈再说。
柏里没说话。坐在地上太久有点僵硬,调整姿势捶了捶腿。
你说我们俩怎么这么惨?
温良久长吁短叹,大半夜不睡觉坐地上聊悲情家事。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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