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波浪壮阔,远远望不到边。一条十丈余长的战船,静静地停靠在江滨。船上的几门大炮,格外的显眼。
太平府总兵兼任知府孙思克,数次请人杀龙,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这孙思克本是一员虎将,被洪承畴派来镇守西大门。
北方悍将,天生的不信邪,孙思克上书洪承畴,从扬州调来一条炮船。为了彰显声威,孙思克给炮船取名镇龙号,誓要杀死恶龙,为百姓除害。然而,出船数次,不但奈何不了恶龙,反而把一船将士累到抽筋。
这天,恶龙乘着风浪,又出现在江面。过往客船,无不胆战心惊。为了鼓舞士气,孙思克不得不亲自上船督战。
众将士开船之时,忽见一大群人涌来。孙思克急忙下船,来探究竟。
神江龙和孙思克相熟,将三兄弟介绍给了孙思克。接着神江龙又将三兄弟杀蛟的方法,给孙思克讲了一遍。
那么多能人异士,最终都是无功而返。仅凭一枚小小的铁片,能对付恶龙?
金月生见孙思克一脸狐疑,于是询问他有什么办法对付恶龙。孙思克摇头,一脸的无奈。
金日乐眼尖,连忙叫道:“山西老财,你船上不是有炮吗?为何不用炮打?”
山西老财?孙思克脸色有些不悦。
但金日乐说的甚是熟溜,孙思克疑惑:“你在哪里,见识过我们山西人?”
金日乐笑了:“安庆城有位娇娘子,不过却是败家!”
安庆城?娇娘子?败家?这是哪路神仙?孙思克一脸狐疑,随即想到了老相识王辅臣。
“原来你们是马鹞子的朋友!”
“咱们不扯犊子了,快回答我的问题。你们这大炮,真是拿来当摆设的?”金日乐叫道。
船上乃是火器营的千斤佛郎机大炮,威力无穷。但是恶龙在江中游走极为迅速,炮弹根本打不着它。它一旦沉入江底,就不见了踪影,根本无可奈何。
众将士多次拿肉引诱,再以炮打。然而猪婆龙皮坚肉厚,炮弹虽猛,但打在他身上,就像打在铁球上,根本没啥用。反倒激起它凶性大发,攻击镇龙号,数次差点把炮船撞翻。众将士被埋上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所以孙思克才选择亲自上阵,鼓舞士气。
金月生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投毒?”
孙思克一脸的丧气:“江阔十余里,大水漫天,要投多少毒啊!本府没办法,也确实用猪肉试了几次,但经江水冲泡,根本没啥用!”
神江龙于是提议,试试三兄弟的办法。孙思克无奈,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将三兄弟和神江龙九人,接上船来。
镇龙号撤缆杨帆,孙思克一声令下,大船缓缓驶入江中。
赵一等人,用大绳将熟猪吊在船头,引诱那恶蛟。
恶蛟正在肆意狂翻,忽闻得一阵香飘来,便兴冲冲地飞速游来。孙思克急忙摇旗指挥,放炮轰击。
各路人马多次围攻,都没伤他半点汗毛。因此这家伙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一路撒欢,游到了船头。
酱香味甚浓,恶蛟那两只灯笼大的眼睛,闪着凶恶的兴奋,众人尽皆骇然。
囫囵猪吊的有点高,然而那怪物根本不惧。只见它突然从水中窜将起来,尾巴一甩,将右舷栏杆劈了个粉碎。大船摇摇晃晃,众人躲都没法躲,啪叽啪叽,甲板上跌落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那恶物并没有吃猪,而是落回了水中,瞪着一双凶恶的灯笼大眼,悠着巨大的棘刺铁尾巴,似乎在嘲笑船上的一群小不点。
“这厮认得我们,他要报仇,快跑!”
孙思克惊惧地大叫一声。原来镇龙号多次发炮,惊扰了他的兴致。因此刚才那一尾巴,先给众人来个下马威。
恶龙这么玩法,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二金水性不好,曹继武怕他们落水,急忙将他们塞入了内舱。跌落的众将士们,慌忙爬将起来,调转船头,拼命逃跑。
那龙好像是知道怎么回事,高高跃起,又一尾巴,将左舷劈裂。众人又被晃翻,甲板之上,全是痛苦而无助地嚎叫。
这次还没等众人爬起来,那怪又一尾巴劈来,将一尺来厚的左舷横筋打断。左舷瞬间破了个大洞,江水汹涌喷进船来。众将士顾不得疼痛,拼了命地往外舀水。
那恶龙洋洋得意,瞪着两只凶恶的眼睛,围着大船游来游去,嘲笑船上一群自不量力的小家伙。
此时船体开始倾斜,很有可能保不住了。但恶龙浮于江面,在镇龙号附近游来游去,众人谁也不敢跳江,船上顿时乱作一团。孙思克手忙脚乱,指挥失灵。一旦不能凝聚力量,镇龙号离死也就不远了。
那恶蛟转了一下眼睛,见众人吓破了胆,于是放下警惕,晃悠悠到了船头,张开血盆大口,要吃熟猪。
此时的曹继武,死命抓住缆绳,隐伏在船头。见恶龙张口吃猪,说时迟那时快,曹继武丢了缆绳,一个弹身而起,顺势双手齐施,发出两只毒镖,直没入恶龙口中。
那恶龙吃痛,弃了熟猪,一跃而起,张开大嘴要吃曹继武。
此时的众将士,全吓破了胆,自顾不暇。而曹继武由于丢了缆绳,正向左滑,无法闪躲,顿时陷入绝境。
见恶蛟张口咬自己,曹继武胆大心细,左脚就势点了一下断舷根,借力又甩出一枚毒镖,正中龙眼。
那龙吃痛,顿时跌落下去,在江水里乱滚,掀起滔天大浪。
神江龙见曹继武得手,急忙将粗缆绳结套,用力一甩,套住恶龙。那龙被套,拼命逃跑,竟然拉着大船,一路狂奔。大船被拉得摇摇晃晃,几乎快散了架,赵一等人连忙卸了帆。孙思克则急命人拼命修船。曹继武得空,也从左舷外,翻了上来。
五步蛇毒见血封喉,那龙虽体型巨大,但也经不起蛇毒毒气攻心,折腾了半个时辰,便渐渐无力。大约一个时辰,恶龙已完全无力。孙思克指挥众将士,拖着恶龙,慢慢靠了岸。
此时岸上人山人海,刚才见船被恶龙打破,皆吓得屏住了呼吸。镇龙号拖了恶龙回来,大家皆欢呼雀跃。
曹继武等人,见镇龙号被恶蛟弄得破破烂烂,众人差点丧命,皆惊叹不已。
孙思克汗流浃背,几近虚脱,心中暗暗庆幸:想自己也沙场多年,杀人无数,何时弄得这等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此时恶龙已翻身而死,孙思克忙命人将它拖上岸来。
“看我的!”
众将士刚要动手,神江龙推开了众人,大喊一声,伸出双手,缠了缆绳,凭一己之力,将恶龙生生拖上岸来。
人群顿时骚动,皆齐声向神江龙道和:“神大爷,好手段!”
“神壮士,好身手!”
“不愧为赛周处!”
“神大爷为太平府除了一大害!”
“神大爷,不愧为江中神龙!”
……
神江龙连忙解释,杀蛟的是曹继武。赵一等人,也连连替神江龙解围。然而群情激昂滚动,人声鼎沸,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的话。
金月生摸下一脸水渍,朝曹继武无奈笑道:“师兄,看来英雄不是你了!”
金日乐也来打趣:“大师兄用阴谋诡计胜了那恶物,人家当然不服了!”
人群骚动,情绪激昂澎湃,根本无法控制,孙思克也很无奈,于是对曹继武行礼道:“百姓无知,本府惭愧,还望曹老弟大人大量,不和他们计较!”
“知府大人过奖了,小人万不敢当!”
曹继武英气逼人,武艺高强,兼之彬彬有礼,孙思克甚是满意,邀请道:“曹老弟若不嫌弃,暂到府衙一叙,如何?”
曹继武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更不想抛头露面,连忙躬身施礼:“大人言重了。只是小人去南京还有要事,不能再耽搁,还望大人见谅。”
孙思克正要执意挽留,忽见曹继武怀里落下一封信,忙捡了起来。
信封上面,“亨九兄亲启”五个大字,写的苍劲有力,极为显眼。亨九是洪承畴的雅号,直接称他雅号的,一定是位故友。这显然是封友人之间的私信。这个敏感的时候,给洪承畴写信的,一定不单单是为了叙旧。
久经历练的孙思克,微微一笑,将信还给了曹继武:“本府也为经略使部下,被派来太平府暂时镇守。曹老弟既是去往他处,本府也不再强留。不出一年,咱们准会再见。三千两银子,本府自会托人捎去。将来咱们再见了,再来痛饮一场,如何?”
曹继武大喜,揣了信:“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击掌为誓。
英雄不慕名利,然而确为太平府除了一大害。作为父母官,不能没点表示。孙思克想了一下,问道,“曹老弟,还有什么所需?”
曹继武想了想,问道:“知府大人,要怎样处置这龙?”
孙思克捋须思索了一下,对曹继武道:“它是属于你的,此龙世所罕有,价值连城,本府怎敢擅自做主?”
“大人言重了!小人只是为民除此恶物,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孙思克低头想了想,建议道:“本府想,这龙炮弹都打不穿,不如做成甲胄,定是天下最坚韧之物。”
曹继武大喜:“此法甚妙,还望大人做成以后,送我三套如何?”
孙思克忙笑道:“本是你之物,甲胄也全是你的。”
“大人言重了,我和两位师弟,一人一套,剩下的,全凭大人处置。”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孙思克大喜,笑道,“甲成之后,本府一定派人送去。”
“多谢大人美意,那我们就告辞了。”
曹继武向孙思克行完礼,带着二金要离开。
神江龙兄弟,被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无暇抽身,金日乐忙问道:“要不要和神江龙他们打个招呼?”
“惊动了他,他必强留咱们,咱们的去处,不便说与人知。到时说不出好理由,咱们脱身不便。太平府乃商贾云集之地,请客吃酒,不知会耽误多少时间。”
二金乃悟。
孙思克见状,笑道:“神江龙的事,有本府来说。你们要去经略使处,如果不是如此,本府怎能轻易要英雄离去?”
“让知府大人受委屈了,小人实在不愿抛头露面,耽误时辰!”
孙思克点了点头。
三兄弟于是告别孙思克,转身离去。
望着曹继武背影,孙思克赞道:“计谋过人,胆大心细,武艺惊人,彬彬有礼,侠肝义胆,不慕名利。将来定会在我之上!”
……
三兄弟从客栈拿了行礼,避开密集的人群,张帆启程。
刚才江中战恶龙的场景,让二金此时仍然心有余悸。金日乐不解地问道:“大师兄,那恶物为何如此聪明?竟然懂得报仇?”
“废话!”金月生敲了他脑壳,“世间罕有之物,皆具有灵性。当然聪明了!”
金日乐不大满意:“好像有点扯犊子的味道?”
金月生又敲了他脑壳:“你被耍的次数多了,难道还会蠢?”
原来那恶龙被人们攻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机灵了起来。
金日乐不满金月生老是敲脑壳,于是回敬了一下:“这还像句人话!”
金日乐手重,金月生不乐意了,二金于是又闹腾了起来。
前方忽然出现一座高山,甚是雄伟。两个山包鼓起,中间乃是一线天。满山都被翠浓覆盖,金月生拍手叫道:“师兄,这就是传说中,项羽的那匹乌骓马吧?”
曹继武点了点头。
金日乐连忙四处张望,但见山峦起伏,云遮雾罩,却没见有一匹马,郁闷道:“你们两个,被那恶蛟吓傻了吧?哪有什么项羽的什么马?”
金月生指着那座山:“它就是。”
金日乐摸了摸金月生的面门:“你没有发烧啊!”
“胡说什么?”
“你才胡说,明明是山,哪里有马?”
曹继武见了,只好解释道:“相传,项羽兵败来此,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但怜惜其马。遂让亭长将马渡过江,自己却江边自刎。那马不见项羽回来,感到项羽已死,于是绝食哀鸣而死,化为此山。”
金日乐仔细瞧了瞧,喜道:“还真像,此山叫马鞍山吧?”
曹继武点点头。
金月生叹道:“好一位盖世英雄,竟然斗不过一个流氓,可惜可叹!”
金日乐嚷道:“那是项羽骄傲自大,目中无人。他不但妇人之仁,还猜忌心重,搞得手下人人自危,不败才怪呢?”
曹继武也叹了口气:“猜忌心重,人人自危,挺像崇祯的。他们是败于自己,诚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金日乐挠挠头,甚是疑惑:“败于自己?怎么讲?”
金月生也叹息道:“师兄此言甚是,譬如斗恶龙,只有师兄镇静自若,没有害怕。因而杀了恶蛟,救了一船的人。我和乐乐,当时乱了方寸,想来真是羞愧难当!”
“那是因为咱们水性不好!”金日乐反驳道。
“这是借口。大明所谓的精英人士,找了那么多借口,几乎没有一个是自己身上的。出了过错,全是别人的,自己永远都是无辜的,一点担当都没有,如何不败?咱们若是如此,岂不白来世间一遭?”
“咱们先说乌骓马,接着项羽和刘邦,再来崇祯和大明,最后到了自己身上。你这犊子,扯得是不是太绕了?”
金日乐嬉皮笑脸地看着金月生,金月生踢了他一脚。
曹继武拍了拍金日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吃一堑长一智,就像恶龙一样,被耍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聪明了。每次危机,都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记吃不记打的德性,万万不可有!”
“是该打!”
金月生又踢了金日乐一脚。
金日乐撇了撇嘴,一脸的委屈,掩饰不住的坏笑:“没娘的孩子,就是没人疼,师父不在,你们两个犊子,整天就知道欺负我!”
“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看见金日乐那滴溜溜的眼神,金月生气歪了鼻子。
过了太平府,应天府就不远了。眼看天色将晚,曹继武制止了二金的嘴仗,吩咐他们去降帆。停船准备妥当,三兄弟忙扯出干粮,打开酒,吃饱了睡觉,养足精神,以便明日赶往南京城。
第49章大江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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