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把被褥和草席拿出去洗晒了,所幸日头正烈,黄昏时候便晒干了,他蹲在房檐下面,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正寻思弄点什么来果腹时,前边的田梗上来了一个人。
是个老头儿,穿了一身麻衣,脚上踩着草鞋,扛着药锄,手中还提溜了一只死兔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一派悠闲模样。
兔子!
相长宁猛地站起来,他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盯着那死兔子眼睛里嗖嗖冒绿光。
他这一站不要紧,把那老头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房檐下竟然还站了一个小娃儿,又扫了一眼院子篱笆上晒的被褥席子,道:你是新来的?
相长宁点点头,又瞟了他手中的兔子一眼,老头道:怎么住这儿?这屋子荒了有些时候了。
相长宁答道:是刘师兄安排的。
老头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哼着调子正要走,却听相长宁开口道:老丈,你要柴火么?
老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相长宁又道:我送柴火与你烤兔子。
听了这话,老头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声,道:这屋子里又没柴火,你一个小娃儿能从哪儿弄来?
相长宁道:我自然有办法。
老头一听,也不啰嗦,药锄往篱笆上一靠,拎着兔子就进了院子,道:柴火在哪儿?
相长宁指了指破破烂烂的门板,道:你拆了它便是。
老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会做便宜事。
说是这么说,他也不推辞,两手一扯,那晃荡的门板就被拆下来,变成了一堆废料,两人就在院子里升起了火来,眼看着兔子快要烤熟了的时候,相长宁忽然道:这兔子得分我一些。
话说得理所当然,脸皮奇厚,那老头胡子一翘:凭什么?兔子是我打的。
相长宁不客气道:就凭你用了我的柴火,你若不分我,就把门板给我装回去。
老头瞪了瞪眼睛,门板早烧没了,怎么装回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真开眼界了!
第6章
老头张了张嘴,憋了半天到底什么也没憋出来,那烤得喷香的兔子最后还是分了相长宁一条腿,他人小胃口也小,一条兔子腿足够饱腹了。
吃个溜饱之后,相长宁便站起来,免得窝着胃了,到时候积食反倒不妙,拆下的门板烧了一小半,他轻轻踢了踢,看老头啃肉啃得兴起,便开口道:老丈,你吃过八珍兔子没?
老头咬着肉,疑惑看他:八珍兔子?那是什么?
相长宁解释道:听说有一个宗门,以食入道,整个宗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都以烹饪美食来进行修炼,与炼丹一般无二,据闻他们炼成起锅时,香飘百里,充盈乾坤,可三日三夜不散。
老头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相长宁继续道:他们最有名的一道灵食就叫八珍兔子,以八种不同的灵草塞入兔子腹内,上锅武火蒸一刻钟,再转文火慢炖一个时辰,最后以火炭焖煮,起锅时,兔子骨酥肉烂,灵草的香气尽数纳入兔肉中,可谓极致美味。
听到这里,老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手中的烤兔子,不觉味同嚼蜡了,忍不住道:真有这种做法?
相长宁笑道:我骗你不成?
老头半信半疑:你一个小娃娃,如何能知道这些?这宗门我都没有听说过的。
相长宁睁大眼睛,辩解道:老丈知道的,便是全部了吗?
老头愣住,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没听说过,难道就代表没有?又细思方才小娃娃这番话,总不能是他瞎编出来的,或许当真是有这样一个宗门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他又看了看相长宁,小娃儿虽然瘦瘦弱弱的,但是胜在生了一双好眼睛,眼神明亮,炯然有神,其中透露出的那种气质与旁人都不同,倒似乎是他拘泥了,难道痴长了这小娃娃几十岁,就一定知道得比他多?
老头朦朦胧胧间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而如今这么转过来一想,竟仿佛那一层东西被揭开了似的,雾散云收,豁然开朗!
相长宁顿时无语,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这老头竟然就此顿悟了,真是运气好,老头当场兔子肉也不吃了,直接闭目入定,开始修炼起来。
这一修炼,估计短时间是没法完了,相长宁伸了伸胳膊腿儿,见太阳落入了山坳后,只余下天边的金红色晚霞,映衬着瓦蓝的天幕,仿佛美人儿的胭脂似的,极是漂亮。
他欣赏了一会儿,便踏踏奔过去把篱笆上的草席和褥子收了起来,四下环顾,耳房虽小,但是打扫一番之后,倒也十分齐整,住人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相长宁心中勉强满意了,忽觉空气中灵气暴涨,如重重水雾一般,这是有人突破了。
他有些诧异地起身出门,果然见院子里,那老头盘膝坐在火堆灰烬旁边,周身灵气环绕,将整个院子都充盈起来,相长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可都是灵气,若是从前,他估计不会放入眼中,但是眼下嘛,蚊子腿也是肉啊。
他二话不说,立刻回了耳房中,门也不关了,直接盘膝坐好,双手掐诀,下一瞬便入了定,开始吸纳起那些灵气来。
老头是金水火三灵根,灵气有些混杂,但是对于现在的相长宁来说,十分的够用了,他倒也不贪多,只是稍微吸纳了一些灵气之后,便收住了,然后慢慢开始炼化起来。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炼气三层的修为,若是把刚刚吸收的那些火灵气全部炼化,应该能升到炼气四层,炼化是个费时间的活儿,要把吸纳的那些浑浊灵气渐渐剥离开来,使得它们泾渭分明,然后再慢慢收为己用。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若他还是天灵根,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
只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不如早些筑基,再去想个法子把那丹方上的东西集齐了,好歹把四灵根变为双灵根才好。
想到这里,他便凝神静气,摒除外务,开始认真修炼起来。
相长宁虽然修为不再,但是他毕竟还是从渡劫期过来的人,修炼这种事情于他来说,与吃饭喝水无益,是早已刻入骨髓中的本能了,虽然多灵根不太理想,他修炼的速度不比从前,但仍旧要远甚于周围的普通修真者。
是以等他修炼完毕之后,约莫小半日,那老头才从入定中回神,此时,已是第二日中午时候了。
他一睁眼,便见相长宁站在跟前,略略一看,老头面露讶异,道:你也突破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运气罢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炼气四层了,但是相长宁并不如何兴奋,也是,对于一个渡劫期的老祖来说,炼气三层和炼气四层有什么区别?完全不值一提好吗?
反倒是这老头,一举从筑基初阶升入了筑基中阶,相长宁笑了一下,道:恭喜老丈了。
老头哈哈大笑,才盯着他道:还要多谢你才是。
相长宁一哂:是老丈的机缘到了。
他说的客气,老头却并不这样想,他在宗门内呆了数十年,在近寿元快尽的时候,才将将筑基,自己资质如何,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筑基初阶又盘桓了数十年,原本都以为没有希望了,不曾想,今日竟有一番进境,不由心中激荡,一时感慨万千。
不过是因为这小娃娃的一句话而已。
老头收敛了心情,向相长宁道:鄙人姓常,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相长宁笑了笑,坦然道:在下长宁,老丈有礼了。
因着交结了常老头,相长宁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至少不必他去想每日要吃什么,常老头会捕些野味过来,两人便就地升了火烤来吃,倒也自在。
常老头也在灵草园做事,他辈分大,修为也高,所有人都得尊他一声师兄,只有相长宁不一样,他不叫师兄,也不叫前辈,就喊他老丈,常老头也不甚在意,两人关系极好,对于相长宁来说,倒也算是一场别样的忘年交了。
得知相长宁被安排的灵草是白楼草之后,常老头皱了皱眉,道:怎么给你安排这种差使?
相长宁不以为意,白楼草就白楼草罢,对他来说都一样,但见常老头面露异色,便多心问了一句:白楼草怎么了?
常老头咂了一下嘴,带着他去了种白楼草的灵田,一去到那里,相长宁便知道他为何是这番表情了,那一片白楼草生了病害,蔫蔫的,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白楼草很矮,叶片上生长了灰白色的细小绒毛,爱贴地生长,远远看上去,就仿佛勾勒出一座楼宇的图形,故名为白楼草。
而眼前的白楼草叶尖儿蔫吧,跟被火燎了一遍似的,远远看去,一大片都是这样,常老头有些生气,道:不过欺负你是个小孩儿罢了,灵草生了这样的病害,只能全部锄掉,翻土重新种过。
他越说便越不满意,转身便走,口中道:我去寻那刘观来,给你换一份差使。
相长宁下意识拦住他,道:老丈不必着急,你若是去了,反倒不好。
常老头不解:这话是何意?
相长宁想了想,道:我本是初来乍到的,他们打压一番也是正常,若是老丈为我出头,他们表面上自然会应承,但是心中如何会舒坦?
可是这白楼草你也种不活啊。
相长宁哂笑道:种不活便种不活,灵草死了,难道还要怪我不会种不成?
他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从前都是在灵谷山做活,确实不会种灵草啊。
这话说的完全没问题,常老头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心中惊叹之余,才道:想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小娃娃机灵。
相长宁抿唇一笑,眼睛半眯起来,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不让常老头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能治得了这白楼草,他的目的可是一品灵草园,那里种的全是上上品的灵草,这也是他能继续忍受在清虚宗待下去的动力。
否则,他早就收拾妥当逃出清虚宗了,谁要跟这群剑修共事啊?
相长宁蹲在灵田边上,对着那蔫巴巴的白楼草叹了一口气,常老头误以为他受到这番排挤冷遇,心中难过,便安慰道:等杨管事回来,我便去与他说说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群弟子们每日尽是赌钱,干活偷懒,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从这日开始,相长宁每日都会去到灵田里看那片白楼草,手里不忘拎个木桶浇水,常老头看在眼里,只道他做事勤快,又劝他不必如此,反正这些白楼草都救不了了,倒不如省些力气。
相长宁却不这样想,他虽拎了个桶,也只是装个相而已,他每日去地里巡视,为的是另一桩事情。
第7章
这一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漫漫铺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相长宁修炼之后,又拎起个小木桶,溜溜达达到了灵田里。
那一片白楼草情状越发不好了,大部分的叶子都卷曲起来,焦黄干枯,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息,眼看着就要死了,因为没浇水的缘故,泥土都干裂出大道口子,跟婴孩的小嘴似的,仿佛在无声地叫喊着渴意。
相长宁蹲下身摸了一把土,在指尖捻了捻,觉得差不多了,便转身回了屋子,从废弃的主屋后边抱出一个陶瓮来,这个陶瓮还是常老头带过来的,上回他们煮过一只山鸡之后留下的。
陶瓮上边封着一层麻布,他揭开那层布往里面瞅了瞅,十分满意,抱起就往灵田的方向去了,等到了地里,相长宁便把那陶瓮放下来,取来备好的一双竹筷子,揭开那麻布,从陶瓮里头夹了个物事出来。
那是一只虫子,只有拇指大小,头生触角,背负黑甲,浑身漆黑,油光发亮的背甲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亮蓝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这虫子叫剢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来的,放在这陶瓮里养了一段时间,总算是能用上了。
相长宁夹着那剢虫放到泥缝旁,很快,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迅速钻入了缝中,消失不见了,相长宁倒是全然不着急,又从陶瓮中夹出来几只,如法炮制,都一一塞进了泥土缝隙中,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拎起陶瓮回去了。
此后一连过了三日,他才去了灵田里,这回除了带那陶瓮之后,又另外揣了一个木盒子,到了地里,他先是从沟渠里拎了一桶水,这是相长宁被发派来这里,头一回拎了水。
此时地里裂开的那些口子就更大了,足有成年人的手指那么粗,他二话不说,拎起桶就往一条裂缝中灌水,半桶水下去,只听地里响起了咔啦咔啦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挠土似的,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惊悚。
相长宁不以为意,继续往缝里倒水,很快,前面一道裂缝中钻出了一点灰色的影子,他抄起备好的竹筷,眼疾手快,迅速夹起了那灰影,送到面前打量片刻,笑了一笑:可算是逮着你了。
那也是一只虫子,只有蚕豆那么大,甲壳坚硬,团成了一团,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相长宁才不管它,把那虫子装进木盒中,收好。
再打眼一看,土缝中又接二连三地爬出了几只剢虫,几天不见,体型长大了不少,硬生生把那裂缝给挤开了,相长宁守株待兔,抄起筷子就把它们都一一夹起来,扔进陶瓮中,麻布一封,齐活儿。
那灰色的虫子叫蝼,喜食植物的根系,有毒,被它啃噬过的灵草大多会叶片卷曲,边缘焦黄,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植物是生了病害,是以相长宁第一眼看到那些白楼草的时候,就知道原因在此。
蝼原本的体型很小,只有芝麻那么点大,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若不是相长宁从前费心伺候自己的灵草,估计也不知道还有这种虫子的存在,它甚至可以无视一些基础的术法和禁制。
剢虫是蝼的天敌,蝼一旦碰到剢虫,便拼命逃,一边吃一边逃,短短时间内就会把自己的体型撑大,相长宁这次抓的这一只,算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蝼了。
事情做完了,相长宁便收拾好东西,又晃悠着回去了,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的缘故,第二天便下起了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他索性也不去地里了,常老头每次过来,都见他在打坐修炼,心中甚是欣慰,暗暗打定主意要想法子给他换一份活儿。
过了一日,雨停了,云开日朗,相长宁坐在院子里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盒子,便是他之前装蝼的那一个,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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