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如果相长宁所料不错的话,他们之前看到那一根朱漆柱子上出现的空白之处,原本是绘着一条虺的图腾,那么相对应的,虺的兽魂从前也应该是被封在其中,但是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叫它逃了出去,躲入地宫的深潭中,一直待到如今。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那巨蛇根本不是什么蛊妖,而仅仅是一条逃出去的兽魂罢了。
底下的楼梯已经被破坏了不少,到处都是塌落的碎石和横梁,相长宁谨慎地放出神识,监视着周围,同时小心而轻快地踏过石梯,那些蛇已经不见踪影了,也不知去了哪里,但是不论如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相长宁避开了一处坍塌物,正欲继续前进的时候,然后他看到了一条人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前方,朝这边看过来。
嘶
猩红的蛇信吐出来,又很快收了回去,黄色的竖瞳在黑暗中看起来十分冰冷,带着侵略意味的兽性,那人的面孔呈现出淡淡的灰色,青色的鳞片自耳后一直蔓延到两颊,这场面看起来简直诡谲极了。
嘶
那人是最初消失的李峤,他大概是被同化得最久的,露出衣物外的地方大部分都已经蛇化了,鳞片在暗夜中折射出冰冷的幽光,爪子尖利而长,他张了一下口,吐了吐蛇信,喉咙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滚回去
相长宁轻笑一声,悠悠道:原来是替你主子拦路来了。
他说着,取出别鹤琴来,李峤眼神冰冷地看着他,然后渐渐躬起身子来,就仿佛一条蛇昂首那般,作出了攻击的姿态,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看得出来,经过蛇化之后,他的速度快了数倍,整个身形化作一道残影,直扑相长宁。
嘶!!!
相长宁岂容这种非人的怪物近身?他身形往后一闪,及时躲避开去,李峤扑了一个空,在几乎快要撞上墙壁的时候,猛然一个停顿,他的整个身体以一种堪称诡异的角度弯曲了一下,回过身来,再次朝相长宁扑了过来。
相长宁大喝一声,一掌拍在别鹤琴上,只听一声轰鸣,巨大的风刃在半空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将空气撕裂成两半,迎着李峤劈过去,这一下威力极大,李峤整个人被掀得横飞出去,砰砰一连撞断两根横梁才停下,霎时间灰尘弥散开来。
这一撞大概是将他的骨头撞断了,李峤扑腾了一下,到底是没能爬起来,他一双竖瞳紧紧地盯住走过来的相长宁,发出威胁的嘶嘶声音。
相长宁自然没有理会,他低头盯着对方看了一眼,慢慢地道:想来李峤大概也不想这般活着吧?
话音未落,只听砰然一声,李峤的胸口骤然血花四溅开来,他拼命地扭动着身子,试图去拔那把深入心口的匕首,但是那匕首早已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地上,深黑色的血液汩汩流淌出来,空气里到处都是那种难闻的腥臭气味。
相长宁不再多看,抬脚跨过他,径自继续往楼梯下方走去,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听见上方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清若银铃,咯咯笑道:好生狠心呀。
相长宁抬头一看,只见那蛇女正盘踞在石壁上,怀中抱着一把精致的琵琶,朝下方望过来,她轻轻抚弄着琵琶弦,道:怎么说,他也曾经是你的同族呢,怎地下手这般不留情面?
相长宁呵地笑了,道:我也不想的,只是前辈方才也看到了,是他非要动手的,我出于无奈,只能自保了,否则此时此刻,倒在那里的恐怕就是我了。
听闻此言,蛇女娇笑道:原是你有理,这厮不识好歹,正是该杀,死了也好。
她轻飘飘地说完,又语带亲昵地问道:你这是要去往何处?可要我帮忙?
言谈之间,似乎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十分熟稔,相长宁也并不意外,沉吟片刻之后,便十分爽快地告诉她道:我欲去地宫的最底层,之前在那里得了一样东西,尚有些不明白之处,正想再去瞧瞧有没有别的线索。
蛇女听罢,便笑道:你这人倒也有些意思,留下来竟然也不怕,也罢,合着说不得是你我有缘,我带你去便是,这地宫中的事情,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她说着,便从石壁上游下来,朝楼梯下而去,长长的蛇尾在楼梯上蜿蜒游过,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黑暗中响起,直叫人毛骨悚然。
相长宁却是面色如常,还向她道了谢,方才跟在其身后,往楼梯下走去,有蛇女带路,自然是没有什么不速之客来袭了,一路上倒是松快无比。
那蛇女一面游走,一面还与相长宁交谈,恍若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询问他一些外面的事情,相长宁这才得知,那玄天宫灭门已有五千年之久了,难怪他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
不多时,相长宁便到达了目的地,地宫的最下面一层,由于之前的变故,导致这处大殿破损坍塌了不少地方,但是大致情况还是完好的,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中央的朱漆大柱上。
蛇女见了,便道:你在看什么?
相长宁指了指那朱漆大柱,道:我之前便觉得这上面似乎少了些东西,前辈可知道?
蛇女一双美目微微流转,尔后笑道:你问我算是问对了,此乃魂柱,从前玄天宫的人常用它来封印兽魂,这一根柱子上原本封印的乃是上古异兽,分别是金蝉,麒麟,朱雀和穷奇,想来你也见过了其他三只,最后的穷奇么,很久之前便趁玄天宫门人不注意的时候逃出去了。
这么说来,那穷奇果然也是绘在这柱子上的,相长宁心中稍微有了些底,暗忖着,也不知它跑到哪里去了,日后还要想个办法去寻找一番才是。
那蛇女见他不说话,便轻笑着道:难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问了么?
语气中是几不可察的试探,若不是相长宁时刻提防着,恐怕还发现不了,他听了这话,便笑了,退后一步,道:没有旁的想问的了,多谢前辈为我解惑。
蛇女也吃吃地笑开了,娇声道:你这人好生有趣,虽然口中称我作前辈,却不见有任何尊重之意,这也罢了,只当你是一介无礼之徒,不过你之前既是主动提出留在这地宫,难道就不好奇,我要如何处置你么?还是当真不怕死?
闻言相长宁先是哂笑,后而才悠悠来了一句,道:前辈既是要处置我,不如再上前一步来便是。
此话一出,蛇女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就仿佛是湖面的涟漪骤然被寒风吹过一般,寸寸冻结成冰,她的表情霎时间一变,声音也沉下来,森然道:你果然知道了什么,倒是小瞧了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长尾盘踞起来,身形拔高,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相长宁,语气冰冷而倨傲地道:你若是将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你一马,否则,就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她的声音中满是威胁之意,与此同时,属于高阶者的威压也释放出来,空气中充满了紧绷的压迫感,就仿佛有一把寒光凛冽的刀悬在头顶上一般,相长宁却丝毫不惧,反而又退了一步,笑着调侃道:你果然是许久没有接触过人世了,蛇女,这种话放在外面,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信的。
蛇女顿时恼羞成怒,她张开口,蛇信吐出,发出嘶嘶的声音,明显是火气上头了,却仍旧不敢靠近相长宁,似乎在畏惧着什么东西一样,相长宁见了,倒还来了劲,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样物事来,正是之前那刻了蛇纹的木盒,他慢悠悠地打开盒盖,露出其中的铃铛来,依旧是灰扑扑的,毫无灵气。
蛇女的脸色却陡然变了,她嘶然大叫一声,反射性作出了攻击的姿态,与此同时,相长宁身后传来轰然一声巨响,一张布满了尖锐长牙的大口,冲破了大殿的石壁,将他整个一口吞下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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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更。
第83章
相长宁被那巨蛇一口吞下去之后, 便感觉到自己在不断地坠落, 他倒是不太惊慌,反而调整了姿势,从容应对, 很快, 他落在了地面上, 四周一片漆黑,这里就仿佛是一个虚无的空间, 什么也没有, 似乎连声音都无法传递。
下一瞬, 他听见远处遥遥传来蛇女的声音, 冷冷地道:我再问一遍,你是否愿意将不妄铃交出来?
相长宁笑道:我若交给你,你便会将我放走?
蛇女立即答道:这是自然。
相长宁却狡黠道:你是当我傻的么?我若真的交给你,只怕你会立刻将我置于死地。
蛇女顿时气急:你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尔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冷笑道:你倒是当真猜对了, 便是你真的交出不妄铃来, 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你便在这须弥境中好生待着罢, 只怕过不了多少年, 你便会化作一抔骨灰, 死得透透的, 到时也不必我费那许多力气了。
相长宁闻言,丝毫不惧,反而大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便是在这里坐化了,也比被你杀死要强。
蛇女估摸着是被他气着了,不再说话,空气再次安静下来,相长宁倒也不急,袍袖往地上一拂,就地坐下,竟然开始打起坐来,这一打坐便是许久,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蛇女的神识不时扫过自己,十足的不甘心。
后来渐渐地,无论她说什么,哄骗也好,威胁也好,相长宁都没有任何反应,最后她便放弃了,或许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上什么手段来制服这个人修了,只能采用下下策,两人开始熬时间,看谁先熬死了谁。
相长宁看似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实则是在消化自己刚刚从玉简中得到的信息线索,当初打开盒子时,除了那一串铃铛以外,还有一枚玉简,他当时悄悄藏了起来,并没有让姜氏姐妹看到。
玉简上布有封印,他打坐了这么长时间,正是为了以神识解开那封印,直到刚刚,封印才完全被破解,相长宁也从而得知了玉简内的信息,不出他所料,其中的记录正是关于这蛇女的。
应该称其为虺女更为恰当,她果然是兽魂之身,曾经是玄天宫一位大能从一处古老的遗迹中得到的,当时虺女的状态非常差,几乎到了快要消失的地步了,不过玄天宫这个门派向来对于使用兽魂一道十分精通,于是那位大能高手想了不少办法,最后与虺女缔结契约,将她的兽魂封在这不妄铃中,精心养了起来。
时日渐久,竟然真的有了些效果,虺女开始慢慢地恢复了从前的力量,上古异兽自然与别的普通魂兽不一样,那位大能前辈得到了她,简直是如虎添翼,能力更上一层楼,只是这样有一处弊端,虺女本身就十分虚弱,她太依赖不妄铃了,然而不妄铃却仅仅只是一样灵宝而已,比不得仙器,更遑论神器了,于是虺女的魂魄在逐渐稳定的同时,力量也受到了不妄铃的种种限制,就像是一个木桶,水再多,也只能装那么一桶罢了,再多的便装不下了。
然而大能的修为却仍旧在不断提高,直到最后,他的力量已臻至化境,完全不需要用到灵宝了,不妄铃与朱雀刀这几样灵宝,便被收入了地宫中,未免它们生变,兽魂冲破封印,擅自出来,那大能还特意把所有灵宝中的兽魂都抽出来,一一封入了魂柱中,直到后来玄天宫没落,整座地宫都一齐沉入了这地下中,尘封至今。
絮叨了这么多,最后写的是不妄铃的使用方法,着重写明了,虺女与不妄铃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若是不妄铃被毁坏,虺女则会彻底魂飞魄散,并且绝不可能再次复生,而反之虺女的魂魄若是消失了,不妄铃也会失去法力。
可是虺女为何会如此害怕靠近不妄铃?
相长宁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解释,大概是当初虺女花费了大力气从魂柱中逃出来,彼时玄天宫已经沉入地底了,这里便成了她的地盘,逍遥惯了,自然不会愿意再回去那小小的不妄铃中,被封印起来,但是她又离不得这不妄铃,近不得远不得,是以便唯有在附近徘徊,不过这么多年了,虺女却只能在这地宫中游走,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相长宁忍不住为对方生出了那么小小的几分同情来,不过那点同情就如同烈日下的露水,很快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了,知道对方的弱点和来历,他心中不免就有了几分底气了。
看完了玉简之后,相长宁选择按兵不动,继续打坐,一副老神在在,似乎真的要跟虺女死磕到底的姿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虺女仍旧是按捺不住了,开口时,语气竟有了几分示弱和无奈:你究竟要如何?
相长宁微阖着双目,答道:我不过是求一条生路罢了。
求生路?虺女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恨声道:我看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相长宁却笑道:你这话怎说的?我若是真心寻死,只怕早就把那不妄铃交给你了,哪里还用等到如今?
虺女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答应你,绝不杀你,总行了吧?
相长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轻飘飘地蹦出一句:我不敢信。
虺女没脾气了,道:那你且说说,你待如何?不过你可是要想清楚了,不论千年百年,我都耗得起的,但是你却不一定了。
相长宁想了想,道:这样,我有一个办法,你回到这不妄铃中,我便信你。
闻言,虺女便冷笑道: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你倒是想得妙,当我是傻的么?
相长宁坦然道:诚然我就是打的这主意,不知你愿不愿意呢?
虺女冷声抛下两个字:做梦!
相长宁笑了:若是我没猜错,你不愿意回到不妄铃中,不过是怕再次被封印罢了,然而你如今的情况,待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中,与待在不妄铃中,又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空间大了些许罢了,你在这里待了这许多年,难道就不腻么?
虺女不作声,相长宁知道她在听,又故意放慢了声音,道:可是你看,如今这不妄铃已经被解除禁制了,你有机会可以看到外面的大好世界,难道就不曾心动么?
还是说,你甘愿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眼下这情状,你我这么僵持着,若是熬死了我倒还好,你不过就是继续等着,再过个几百年,又有外来人进来这地宫,让你瞧一瞧新鲜面孔,无非就是这么过下去罢了,但是若是你的魂魄被熬到消散了,我却还没有死,到时候轻轻松松便离开了这地宫,你岂不是亏得慌?
相长宁说到这里,语气诚恳道:若是你随我出去,日后我修得大道,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运气好的话,我或许能寻到其他的方法,将你与这不妄铃之间的关系解开,退一万步说,若是我一个不慎,身死道消,你也能得自由了,这笔交易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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