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垣睁开眼,转头看向老人。
看样子,钱恒并不准备告知顾纵英自己的真实身份。
席垣从老人那张看似和蔼可亲脸上看到了隐藏起的老奸巨猾。
他们许是准备前往大理栖仙山。那里一个月后就要举行武林大会,到时候江湖高手云集,可谓是江湖上最大的盛会。而他既然想做北剑许逸濯,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让他身败名裂?
席垣闻言,愣怔半晌后,平直地嘴角一点点放松,承认了这次的莽撞:你说得对,这次是我太过鲁莽了。顿了顿,他又道:以后不要叫我席护法了。
老人脸上含笑,反应迅速地问道:席教主终于想通了吗?
席垣一点点将自己撑起来,站稳后,整了整衣服,扭头看向挂在墙上的申屠良的画像,眸光满是深深的敬重。
画像中威风凛凛,手持战矛的中年男人好似早就迫不及待地等他做下这个决定,目光里包含一如过往的包容与欣赏。
我承认,我对钱恒确实怀有胆怯。他太强了,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那个令我畏惧的钱恒了。席垣失血过多,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人一旦有了弱点,便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顾许二人从摧魂门离开,下山之后计划重新往大理西边而去,此次相伴上路,从许逸濯刚才那个微笑开始,顾纵英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对了,阿英。
嗯嗯?
子涧兄将席垣如何处置了?
啊?哦,说起席垣明明被刺中了心脏,但子涧兄出山洞的时候却说并没有见到席垣的尸体,不知是不是那个山洞有什么机关。说到席垣,顾纵英也逐渐集中了思绪,他许是没死。大哥,你爹这摧魂门里的护法如此心怀不轨,应该让他直接除掉才是。
听到顾纵英再次提起他和自己的关系,许逸濯的心情又一次变得五味杂陈。
顾纵英为何会认为许逸濯是钱恒的孩子,到底是哪里来的歪理?
不用担心他。许逸濯又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与顾纵英走在林影密布的小道上,顾纵英为了不碰到他的伤口,特地走在了左边,他叫了对方一声,对方扭头看向他。
在少年有些茫然的目光里,许逸濯终于解释起了这一言难尽的话题:阿英,我不是钱恒的孩子。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顾纵英懵怔地看向许逸濯。
钱恒没有孩子,其实他也是我师父的弟子。是大弟子,我们只是眉眼相似罢了。许逸濯实在不知道怎么圆这件事,最后也就只能找出这么一个借口。
他实在无法承认自己是自己的孩子这种观点。
这么看,你和你师兄关系并不好?
连师兄都不叫一声,加上钱恒出刀又如此狠毒,两人的关系绝对不好。
太好了。
聂池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只是师兄弟的话,他杀死钱恒的负担也就没那么重了。
许逸濯不置可否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反问道:说起来,阿英对他又是如何看的?未等顾纵英回答,他又补了一句,这几天他对你很好,尽心尽力地照顾你,最后竟还被你看到了真容
钱恒只是想听顾纵英对他的真容会不会心生胆怯,或者对他这几日的照料是否有什么想说的,不论是什么,他非常想知道。
岂料
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对大哥你了,他一定对你心存嫉妒。顾纵英右手握拳,拍了一下左掌,言之凿凿道:大哥长得如此玉树临风,但他明明和大哥你拥有相似的眉眼,却不知因为何事使得容貌尽毁,有了这般境遇怎么可能不嫉妒你,所以才会一见到你就摧残你呀。
顾纵英见许逸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就连这样的表情都好看。
他情不自禁地面向许逸濯笑起来,笑得有几分娇憨之态。
许逸濯默然片刻,忽然伸出食指,点在他的唇上,然后缓缓摩挲着。
指尖的纹路在这一刻仿佛清晰的映刻到心里。
心噗通噗通又开始不听话地跳起来。
许逸濯微微低头,看向他。
许是月色正好,许是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似乐曲奏响,让人心情飘忽沉醉其中,许是这个时刻正好让人情动。
眼尾晕染了浅浅红晕的多情桃花眼中似盈满了温润的光,总有种马上就要吻上来的深情。
顾纵英总算是体会到了当时钱恒的感受,手脚有些无处安放,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
许逸濯轻轻抚触他的唇,便听他问道:阿英,他说你对接吻轻车熟道?
顾纵英一把拿开许逸濯的手。
钱恒怎么什么都和与他关系不好的师弟说啊,都不觉得羞耻吗?
如若现在不是顾纵英,而是聂池,他绝对会反讽钱恒那厮,说他熟练,那是因为钱恒完全不会接吻,一看那样子就是个雏儿。
第36章 决意
许逸濯专注地凝视着顾纵英, 温柔的深情没有因为手被打开而有变化,被这么一个劲儿地看着,顾纵英不知为何, 竟也有些心虚。
以前也看过一些画本, 无师自通而已。他矢口否认, 也绝不会承认,继续迈步前进, 况且我一直是那样的身体,娘也不可能允许我做什么。
上次在醉生楼呢?许逸濯又问道。
许逸濯怎么有种盘问丈夫是否与人有染的吃味妻子的感觉
顾纵英也不言语,只是瞪大了一双眼看着许逸濯,眼里满是对他不信任的控诉。
两人面面相觑间,许逸濯似乎认识到了自己冤枉了他,连忙拱手道:是大哥妄断了,在这里给阿英赔不是了。
大哥你可还记的在庆松县客栈那回,你对我说谢谢,那般生分,我还没罚你呢。顾纵英看许逸濯一副为何此时提起那事的疑惑表情,便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第二次了。
许逸濯有些讶异:原来阿英都记着啊。随后, 他的眼尾如月牙一般弯起, 好似并不在乎顾纵英会提出什么惩罚要求, 问道:是想好要怎么罚我了?
顾纵英摆出一脸我就是这般斤斤计较的神情, 道:大哥你想想该如何自罚。
那可真是难倒我了。许逸濯的左手捏着下巴。
顾纵英以为对方会想很久, 但只是片刻后, 在相携而行的林间小路上,许逸濯忽然以认真的态度提议道:不如阿英也吻我一下?
脚步一顿,顾纵英斜眼看向许逸濯。
许逸濯亦看着他。
视线从对方的眼睛往下滑,滑到了与白皙的皮肤对比显得尤为粉嫩的唇上。
被顾纵英亲吻对许逸濯而言是惩罚?
也对。
喜欢女子的男人被男人亲吻,大概于男人而言确实是惩罚。
他倒是不在意,只不过觉得这种也算是惩罚的话,岂不是太便宜小许了?
钱恒见顾纵英不说话,突然意识到今夜的自己太过放纵了,不知收敛。他像是要在顾纵英身上一并把过去从未感受过的快乐找回来一般,竟然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这虽是他情难自禁,但看到顾纵英看向他时便马上不妥,不是因为内容,而是提出这个内容的前提不妥。
这样顾纵英会不会认为自己这是嫌弃他
越想越可能,有些急切,却又不能表现的急切,以许逸濯的口吻用嬉笑的语调转换了话题:我开玩笑啦,这种事怎么能算是惩罚呢。阿英,我再另外想一个
后悔已经晚了,顾纵英在心里嘀咕。
他蓦然停下脚步,随即一只手拉住了许逸濯,许逸濯停下了往前的步子转向他。
踮起脚尖,顾纵英没给对方反应的时机,迅速地伸手一把揽住许逸濯的脖子,然后吻在了对方柔软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温热的唇吻在稍显冰冷的嘴唇上,顶入齿关,只是在其中缠着对方的柔软转了一圈后便退了出来。
许逸濯许是因为措手不及还没来得及抗拒,顾纵英也没等他抗拒便松了口,后退一步,笑得天真无邪地说道:来不及了。这是大哥你自己说要的惩罚,不能怪我。但也只能算庆松客栈那次,这次的等以后我想好了再和你说。
说完,顾纵英自顾自继续朝前走了。
眼前似乎还晃荡着许逸濯被亲吻过后怔怔的表情。
聂池坏心眼地想,这是小许你自己自食恶果!而他竟然没有觉得开这种玩笑的许逸濯可气可恼,反而油然而生一种占了便宜的感觉。
听着顾纵英离开的脚步声,钱恒回了神。
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及嘴唇,摸了摸,他微微低着头,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当笑意快速地褪去,他连忙跟上了少年步伐。
许逸濯在背后试探着问道:阿英,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纵英不答。
许逸濯语带歉意地说道:大哥刚才真的是说笑的。
那人跟在顾纵英后面,左一声阿英,右一声阿英,还未进入顾纵英的耳朵里就被反弹出去了。
他默默无声地继续走啊走,等实在是听得烦了,突然停了下来。
背后的人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停顿,一下子撞到他的背上。
顾纵英的人刚要往前倒去,许逸濯习惯性地用右手揽住了他的腰,使得他稳稳靠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闷哼一声,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伤口了。
顾纵英有些心疼,控制着速度慢慢地面向许逸濯,抬头,见这人脸色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于是决定一报还一报,佯装气鼓鼓道:我是生气了。
初秋的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旭日从东方缓缓升起,一点点照亮了有些黑暗的林间小道。
钱恒很想就在这样美好的时刻对少年述说自己的心意,但当他看到少年这副气鼓鼓的模样,想到了自己的立场,想到他对少年的欺骗,又想到顾秋双不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儿子成为断袖
万千思绪一闪而过,最终变成了一句:大哥错了。
顾纵英板着脸,问道:错在哪里?
许逸濯从善如流地回答:错在不应该说阿英吻我是惩罚,这应该是奖励。
清晨的亮光照在树上,从枝丫与树叶的缝隙中透出斑驳的光,落在相对而立的两人身上。
顾纵英凝视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白衣肩膀上的血迹很是刺眼,等下次到了城镇,要赶紧买身衣服叫他换上。
这人安慰少年的言语实在是轻浮,他却并不讨厌,甚至还发现自己沦陷在了那双深情款款的眼睛里。
他意识到了,自己和许逸濯的之间似乎已经无法用兄弟情义描述了。
或许从山洞那一夜之后,不论是因为顾纵英的雏鸟情节也好,还是聂池对许逸濯的另眼相看也罢,他对许逸濯的感情已经慢慢变质了
只不过
如若真的对许逸濯无法自拔,届时,许逸濯和回归现实,他又该选哪个。
当真的意识到这份感情时,他忽然恐惧起来。
表面上没有顾纵英双手负后,老神在在地点头:还算是诚恳,我接受大哥的道歉了。
许逸濯松了口气的样子,语气轻松道:驿站就在前面了,到时候我们骑马前往大理,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一个月,我们可以好好一览这山河风光慢慢前往。乍听起来像是再一次试探顾纵英是否还对他置气,。
白衣剑客的声音悦耳动听,似是已经看到了路上的大好风光,语调悠然。然而当他说完这句话,顾纵英没有回应他后,他顿了顿,又缓慢而郑重地说道:如果,阿英你还愿意与大哥相伴这一路的话。
当话音落下时,钱恒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少年不会了解这句话里承载着了他这一生的承诺与珍视。
最终,自己还是逃不过儿女情长,又一次奋不顾身,跃悬崖而下。
钱恒就此做下了决定如若他曾经只是一个活在话本里的该死的魔头,那从他因为系统的失误了解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从他有了一次又一次这个世界轮回的记忆,只想着前往现实去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的话
从这一刻开始,如若可以,他改变愿望了。
顾纵英听着这话有几分耳熟。
唔,当时许逸濯是怎么回答的?没等他细想,便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力道放轻了很多,就像随时准备放他离开,是去是留,好似全凭顾纵英自己决定。
顾纵英的话,大概不会多想许逸濯这句话的意思;而如若是慈眉善目的话,往往会想很多,想多之后便要做一个决定。
会怎么做
不去想曾经,不去想未来,就遵照此刻的本心而为。
思及此,他紧握住对方的手,紧紧的。
晨光正好,鸟儿啼鸣,草木清香散溢在鼻尖。
我当然愿意。顾纵英笑逐颜开,声音轻快地回应。
好似拨云见日一般,许逸濯脸上本就温柔的笑意多了几分鲜活的喜悦。
不知为何,这样的许逸濯有种让聂池舍不得移开眼的魔力,一如昨夜拉着他的手,嘴里说着快逃,脸上洋溢笑容的青年,眉眼之间,竟添上了一抹奇异的天真。
适才,他已然下了决定决定与许逸濯一起相伴这一路,到这个故事的终局为止,可是,当他看到许逸濯这般的微笑后,心反而微微抽紧了,有了一种疼痛的感觉。
摧魂门,议事堂。
魑魅魍魉四位长老坐在议事堂内,曾经正中央的主位上都是坐着那位身穿黑袍黑帽,令人闻风丧胆,戴着可怖面具的男人。
平日里,如果青面獠牙不在场,他们到这议事堂,都是由护法席垣来主持会议。席垣总是站在主位的旁边,一直都尽职尽责地为不怎么负责任的教主管理教中大小事。
今日东方欲晓之时,四位长老被昭告来议事堂议事。
身穿白衣黄衫的男人一如既往早早来到了此地,他今日改了位置,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放在曾经一直被青面獠牙食指敲击的扶手上,脸含笑意地看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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