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师[出书版] 作者:小伍
太后的宫中。和这位阳成昭信相比,吕雉飞燕之流都不值一提。”[30]
人群兴味盎然,议论纷纷。朱云笑道:“二姐你瞧,大家都喜欢听这些。”
少女大惊失色,捂着双耳道:“爷爷别说了!难道平娘娘要做阳成昭信么?”
李万通冷笑道:“若姑息养奸,又焉知她不会变本加厉?只不过,平娘娘要做阳成昭信,也要看高官家是不是刘去,他宫里人是否全部陶望卿之流。”
少女道:“爷爷还是说回本话吧。平娘娘要做昭信,又与朱女录有什么相干?”
李万通道:“朱女录得知亲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官家又置之不理,如何能忍下?当下不动声色地带了一把铳到了平娘娘的宫里,先是轻言细语地攀谈,接着出言激怒,最后出其不意连打了三铳,颗颗弹子都打在同一个伤处,生生将平娘娘的左脚打断。平娘娘屠猪一样地惨叫,血肉洒了一地,惨不忍睹。朱女录对她道:‘你伤了姐姐的腿脚,我便只打断你的腿脚,你若伤了她的胎,我便让你断子绝孙!’平娘娘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朱女录吹散了铳口的硝烟,扬长而去。”
少女一拍手道:“真是大快人心!瞧这平娘娘还敢胡作非为么?!”复又担忧道,“如此,这位朱女录不是要被高官家――”
李万通道:“不错,听说罚银千两,免官在掖庭狱坐牢服苦役,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少女道:“明明是平娘娘有错在先,高官家竟然护短,真是――”这个“昏君”的“昏”字吐了半口气便被李万通打断:“平娘娘断了腿,朱女录却只是罚银坐牢,你想想,高官家究竟护着谁?”
人群低语不绝,少女沉吟不答。李万通接着道:“所谓‘将欲翕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31]。高官家正是等这平娘娘恶贯满盈,这才借朱女录之手向她发难。此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姑且待之’。”说罢将这几句话向人群细细解释一遍,众人纷纷道:“原来高官家是和春秋霸主郑庄公一样的聪明人。”
李万通一拍竹板,又道:“朱女录不畏强恶宠嬖,为亲姐张目,一时在朝中传得沸沸扬扬。多少老夫子原本担心高官家让一个宠姬辅政,未免儿戏,如今看来,她并非宠姬,且性情刚烈,不是阿容谄媚一路的,多多少少都放下心来。”
少女笑道:“如何知道她并非宠姬?性情刚烈也是对平娘娘,焉知她对高官家不是狐媚惑主呢?”
李万通笑道:“倘若她真是高官家的宠姬,还用得着自己提着铳为姐姐报仇么?两姐妹一左一右架住高官家,高官家还能如此轻易地放过平娘娘么?”
众人大笑,纷纷点头。李万通又道:“这深宫大院,施毒手的施毒手,放冷枪的放冷枪,当真你来我往,好不热闹。正应了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见做人千万不可存着坏心眼儿。连宫中都有嫉恶如仇、不畏生死的女官,况且宫外的广阔天地?实实要小心报应不爽。可怜这平娘娘,得意不过半载便成了残废,当真是――”少女奏起月琴,李万通拍起竹板,幽幽唱道,“露台承恩夜昏晓,春梦到秋无寻觅。”唱罢,祖孙俩起身飘然入内,不一时从后门远远去了。
第七章 师克在和
待李万通走远,我一面命绿萼关了窗,一面甚是好笑:“李万通竟然将慧贵嫔比作阳成昭信。”
朱云笑道:“若不将慧贵嫔说得穷凶极恶,如何能显出二姐你的正义凛然?”
我不觉冷笑:“我为什么要显得正义凛然?我也并不在乎那些老夫子是如何看我的。况且,我打伤了慧贵嫔,那些老夫子真的就放心了么?”
朱云道:“二姐被沐皇恩,又特立独行,自然是不在乎的。既然不在乎,又何必在乎别人在不在乎?”
我哼了一声:“你在说谁?”
朱云笑道:“自然是小弟我。小弟虽只领个虚职,却也是日夜勤学苦练的,偏偏有人说我是倚仗两位姐姐的恩宠。小弟着实委屈。”
我审视片刻:“李万通果然了得,宫廷秘事竟说得丝毫不差――不,是十分得体。既懂得抹黑慧贵嫔,也懂得隐晦玉枢和我的心病,还给皇家留了颜面。他当真是十分体谅你的心思。怨不得你知道他今天要说什么,竟还特拉我来听。”
朱云笑道:“此言差矣,二姐在宫里闹翻了天,自然宫外也津津乐道。有李万通为姐姐细细解说一通,多少也能正名。何况姐姐也不是第一日听李万通说书了,多少知道他如何知晓这些所谓的‘秘事’。姐姐熟读经史,自然知道民心所向是如何要紧。”
我懒得与他争论,只摆一摆手道:“罢了,你不是说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我说么?”
朱云笑意深沉:“是不是要紧的事情,要看二姐的心意了。”
我自斟一杯,一饮而尽,笑意如酒冷:“你说话越来越糊涂了,爱说就说,不爱说我也不想听。”
朱云忙道:“二姐息怒。”说罢为我斟满酒杯,“咱们姐弟好容易能相会饮酒,没有母亲在一旁坐着,正可畅所欲言。”
酒是清冽微甜,流入心中化作难以名说的苦泪:“云弟,这一次我回家,你似乎有哪里变了。”
朱云道:“二位姐姐都在宫中苦熬着,家里唯剩我一个男儿――”说罢也自饮一杯,“虽然从未有人向我言明父亲因何备受酷刑,我却也不是个傻子。”
我凝视半晌,道:“往事由他去吧,只说如今的事便好。”
朱云微微一笑:“也好。那就先说好消息吧,是关于弘阳郡王殿下的。”
我问道:“上一次我听说他到了临安府的紫溪盐场,如今到哪里了?”
朱云道:“弘阳郡王离开临安府后,去了嘉兴府。”
我颔首道:“嘉兴府的海盐县有沙腰、芦沥两大盐场,还有袁部、浦东和青墩三个小盐场。”
朱云笑道:“二姐知道得真清楚。”
我笑道:“自从弘扬郡王去巡查盐政,我便细细查看过地图。弘阳郡王既去了临安府,又怎会不去嘉兴府?”
朱云道:“弘阳郡王从海盐县渡海到会稽府的余姚县,又走陆路去了明州府的慈溪县。”
我笑道:“慈溪县有一个鸣鹤盐场。”
朱云道:“二姐当真无所不知。可是二姐知不知道,上个月慈溪县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摇头道:“若是百姓上书没有言及,陛下也没有告诉我,我是不会知道的。”说着忍不住自嘲,“上个月只顾着应付他的那些娘娘了!”
朱云笑道:“人这一生总会遇到些小人,能暴起一回,扫除妖氛,也算难得。二姐当高兴才是。”
我叹道:“不过如此。慈溪县究竟发生何事?”
朱云道:“本来春夏涨潮时,正是亭户们煮海的时候。谁知今年有几百名海盗忽然从余姚登陆,一路杀到慈溪县。”
我奇道:“海盗?”
朱云道:“当时慈溪县的县令正和弘阳郡王在盐场巡查,得知海盗登陆的消息后,立刻回慈溪县守城。谁知还未进城,海盗便杀了过来。可怜城外的百姓来不及逃入城中又不愿意追附反贼的,都被毫不留情的屠灭了。慈溪县的县令亲自带着几个带刀的衙差沿途保护百姓,没于阵中。弘阳郡王和主簿杜娇匹马逃入城中,刚刚来得及关上城门。”
我大惊:“怎么会有海盗?”
朱云道:“说是海盗,其实是些私盐贩子、亭户流民,还有一些日本武人。”
我一怔,深深叹息:“亭户[32]流民……”
朱云道:“都是反贼,姐姐却悲天悯人了。”
我冷哼一声:“这几百人行动迅速,想来不曾带着攻城器具,眼看慈溪县关闭城门,必然在周围掳掠一番,迅速撤走。他们是去了定海县、鸣鹤盐场,还是南下去了明州府?”
朱云道:“二姐素来料事如神,不妨猜上一猜。”
雅阁虽是凉爽,却有些气闷。我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狭仄的视野中唯见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冰凉的指尖沐浴在正午的日光中,淡淡一点暖意:“海盗上岸,是为了劫掠财物,既然到了明州,怎能不去明州最大的城――明州府?去过了明州府,再折而北上,从定海县出海。”
朱云举杯道:“二姐料事如神。”
我轻轻摇了摇头:“如果这些海盗再勇敢些,就应该去会稽府。当年孙恩就是从余姚登陆,攻占了会稽府,将才女谢道韫的夫君、会稽太守王凝之杀害的。不过,从余姚县折向东南,经慈溪、明州府,最后从定海县出海,纵横二百里,已算胆大包天了。”
朱云道:“二姐对江南道的地形很了解。”
我淡淡一笑:“在御书房当值的好处便是能看到许多平常看不见的物事,比如,各种各样的地图。天下很大,我却困守宫中,多瞧一瞧地图,算是解闷。”
朱云笑道:“二姐心怀天下,却不得不在宫里和妃嫔纠缠不清,当真无趣。”我笑而不语,只摇一摇折扇,扬眉凝视。朱云轻轻咳嗽一声,忙又道,“海盗来如电去如风,余姚县和慈溪县都被打得措手不及,慌慌张张地闭城拒敌。可怜城外村邑的百姓被他们烧杀抢掠,死伤不计其数。”
几缕刀光血影,一腔极度惊恐的尖叫和哭声,我心头一颤,眉心微动:“海防难守……连几百海盗也挡不住。”
朱云笑道:“二姐先听小弟说完再忧国忧民不迟。弘阳郡王和二姐一样,猜准了海盗从明州回来后,定从定海县出海,于是亲自带兵前往定海县主持防务。”
我嗯了一声,无不担忧道:“乡兵平日务农,训练甚少,如何抵御这些海盗?何况小小一个慈溪县,又能有多少兵马?”
朱云笑道:“岂不闻‘师克在和,不在众’[33]?”
我淡淡道:“更确切地说,是‘贼既无城栅,唯以寇抄为资,取之在速,不在众也’[34]。”
朱云大笑:“这情形当真丝毫不差。”说罢与我一碰杯,仰头饮尽,又道,“弘阳郡王命慈溪县县丞将百姓收入城中,闭城不出,自己却带着二百名壮勇前往定海县。王爷三令五申,赏罚分明,众人无不心服。”
我颔首道:“皇子守城,自然士气大振。”
朱云道:“弘阳郡王亲自负土,日夜不休,带领众人挖掘守城工事,又远远地派出斥候哨探。数日后,海盗来袭,王爷先派一百名军士装扮成百姓背负家资往城中避难,这些海盗见了焉有不抢之理?于是众人纷纷丢下财物,抱头鼠窜。海盗追到城下掉入堑壕,守军从城墙上向下丢滚石、热油、火箭、毒箭,如此十停中死伤了三四停。剩下的人无心恋战,也不搭救同伴,绕城海边跑去。”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戎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先者见获必务进,进而遇覆必速奔,后者不救,则无继矣。’[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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