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发一通牢骚,讪了大娘儿子的面子,他回家后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念念叨叨的,邻家姑婆见他这样,就嘴碎说那白刃上的血是鬼血,谁见了就附在谁身上,她儿子已被那刀下鬼摄了心神!
大娘本来不信这鬼话,但下山时,却听得李府灭门的消息,她儿子发现那两把刀的天阴溪,可不就在李府山后嘛!这一下胆战心惊,越想越后怕,于是来找算命先生保保平安。
那算命先生自然不知怎么回事,又想天阴溪毗邻李府,生怕与灭门案扯上关系,随便打发了几句,收摊走人。
楚行云听了却是心如明镜,那把白刀恐怕就是传说中的冰蝶刀,乃李氏传家之宝。
据说此刀集名匠、汇珍材,经七七四十九天药淬而成,通体雪白,刃如秋霜,而奇的是,此刀一旦溅了血,那无论如何清洗,每逢入夜,曾经沾血之处都会再现鲜红,断然变不回初时的冰清玉洁,因而又被奉为刀中圣女。
其更绝之处在于,若用此刀伤人见血,那么握刀者的手与被砍者的伤口处,都将隐隐现出蝴蝶纹,且如胎记不得褪,故得名冰蝶刀。
听闻此刀白中显红之妙与冷热有关,每逢昼夜交替,由温热转凉阴,此刀便可现红,反之,则褪红显白。那大娘之儿晨曦寻猎,风清露凉,因而还可见那一点红,等他找了大伙儿再赶过来,已是日照初上,山间回暖,那红便褪去,仍是白霜覆身。
若大娘说的属实,这将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冰蝶刀乃李家世代之宝,应是在家主李大人手中,倘若是李大人在最后时刻用此刀砍伤了凶手,那么真凶穷尽一生,身上都要印着那奇特的蝴蝶纹,这将成为定案的一个铁证!
楚行云恨不能插翅飞到宋长风身边,告诉他马上带人封了天阴溪。
而此时,谢流水终于从算命摊前站起来,鬼算子捧着一把铜钱,微笑地跟他道别。
分身乏术,楚行云咬咬牙,还是决定先跟踪谢流水,可不能放跑了这个大恶贼。他给宋长风写了张字条,本想托人去送,然而脑中一白,竟想不出名字,这么多年他身边除了宋长风外,竟再没一个信得过的人。
曾经声名鹊起时,也是结八方英雄,友四路豪杰。可等十八岁那年,出身一被挖出来,许多人就变了,背地里轻蔑嘲弄看他笑话,更有言行轻佻的,就被楚行云一溜地揍回去。
现在想想,那些轻浮之人比及谢流水真叫一个安分守己,他们大多数忌惮楚行云的实力,只敢嘴上说说,不敢真做。不像谢流水,妈的连面都没见过,上来就玩下药强奸这一手,还他娘的成功了!
想此,昨夜风流放荡,一幕幕蹿心头,千堆恼怒涌,眼前人却悠然漫步;血案历历目,手中拳紧又松,恨不能提刀上马,片片削恶贼!
这时谢流水已走出天街,停在一家包子铺前,立了良久。楚行云心下诧异,这家包子铺乃临水城小吃老字号,应无甚疑。
店主每日专心于做好包子,尤其是那笋尖猪肉包,煸炒肉馅,热油一滚、香葱一洒,再佐以花椒、酱料,香飘满街。最后那包子出笼,色白面柔,一咬,金黄温热的灌汤汁便浸了一口,笋尖的鲜嫩和着猪肉的葱香,肥而不腻,回味无穷。
此时已是哺时,不少人为一饱口福,已排了长队候在门口,谢流水张望了一会儿,又缓缓踱到一边,寻了一块石头坐下,看似不经意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
楚行云躲在后面观察谢流水,看了一会,顿时了然。
他饿了。
可惜,没钱。
第八回 齐天算3
想必谢流水身上的铜板已被鬼算子敲了个精光,此时饥肠辘辘、身无分文地坐在街头,心中不知何味。
楚行云倒没料到这淫贼囊中竟如此羞涩,这么穷,昨个儿却还振振有词地跟他说我不要钱,真是奇怪。
想他不落平阳武功高强,私底下随便接个杀人越货的活儿,都能万两银子入库来,虽然江湖传言不落平阳专毁人清白,不沾认命,但楚行云没想到他就单纯给人破身去了,连条生财之道都无,穷酸至此,或许也算得上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此刻谢流水坐在那儿,贼头贼脑地看着买完包子的归家之人,蠢蠢欲动了一阵,终究没下手去偷,大约心里也觉得掉价,无端地坐了一会儿,复又起身上路。
他漫无目的到处乱逛,楚行云则在后边越发着急,天阴溪,冰蝶刀,如此要事却无法速传予宋长风,偏偏谢流水这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让人恨不得捏死!
又跟了一小段,楚行云开始察觉出这家伙不对劲,他几乎每逢过店,便会跟铺主搭上话,路遇老人,也会停下问上几句,看起来像在打听什么,屏息凝神,仔细一听,似乎在问:
这临水城的杏花哪儿开的最好?
楚行云觉得奇怪,谢贼人惹是生非反不躲,满城悠哉问杏花。不多时,谢流水便拐进一个花市。
此时傍晚将至,卖花女都拼了气力在吆喝最后的余货,谢流水一走进去,就被几个挎了花篮的小童围了个结实,那篮子里是一束束未开的眠阳花。
此花乃附近一带的特种,白昼时分,含苞低垂,夜幕降临,旋而盛开,且外为茶白,内为妃金,一旦绽放,如浮光落地,极为艳美。且可助阳去阴,采而炼香,甚至能使习阴冷之功者武力暂闭,其神效可见一斑。
谢流水一见这花就觉得浑身不畅快,连忙想躲,几个小童却不依不饶,甚至举起花就往谢流水怀里送,缠着嚷着要买几朵,弄得他难受得连打喷嚏。
摆脱了卖花童,谢流水走近一家杏花铺询问。此刻已近黄昏,熙熙攘攘归人过,脆脆盈盈童女音,灼灼百朵春杏盛,素素千枝眠阳低。
楚行云见此,不由得心上一计,他招来一卖花童,塞了银两,交代几句。
那花童很机灵,当即就朝谢流水走去
走到谢流水身旁,也不看他,径自和那大娘说:大姑!这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差不多收了走吧?
什么懒东西!这才几时,没看还这么多人吗!去去去!没把你那篮子眠阳卖了,今晚别张着嘴要饭吃!
那小童悻悻地回身,接着,像是才瞧见了谢流水一般,小鹿似的眼睛巴望着,恳问道:公子,买束花吧?
谢流水此时买也不是走也不是,大娘还以为买卖有戏,一时浑身来劲:这位爷,这花也不贵,你也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家翠儿吧!一等这太阳落山,眠花就会开了!摆在家里,绝对的祛湿避邪,保管公子您阳气贯天!
谢流水瞧那白乎乎的花骨朵,就觉得呼吸不顺,撇过头问道:这什么花?看着怪难受的。
大娘忙说:哎呀!公子是外来人吧?这可是我们临水城七大珍宝之首!我跟你说,这眠阳花啊,非同俗物!
说着,她又低声道,山里邻村那几个肾虚不举的,就是用这眠花洗了洗澡,嘿!可就龙虎精神了!公子你拿几枝回去!泡泡澡、壮壮阳,以后一上青楼!保管那几个水一样的姑娘贴着你叫大爷!
谢流水一脸苦笑。敢情他是找了张多晦气的书生皮面戴着,总有人分分钟劝他壮阳,无奈:大娘,我就想知道这临水城,哪儿的杏花最好看,就请您金口一开吧!
这大娘面上仍是不乐意,勉强答道:这赏杏,就去华碧楼吧,那左转角的雅间最好不过了,只是那银子说着促狭地看了一眼谢流水,就要看你消不消得起了!
这般赏杏,岂不庸俗?可有那种,山间野林杏花海?对了,你们这卖的杏花又是打哪儿来的?
好你个家伙!原以为你是个游人,不想是来打探消息的!我这的杏花乃临水城最绝!岂能白白就被你知了去,走走走,别碍着我做生意!
大娘不耐地赶人,谢流水只得离开,走了几步,没想到先前的翠儿在一旁轻声开口道:要说杏花林,还是王爷府山后的好。
谢流水抬眼询问,只听小姑娘又说:我随着大姑上山时远远望过一眼,极美的!可惜王府重地,我们可不敢去。
那地方要怎么走?
比较近的是从李府正门那条道上山,可现在李府公子要去,只能绕点道,从天街这条岔口上走,但恐怕公子是去不得的。
为何?
这白天薛王爷都派人守着林子,独夜间才无人。
那不如就夜访杏林,花前月下,岂不美哉?
公子有所不知,据说这杏林,越到晚上越红,及了午夜,便朵朵滴血,是有杏妖作祟的!公子书生儒雅,可去不得那地!
谢流水笑一笑,平生头一回被夸儒雅,实是稀罕不已。他朝翠儿道了谢,大步离开。
楚行云跟在后边,看着谢流水一步步走进岔道,才觉此计将成,转身直奔李家。
此时,夕阳斜长街燕影,余晖暖青石板路,天云流彩重山默,春水一汀杏花寒。江南水乡的景经夕阳一染,极是动人,可楚行云无暇欣赏,忙将纸条塞给宋长风的属下,让他去通风报信。
楚行云一路奔跑,耳边风猎猎,沿着李府前门那条道一直走上去,便可在近山之处,与天街的岔道汇合,再往那山上走,就是一汪杏花林,但那杏林前,山径旁,先是一大片眠花地!
从谢流水的反应上看,这人并不识得眠花,怕是更不会知此眠花地,楚行云见他寻杏心切,便用花童引他上道,既可传书于宋长风,又可于眠花地里,将此贼人一举拿下!
果然,谢流水的身影已从路口冒出来,此时暮色苍茫,四物昏暗,待谢流水沿着山径绕了几弯,遽然察觉到大片眠花时,已为时过晚!
夜幕临,眠花开,万千妃金,如阳坠眼。瞬间涌起的花香几欲让谢流水作呕,顿觉浑身都使不上劲
霎时间,眠花田里闪出一个皎白身影,飞身扑上,将谢流水掼倒在地,右手瞬间扼住他喉咙,左手猛地就抡到面门上,打了个结实!
这一拳揍得楚行云心头畅快,直把谢流水整张人皮面具都打陷下去,对方顺手扯了,露出那刀疤脸,似乎被人掐着喉咙也毫不在乎,仍是流里流气地笑道:
看来我杏花妖没招上,倒先惹了眠花精勾人了。
楚行云此刻压在谢流水身上制出他,并不理睬这话,右手的力道丝毫不松,左手往腰侧摸去。
谢流水感觉到身上人的动作,玩味地笑起来:怎么?我们昨夜一块儿芙蓉帐暖春宵度,楚侠客该不是食髓知味了,今个儿想要试试一树梨花压海棠?
楚行云反手抽出谢流水腰间的匕首,抵在他腹侧。
身下人倒不惧,道:哟,小花精这是准备先吸人血呢,还是要先采采阳气?
楚行云冷笑一声:肾虚之气,采来何用。
这话弄得谢流水脸上微僵,但复又笑极:此言差矣,我肾不肾虚,楚侠客上面的嘴不知道,下面的小嘴儿可清楚着呢!
楚行云眼也没眨,抬手一刀,就扎进谢流水的腹部。
温热的血霎时蔓延。
谢流水咬牙,右腹的剧痛逼得他大口喘息,可越是呼吸,眠花香就越是灌进来,整得他脑仁发疼,暗暗运功,丹田不通,近乎武功暂废。
现在他被身上人压制,腹部中刀,头晕失血,狼狈至极。
楚行云见身下人挣扎不得,便微微松了点握刀的力道,开口道:我问你件事,你前夜入李府时有没有什么异状?
谢流水低低地笑了一声:我若说不知道呢?
楚行云顿了一会,淡然道:据说肠子对切割的痛感比较小,对牵拉则更敏感。说着,左手依旧覆在刀柄上:
需要我搅一搅吗?
第八回 齐天算4
谢流水一寒,只好老实回答:
我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只是
见对方故意停顿,楚行云威胁性地紧了紧刀口。
楚阁下,您能不能先把玉手给撤了,我怕我一说完,没了利用价值,您小手一抖,就给我搅烂了。
我不杀人。
晓得,楚侠客您是什么人!江湖腥风血雨走,双手不沾半点红,所以我谢某就是该死,也不劳您皓腕轻扬,只要您放手,我立马从实招来。
楚行云犹疑了一会,便把左手撤了。
谢流水右手扣进土里,喘匀了气,再道:我进去的时候李府并无什么异状,不过或许也是我多心,我总觉得李府的夜,太静了。
行云还想再细问,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似有一拨人正赶上山来,此时视野被茂盛的眠花茎秆遮了去,正待抬眼去看,谢流水右手猛地挥了一把土,楚行云被那马蹄音分了心神,一时不备,视野一糊,谢流水趁此空隙,迅速弹身而走,一狠心,遽然拔刀,向山里逃去。
谢流水心里感念楚行云这一刀扎得极巧,避开了内脏,刀尖全进肉里了,除了疼痛失血,并无性命之忧。可惜他捂伤而逃,行动终是不快,还没出眠花地,就被楚行云逮了个正着。
谢流水立刻化被动为主动,回身右手佯出刀,却提左拳击腹部,然被楚行云一眼拆穿,微侧身,四两拨千斤,右手扣住他的左拳就是一拗,谢流水忍痛,左手反扣行云的手腕,再往前一拉,同时右脚前迈,顶入对方胯间。
楚行云干脆顺势而为,被扣紧的右手拽着谢流水往上一提,趁他负伤下肢不稳,正准备来个漂亮的过肩摔时,对方却霎时察觉,猝然放软力道,转而将一身的重量朝楚行云压下来
两人一同摔进眠花地里,瞬间,谢流水举起右手的刀,朝身下人脖颈处挥去
而楚行云出手如电,一下捏紧身上人的喉咙,同时,谢流水的刀已横在了他脖子上。
又一次僵持。
相对无言,此时谢流水压在楚行云身上,竟又不禁想起昨夜种种,他俩一般高,现在胯顶胯地靠在一起
楚行云见谢流水痞子样地笑了笑,不知心里转了多少龌蹉心思,他扣紧这家伙的咽喉,谢流水了无惧色,附耳低声道:看在我们昨夜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
那块残玉,你最好别戴。
一语中的!楚行云猝然起身,根本不顾横在脖子上的刀,谢流水啧了一声,连忙撤刀,却失尽先机,被楚行云掐着咽喉摁在地上。
什么意思!你认得这玉!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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