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作者:螟蛉子
许,他们是对孩儿的气节高山仰止?”
众人均想,步白秋易容成司徒府的暗卫,仍未逃过‘殷无恨’的毒手,死在后院门槛处,怎会和司徒雅一并受擒?这么大个破绽,反倒不像作伪,何况昨夜确有人目睹‘殷无恨’携‘步白秋’掠出。
司徒庆略一思索,目光如炬看向暗卫九。
暗卫九双膝跪地,不打自招道:“属下无能……”此话一出,众目齐瞩。
司徒雅叹了口气,心道,先前问你,你犟着不讲,这下可好,却要当众剖陈。想罢,兀自酝酿情绪,待暗卫九说出昨夜情形,眼泪才好夺眶而出,只盼能瞒过极难应付的蜀王韩寐,又思量如何能防韩寐借此大做文章将暗卫九抢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突然听得荒腔走板一声喊:“啊哟,三昧真火!”
循声望去,原来是那瓦匠怯场,想趁机开溜,哪晓得后退一步踏中未熄的火苗,滋溜滑倒在地,惹上浑身火焰,顿时吱哇大叫,满地乱滚。
张碧侠抄起旁边的水盆来救,司徒雅和瓦匠齐道:“泼不得!”
然而覆水难收。那火势遇水更旺,烧得瓦匠犹如赴火飞蛾。
暗卫九无暇再禀,纵身去剥瓦匠的衣物。
“避开!”司徒庆目光一凛,长剑出鞘,虚指翻来覆去的瓦匠,就一招‘闻溪见沙’,剑光流窜似水,剑尖抖动如沙,将瓦匠着火的地方细密撩出。知府和典吏看得瞠目结舌,待暗卫九将衣不蔽体却安然无恙的瓦匠扶起,才记得拊掌赞赏。
司徒庆道:“阁下是何人,怎说这火是三昧真火?”
瓦匠惊魂未定表明身份,老泪纵横道:“不是三昧真火,能把屋子烧成这样?”
司徒庆收剑虚心求教。瓦匠鼓起勇气道:“有人晓得你要用水浇,才用了这不惧水的猛火油,把你的屋子烧得精光。俺看你……肯定是惹了不得了的麻烦。俺不干了,不赚你的银子了!”
作为不得了的麻烦,司徒雅苦口婆心、引经据典劝住瓦匠。瓦匠不想赚,他哪有银子买下暗卫九。
韩寐笑道:“猛火油,可是油泉出产的石漆?”
瓦匠抱着光溜溜的胸脯,讪讪道:“是的,打仗用的。官家晓得猛火油柜不,攻城可厉害了。”
司徒雅对此了若指掌,他神教机巧堂堂主,早年从西域的拜火神教处学到一门本事,以木灰、火硝和昆仑磺捏成小丸,内灌猛火油,名为火龙丸,每发力投掷出去,必定轰然爆开,散出满地稠油火焰,经久不息,遇水不灭。这回用在司徒府,即便是石头,也烧裂了不少。
韩寐颔首:“那殷无恨确有些能耐,你这客家瓦匠,也不简单。”
知府见状道:“司徒盟主,不是老夫不通情达理,你惹了魔教,再在益州城住下去,未免伤及无辜。贵府这光景,也不能住人了,不如迁到荒郊野外去,专心致志剿灭魔教,除暴安良。待大功告成,老夫若还在此任,必定摆酒相酬,雇能工巧匠,为盟主另起宅院。”
司徒庆沉吟不语。
司徒雅微笑抱拳:“知府大人大仁大义,心怀黎民社稷,令不才好生佩服。按大人之意,依不才之见,不如先雇工匠起宅院,伸张正义,激励武林有志之士,以示官府不畏魔教,是我正派百折不挠的坚实后盾。而家父荡平作乱益州的劲敌,也算为知府大人锦上添花,更添一笔辉煌。”
益州知府听得怦然心动,他上任以来如履薄冰,全仰仗蜀王韩寐鼻息,又畏惧武林盟主司徒庆的人脉,任凭江湖中人在益州走动,担心被好事的侠士当贪官污吏除了,两年下来竟丁点油水也没捞着,倘若司徒庆真能铲除魔教,他以此向朝廷邀功,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哪怕因此能换得个江南肥差,摆脱蜀王的魔爪,也是好事。
想罢,知府喜忧参半道:“这也未尝不可,只是,万一魔教因此来找我官府麻烦,如何是好?”
司徒雅心道,冤大头,魔教不找你麻烦,羊毛出在羊身上,赶紧拿银子来雇工匠罢。
司徒庆面色凝沉道:“冤有头,债有主,只要我司徒庆一息尚存,就绝不容魔教滥杀无辜。”
韩寐笑了:“都说得好!本王有个两全之策。”
知府和司徒庆均警惕地看着韩寐。司徒雅道:“请教王爷高见。”
韩寐负手远目:“我牙尖嘴利的二公子曾经云过,养一个是养,养两个是养。本王就日行一善,养了司徒府上下百口,从此不分你我,统统住进藩王城,直到殷无恨落网为止。在此期间,烦劳知府大人重修司徒府,为武林正道添砖加瓦。如此一来,知府有难,盟主大可及时出手相救。”
张碧侠动容道:“师弟,你真是太聪明了,太深明大义了。”
韩寐低头叹息:“本王英明神武,又生得如此风流倜傥,却内室空虚,真是天妒英才。”
司徒庆按捺怒气:“……这怎么好意思?”
张碧侠诚恳道:“同为武林正道,五湖四海皆兄弟,原本就是一家人。盟主有难,武当派弟子些许微意,旨在联手抗敌,盟主切莫客套推拒。”
韩寐冷笑道:“我藩王城干净得很,没有一样见不得人的东西,好意思至极。岳父你不好意思,难道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宝贝,不便入住藩王城,抑或者,要与魔教暗度陈仓,在藩王城行事不大方便?”
司徒雅发觉,数日不见,韩寐的厚颜无耻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听到‘岳父’二字,转身羞愤状扑进暗卫九怀里――见过趁火打劫,没见过这样光明正大趁火打劫的。想了想,打起武当主意。
前门有狼,后门有虎。暗卫九默默搂紧司徒雅,一派萧索茫然。
益州知府深思熟虑,点点头,眯眼打量瓦匠。瓦匠挠着燎焦的头发,自觉骑虎难下,很是忐忑。
第四十四章
司徒庆明知蜀王韩寐用心险恶,以掷杯为号,怂恿青城派与他叫板,称他是当年剑门灭门的元凶不提,此番邀他举家搬入藩王城,大抵也是为了伺机寻找那风传的九如神功的下落,又欲以他为饵,引殷无恨前来自投罗网。饶是如此,他还是得承这份情,以免让蜀王和武当派扣上莫须有罪名。
待瓦匠与知府谈妥价钱,画好复原图纸,韩寐麾下的兵痞便开始忙进忙出,将司徒府幸存的家当运往藩王城。这支精兵在废墟里翻天覆地,肆无忌惮拆梁卸柱,有时找着值钱什物,就揣进襟中霸为己有,还不时调戏哭红眼的丫鬟,浑然韩寐做派,与马贼强盗毫无二致。
司徒庆静静地伫在烧裂的金钉朱门外,二十年美景,一夕荡然无存,像是发了场春秋大梦。他恍惚似看见一袭风尘仆仆的身影,白衣戴笠,落拓江湖的扮相,抱手立在他身前问:“你为甚要跟着我?”
“……你拿着我的剑,我自然得跟着你。”那时司徒庆还不明白,如何和女子打交道,哪怕她一身掩人耳目的武夫行头,固守着与生俱来的倔强与睿智。或许正因如此,才更令他局促失措。
女子回首歪头,用手中剑柄,将斗笠顶开稍许,露出汗湿的下颔,翘着疲倦笑意的嘴角,染着血痕缁尘的脸庞:“一把破剑,何必小气?你如今杀了殷无恨,功成名就,要什么样的剑没有。”
司徒庆顿觉耳热:“但求微时故剑,在我挫折时陪着我的朋友,会比我以后遇见的都重要。”
玉芙蓉微微一笑,认真道:“你觉得重要的,只怕不是我。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对。我姓俞,名复嵘,兴复峥嵘。不是儿女情长、金枝玉叶那个玉芙蓉。你这般死缠烂打,很碍我的事。”
司徒庆争辩道:“巴蜀话讲来,就是玉芙蓉。你救了我很多次,你要做什么事,我帮你。”
玉芙蓉想了想,逗他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了。老大不小,无非是找个如意郎君,了此残生。”
司徒庆听她讲得随便,很是忐忑:“何为如意郎君?”
玉芙蓉四下打量,随意颐指,煞有介事:“以我所立之处,能让芙蓉落地生根,四十里地易为锦绣,满城繁华。我就为他凤冠霞帔,换上女装,在此安身立命,不问江湖事,共享十年天伦之乐。”
玉芙蓉抛下这话,转身就杳无音信。司徒庆留在益州潜心养花,直到她践诺归来。果然是凤冠霞帔,艳若芙蓉,冷若冰霜。继而相夫教子,却不咸不淡只有十年。“为何只有十年?”
玉芙蓉感伤道:“花开一季。只拥有彼此韶华最好的十年,省了年老色衰、无止休的争吵。”
“父亲。”不知何时,司徒嵩和司徒雅拧着包袱,走到沉思的司徒庆身畔见礼。
司徒嵩瞄着如影随形的暗卫八,欲言又止。
司徒庆回过神:“失火当晚,我好像……看见了你们娘。”
司徒雅幡然改色:“什么时候?”扛着一堆书籍画卷的暗卫九,用脚尖挑起他失手落地的包袱。
司徒庆将那夜在藏剑阁的情形仔细讲来。司徒雅听罢,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可置否上了马车。
司徒庆接踵而入:“你娘近年到底如何?”
司徒雅讳莫如深:“爹你知道,点绛派诸事不可外传。不过,岁月催人老,娘闭关多年了。”
司徒府迁居安置,上上下下一番忙碌,总管忙着与王府总管切磋。暗卫营忙着和精兵争夺地盘。暗卫营统管胡不思忙着惩罚救火不力的暗卫。司徒庆忙着飞鸽传书,向武林各派发除魔号令,布下天罗地网,又片刻不停练剑,只盼能悟出更快更绝妙的剑法,好与殷无恨决一死战。司徒雅则忙着和瓦匠算计知府,忙着应付司徒嵩,应付韩寐,应付张碧侠,忙得晕头转向,不亦乐乎。
唯一不忙的人是暗卫九。似乎除了司徒雅,众人都知道他冒充过步白秋,却忘记往下深究。他怀揣着一桩无人问津的谎言,自觉去向胡不思领鞭。
胡不思鞭挞完所有暗卫,才斜睨他,道:“我不敢打你。”
暗卫九依旧恭呈出后背,做错了事情,撒了谎,能得到惩罚,对他而言,是解脱。
胡不思冷笑道:“蜀王有令,谁敢打你,他十倍奉还。你莫要跪了,留着好皮囊伺候王爷去。”
暗卫九但跪不起:“属下想学……”他从未主动向这统管师父提过要求,但他知道,胡不思一定有更好的刀法没有传给他。就像失火那夜,胡不思的昆仑派掌门师兄所用的刀和刀法。如果他能学到更好的武功,也许就能与殷无恨抗衡片刻,也许就不必以那种辱没家门的方式向魔教求情。
胡不思尖酸打断:“学房中术去罢!”转身吆喝一干跪地的暗卫回营,“有什么好看,没本事也生一张以色事人的脸,就滚回去好好练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歪门邪道的近路可走!”
众暗卫干笑散去。
暗卫九只好在金窗朱户的藩王城茫然打转。蜀王韩寐说这里很安全,有重兵压阵,有禁水环绕,他不必总是侍奉在司徒雅左右。司徒嵩拉着司徒雅叙话时,也觉他碍事,打发他出去转转。
暗卫九转了一圈又一圈,丈量后厨到正堂的距离。路过一间厢房,突然有人问道:“小子,你来回走了六遍,飞檐走壁五遍,到底想干啥?”
暗卫九心中一凛,他之前竟全然没察觉到这屋内有人。当下道声得罪,打算换个地方继续转。
厢房内却邀道:“进来坐。”
暗卫九犹豫须臾,依言推门,只见一人端坐榻中,顶着回族扮相的白纱棱帽,却赤着上半身。脸上几处淤青,左眼红肿,右眼紫胀,浑身裹满绷带。赫然正是昆仑派的掌门人莫见怪。
莫见怪道:“原来是你!”晓得他是二公子的暗卫,态度霎时亲热非常,一笑满脸瘀伤开花。
暗卫九抱拳疑道:“前辈怎在此处?”
莫见怪奇道:“你不是该问我,这是被谁打的吗?”
暗卫九想了想,那夜莫见怪和魔教中人对峙时,似乎没有这么惨。
莫见怪咬牙切齿:“你师父打的!他一见我,不解我穴道,反而甩我几飞刀,又冲上来补了几拳,还想拔刀砍我,幸好盟主赶来制止,我福大命大!然而我昏迷不醒时,竟被你们暗卫营的人搬进了这个鬼地方,你师父还重新点了我穴道,说要慢慢收拾我!我好歹也是昆仑派一派掌门……”
暗卫九听罢,不复对昆仑派的刀法抱有期望,出门带门,回到司徒雅的厢房,将桌上散乱的书籍收拾规整,再无用武之地。待到暮色四合,估摸司徒父子与蜀王韩寐、益州知府等人即将散宴,兀自沐完浴,摊平司徒雅的锦衾,默默钻了进去。
司徒雅回来得迟,醉颜微酡,手里擢着个胀鼓鼓沉甸甸的锦囊,倚门见榻中拱着一团,怔了怔,借着酒意欺上,隔着锦衾,温言软语问:“你在作甚?”
暗卫九道:“小主人,属下在暖床。”
司徒雅愣了片刻,钩沉索隐,想起他似乎是曾说过要暗卫九暖床的话。当下一本正经道:“此法不妥,你想,你这么早躺着,谁来伺候我沐浴?”转念想到他扮殷无恨时,颈侧曾让暗卫九咬过一口,那处还涂着易容膏,当真和暗卫九共浴,不免被识破,遂打消道,“你躺着别动。”
说罢,将那沉甸甸的锦囊往旁边桌上一搁,出门向王府侍卫要了几炷香,不一时沐浴归来,见暗卫九果然还捂在锦衾里一动不动,顿时心花怒放,兴致勃勃将线香扎进炉中,转身重新扑上榻。
蒙着锦衾的人随之动了动,竟很是热情地搂住他的腰,又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司徒雅不明所以,拉开锦衾一瞧,只见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却是蜀王韩寐。
韩寐意犹未尽,耳鬓厮磨道:“原来二公子你这般主动。”
司徒雅推开韩寐的脸:“君子成人之美,朋友之妻不可欺。缘分自有天定,还暗卫九来。”
韩寐不依不饶,与司徒雅十指合握,将他按之于榻,较劲道:“令尊传他问话,与本王何干。”
司徒雅认真道:“你不要逼我。”
韩寐凝神端详几许,期待道:“你待如何?”
司徒雅偏过头,清清嗓子:“我会喊。”
韩寐不明白:“又如何?”
张碧侠冷不丁道:“他一喊,也许我就会进来。”
韩寐惋惜道:“他还没喊。”
张碧侠分开两人,往中间一坐:“大音希声,可见师弟你平常声色犬马,已落得听之不聪。且将这等红尘俗事放下,方才我在司徒盟主处,偷听到一桩奇闻,料想师弟你一定会感兴趣。”
韩寐问是何事。张碧侠慢吞吞道:“我听闻,殷无恨和步白秋有断袖之谊,且因此上了司徒府的暗卫九。现如今,暗卫九正求司徒盟主,替他瞒过这茬,言下之意,似乎是,打算自行了断……”
话音未落,韩寐和司徒雅已齐齐跃起,夺门而出。
☆、第四十五章
张碧侠说道,暗卫九曾在魔教受辱,适才向司徒庆全盘托出,意欲自戕谢罪。韩寐一听之下,不疑有他,十万火急踹开司徒庆的房门――只见司徒庆端坐花梨木四方椅中,手持尺长雁书,暗卫九秉烛旁立,一齐聚精会神观瞧。此时见他没头没脑闯入,均是匪夷所思。
韩寐顿觉气氛尴尬,转身搂住司徒雅,醉意盎然道:“快跑罢,换本王追你了。”
司徒雅没瞧见屋内情形,挣扎道:“暗卫九!”暗卫九闻话放下烛台,正要解围,司徒雅已自韩寐臂下钻出,原本梳得松散的束发霎时凌乱不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管不顾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不放。
暗卫九默默地替司徒雅拢好乱发。韩寐兀自揉揉眉心,左顾右盼,作今宵酒醒何处状。
“成何体统!”司徒庆训了一句,起身转向韩寐,客气道,“蜀王来得正好。”
韩寐理理袖口,负手摈去醉意:“哦,本王还以为来的不巧。”
司徒庆道:“哪里话来。蜀王此番仗义相助,我司徒家无以为报。听闻月前,蜀王遗失了一件镖物,而犬子司徒锋不自量力,想为蜀王分忧。现如今,锋儿已抵达蜀北剑门关脚下,协助唐门少家主,以及云雁镖局少镖头明察暗访。皇天不负有心人,这镖物总算有了下落。”
话说司徒锋在府中颐指气使,出门在外也就不把唐门少主唐铁容和镖局少镖头季羡云当外人,凡事稍不称意,就直言不讳指手画脚。而唐铁容丧父,母亲又为韩寐关押,心情自是不好,满腔怒火正愁没处宣泄,便一天到晚和司徒锋唇枪舌剑、短兵相接,直搅得鸡犬不宁,随行者哀鸿遍野。
一日几个人在剑门关下毫无头绪盘桓,依旧是徒劳无获,心烦气躁。不知怎的,司徒锋就开始拉着季羡云,对唐铁容冷嘲热讽,称唐铁容是男生女相,色厉内荏,别看白天那嘴像是孔雀胆泡过的,叨来叨去毒得紧,到了夜里,却躲在被窝里抽抽嗒嗒,偷偷落泪,完全是哭包一个,全无男子气概。
唐铁容听得大怒,扑上去和司徒锋搏命,只道他胡说八道。
司徒锋也不知见好就收,以为自己能将唐铁容惹哭,无比得意。忍不住炫耀――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摸一摸唐铁容的枕衾,那枕衾湿漉漉的,不是泪水浸湿,又是如何。
这一下,一干人等全知道堂堂唐门少家主这件见不得人的伤心事。
唐铁容心寒至极,想不到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司徒锋这般冷血无聊,也不顾交手过招之际司徒锋一剑刺来,只管迎刃而上左右开弓,啪啪给了他两耳光,继而捂着伤处不辞而别。
季羡云忙不迭去追唐铁容,随行众人也觉司徒锋凉薄得很,不愿再与他为伍。司徒锋形单影只,不以为苦反以为趣,左右他生性不讨喜,讲不来好话,兄弟尚因此嫌恶,落得众叛亲离又何妨,一言蔽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他独自坐在剑阁镇的酒肆,喝酒吃肉,好不痛快。席间突然听闻,白龙寨的阴平寨主,近来得了件宝贝,好似是樽造型奇特的酒壶,群龙盘附,绚烂非常。
此后司徒锋便不知所踪。季羡云好歹劝回了唐铁容,又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打听之下,才知道有位携剑的小爷去过酒肆。酒肆掌柜一听两人是找那仗剑少年,嚷嚷着要他俩赔钱,道是如何?店里一片狼藉,血溅四壁,正是司徒锋和一帮酒后失言的贼寇厮杀一场,擒了活口独闯白龙四十寨去也。此外,掌柜还称,司徒锋临走之际,留下话来,骂道,不中用的哭包,待小爷夺回镖物,定要赏你百八耳光。
季羡云听完这话,回头一看――好不容易回心转意的唐铁容,竟也不见了。他只好继续打听,白龙四十寨是什么地方。这才知道,在离剑门关不远处,有一片夹山湖泊,地接秦陇和甘南,是北面入蜀必经之地,是为白龙湖。此地山峦叠嶂,溶洞密布,民风彪悍,蛰伏着成千上万以打劫商旅为生的响马,这些响马占洞为王,据道设寨,譬如阴平寨、金牛寨,统称白龙四十寨,连官家也拿他们没奈何。
而彼时,负责保护司徒锋的暗卫一,也披星戴月赶到了剑阁镇,与少镖头季羡云一合计,觉得那群龙盘附的酒壶,定是蜀王韩寐遗失的镖物九龙杯。然而白龙四十寨固若金汤,又人多势众,不好贸闯。当下飞鸽传书,请武林盟主司徒庆定夺。
司徒庆正思量如何对付殷无恨,收到雁书后抽身乏力,因此唤来暗卫九,想要派他去接应,认为以暗卫九的武功、司徒雅的才智,就算不能巧胜,也还有与响马谈判的余地。
暗卫九却以为他要问那夜‘殷无恨’所作所为。当下一五一十招来,整好又让张碧侠偷听了半截开跑。张碧侠夸大其词,称暗卫九要自行了断,又惹得韩寐和司徒雅心急火燎赶来制止。
韩寐听罢,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怕本王亲自出马去查,也没有司徒三公子雷厉风行。”言下之意,竟毫不在乎九龙杯如何,打算袖手旁观。
司徒庆烧了雁书,掂量道:“恕不才冒昧,那九龙杯到底是何物,值得蜀王如此兴师动众?”
韩寐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往四方椅里一坐,环手翘起二郎腿,皮笑肉不笑道:“本王何时兴师动众过?是你们江湖中人,要将它夺来抢去。也幸得如此,本王才能与司徒二公子相遇相知。”
司徒雅置若罔闻,和暗卫九依偎在一处,似有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司徒庆觉韩寐话里有话,却不知作何解。他看向司徒雅,转念一想,韩寐好男色,只怕是看上了他这同样好男色的二儿子,心道家门不幸,又道声惭愧,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出这么个讨债鬼。他只当没听见韩寐最后一句,斟酌出言:“江湖中人抢这九龙杯,只怕和最近传闻有关,坊间有人谣传,得九龙杯者,得天下。”
韩寐接茬道:“也有人传,得九如神功者,可以天保九如,天下无敌,长生不老。更有人猜测,九龙杯里藏着九如神功。甚至有人向本王吹耳边风,说你司徒盟主,当年将九如神功据为己有。”
司徒庆见韩寐如此直白,也直白道:“何为神功,凡夫俗子如何能练成神功?武艺十八,始于白打。单论白打拳法,外家尊崇少林派达摩祖师,内家推崇你武当鼻祖张三丰。达摩面壁九年,始成《易筋经》,张三丰羁旅数十载,精研百家,师从鸟兽,老来参悟《太极拳》,尚不敢自诩神功,而后人穷其一生,也不过略窥门径。且武道旨在修身养性,忌好勇斗狠,有十不传。魔教打着神字旗号,招摇撞骗,耀武扬威,引人觊觎,利用的是习武之人急功近利的魔心,学了那等不修心的魔功,揠苗助长,落得五劳七伤,弊大于利。天下武功出武当,蜀王你身为武当入室弟子,难道不明白其中道理?”
暗卫九为司徒庆一番话震慑,他以为刀就是刀,刀法就是刀法,能保护人的武功就是好武功,头一次知道武功本身还有好坏之分。韩寐道:“盟主你断定九如神功不好,所以即便送到你眼下,你也不屑于去练。那么你没看过九如神功,如何断定它不好?”
司徒庆让韩寐绕了进去,半晌道:“魔教的武功自然不好。”
韩寐优哉游哉道:“九如神功是殷无恨偷来的东西,原本不属于魔教。莫要先入为主。倘若本王告诉你,九如神功出自我武当派,而武当确有人活到两百余岁,堪称长生不老。盟主你认为它好是不好?”
司徒庆认真想了想,突然发觉九如神功可能还不错。
韩寐一本正经道:“殷无恨原本是我武当弟子,他叛逃时偷走我武当派的玄默神功和九如神功,从而在酆都开山立柜,创出了欢喜教。武当以此为耻,从不对外声张。盟主你应该理解武当派的心情。”
“……”司徒雅鄙薄地看着韩寐,韩寐抢东西的方式总是与众不同,谁来理解他九如神教的心情?
司徒庆叹了口气:“原来如此。”难怪武当派执着于寻找殷无恨下落。
“至于本王遗失的九龙杯,那是先皇御赐之物,的确能让山河易色、舆图换稿,”韩寐笑得意味深长,“得九龙杯者得天下,却只有一人得九龙杯,才可得天下。没有天命的人拿着,就是烫手山芋,徒惹血光之灾,毫无益处。本王没那个天命,急也不急。”
司徒庆沉默良久:“依蜀王之见,代北侯秉承天命?”
韩寐道:“天子才有天命。本王和代北侯从未想过犯上作乱。有时眼见未必为实。越是显而易见、触手可及的,越可能是钓鱼的诱饵。比如令郎司徒锋,不费吹灰之力,便查出九龙杯的下落,又不假思索贸然前往,你猜他会如何?”
司徒雅忽然问:“九龙杯是王爷你设的鱼饵?”
韩寐笑了:“也许本王是一条狡猾的鱼,想瞧一瞧到底谁在抛钩。”
第四十六章
韩寐将九龙杯讲得玄而又玄。司徒庆自知这桩麻烦牵扯甚广,关乎的已非他一家兴亡。他不担心司徒锋的安危――以他这三儿子的身手,对付白龙寨的乌合之众绰绰有余,就算敌不过人多势众,也必定能全身而退,他最担心的是,司徒锋年轻气盛,拿到那讹传得者可得天下的九龙杯,着了始作俑者的奸计,无意间酿成大祸。
而他身为武林盟主,他在明,魔教在暗,如今被‘殷无恨’盯上,举手投足可能都落入魔教眼中,倘若亲自插手此事,只怕越帮越忙。便要司徒雅和暗卫九翌日启程,助司徒锋一臂之力,将这烫手的九龙杯还给韩寐。至于暗卫九扮成‘步白秋’,为救司徒雅,向‘殷无恨’求情的事,在他看来,也就微不足道了。三言两语向司徒雅交代完毕,便要他自己看办。
韩寐听罢‘殷无恨’如何对待暗卫九,临走突然揽住暗卫九的肩,似笑非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耻小节,只耻功名不立。你连这种辱都忍得,什么事干不成?”
暗卫九默不作声,不知该如何面对司徒雅。司徒雅默不作声,握住暗卫九的手。
韩寐睨了司徒雅一眼,拉拢暗卫九,附耳暧昧道:“他敢嫌你,本王养你。”
司徒雅拽过木然听之任之的暗卫九,韩寐却已扬长而去。两人就这般一拽一随,回了厢房。
司徒雅关门上闩,引而不发,平静道:“暗卫九,你真的让人很不省心。”
暗卫九不知从中领会出了什么,浑身一震,回过神,猛地闭上眼。
孰料司徒雅潸然泪下:“……我怎么这么倒霉,喜欢上你这种人。”
暗卫九又迷茫地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司徒雅。
司徒雅转身不给他看,抽泣道:“也不说一声,就替步白秋送死。还冒充步白秋,骗我……我以为你死了,你却当着我的面,和别人欢好……又骗我,你来得迟。当我是傻子不成。这不和你计较……我才稍稍安心,想办法赚银子赎你,张碧侠又说你要自行了断……你和我这般死去活来,骗来骗去,很好玩是吗……”
“属下知错,”暗卫九明白,他没能顾及司徒雅的感受,可彼时想不出两全法,“小主人别难过。”
“光是知错有何用,不长记性。”司徒雅用手背揩去泪痕,到桌前打开那沉甸甸的锦囊,交给他,平复道,“傍晚我陪瓦匠,和知府议妥修缮府邸的工钱。这是瓦匠给的酬金,你数数,那锭银是八两的,加上些碎银子和半贯铜钱,一共有十二两白银。你收好,拿个册子,仔细记下。”
暗卫九默默领命,放下锦囊,铺好桑皮纸册,压稳纸镇,磨墨端笔,忽地想到他的小主人明知那晚他和‘殷无恨’苟且,却还在为两百万两白银努力,只觉心酸至极,不由得也红了眼眶。
司徒雅自知寒碜,过意不去,从旁解嘲道:“开源不易,往后水到渠成,就会积少成多。正所谓,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
暗卫九仰头半晌,竭力制止眼中热意,应了声,埋头挥毫,按看家帐的格式,描出天头地脚,以工整的蝇头小楷,注明年月日,将这沧海一粟的数目录下,又简明扼要写出这笔银子从何而来。
司徒雅看他写罢,幽幽道:“那夜里,‘殷无恨’碰了你哪里?”
暗卫九侧头:“……”
司徒雅似乎自知失言,旋即打消道:“你不愿讲,我就不问。”
暗卫九实在不想重温那不堪情形,天人交战片刻,终究不愿再让司徒雅失望,沙沉出声:“属下说不出口。”
司徒雅闻话体贴道:“那你上榻躺着,我自己看。”
暗卫九想了想,这比讲出来好,依言行事。又觉他的小主人宽宏至此,待他不离不弃,他却有刹那在挑剔哪个命令更好,实在不应该。走神之际,身上一重,司徒雅已欺身压下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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