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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46章 子云飞白

    安东尼.芬科基并非东方艺术研究者,他更喜欢西方的油画、雕塑及金银器。

    祖上传下来,这些七八十年的老物件,增值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欧洲艺术品投资,这也是他想要出手这些老东西的根本原因。

    今天来的这三位,怎么看都算是“肥羊”,而且是有自己出货渠道、并且识货的“肥羊”。因此,他很快丢弃心中那点可怜的高傲,将三人引到楼上。

    卢灿第一时间看上印度的细密画,很出乎他的意外,难不成这些东西很珍贵?他开始盘算这四幅作品,该如何报价了。

    是的,卢灿的态度引起了他的怀疑——威尼斯商人的精明世界公认。

    不过,他忘了,对方可不止一人。

    他的神色很快被紧盯的许佳闻及阿尔达汗察觉,两人也意识到卢灿的重视引起对方的警觉。阿尔达汗故意咳嗽一声,“维文,印度画作在香江卖不上价,你看它干嘛?难不成你还要去孟买或者德里去找几位拍客?”

    嗯?卢灿放下手中的画作,拍拍手掌,对安东尼笑笑,“挺好奇的,东西还不错,以前没接触过。”

    真的接触过吗?呵呵,香江艺术品融汇东西,又与当年印度一样,是英国的殖民地,南亚次大陆的文物可不少。

    他的话听起来没毛病,可依旧是在为稍后还价埋伏笔——没见过的东西就意味着要么非常稀缺,要么非常不受欢迎,市场价值就不好评估,许佳闻也好侃价。

    果然,安东尼听到卢灿这句似乎不经意的话,脸色暗了暗。这些画作在香江究竟有没有市场?安东尼自己也不清楚。

    这是在利用地理的遥远来打信息不对称牌——三十年后美国超过八成的民众对中国的了解还基于二战时的印象,更何况八十年代出的欧洲?

    接到阿尔达汗的警示,卢灿对接下来的藏品,态度淡漠了很多。

    其实,安东尼的祖父,还真的弄回来不少好东西。在左侧这一面墙上,还有一件东西,卢灿很眼红,那就是越南阮朝第一代国王阮福英的加冕图。

    这幅画的作者是越南华裔工笔大师陆景维所做,画面描绘的是1802年阮福英加冕国王的场景。

    提到这位阮福英,简单聊几句越南阮家。

    阮家是南越大家族,其祖上阮贡迁是广东番禹的一名秀才,宋末时举家迁往南越,落地生根,其家族非常牛。

    在后黎朝(1428年~1789年)时期,阮家就已经是南越大家族。1527年,莫登庸篡夺后黎朝,建立莫朝,但是,黎朝在阮家的支持下很快复辟,并占据南方,在几十年后,又联络北方的大家族郑家,联合剿灭莫朝。

    正是通过支持黎朝复辟,阮家成为名副其实的南越第一家族,并成为南越势力的真正掌控者。这引起了北方的大家族郑家强烈不满,他们很快拉拢一批势力,占据越南的北部。

    越南重新分/裂,北部由郑氏家族控制,南部则由阮氏家族控制,两大家族不断发生战争,史称“郑阮纷争”,而名义上的共主——后黎朝皇帝则完全是傀儡。

    1771年,爆发西山起义,推翻后黎朝,但义军并未享受到胜利果实,西山朝只成立了三十年。1802年,原阮氏家族的后代阮福英在法国支持下灭西山朝,建立阮朝(1802年~1945年)。

    次年阮福映遣使宗主国中国,请求改国号为“南越”,最终嘉庆皇帝下赐国号“越南”,并册封阮福映为“越南国王”,这就是越南国名的由来。

    这幅画描绘,就是1805年,阮福英拿到清代册书之后举行的正式加冕仪式的场景。

    再说说陆景维。

    陆景维,字瀚生,闽省漳州人,乾隆五十九年举人,其人善工笔,工楷体,被他的师傅称之为“奇才”!

    他师傅是谁?

    仪征人阮元,清代著作家、刊刻家、思想家,在经史、数学、天算、舆地、编纂、金石、校勘等方面都有着非常高的造诣,被尊为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

    可惜,这位奇才对情感的控制不到位,竟然和师傅的小妾关系暧昧,被发现后,被逐出师门,他随即远窜南越,躲避师门强大的影响力。

    这人的心术我们不去讨论,他的工笔画以及书法,对后世越南的汉书画影响深远。

    这幅画场面宏大,背景为阮朝新建的顺化宫殿(1805年建),主体人物有四个,安排的很有意思。

    正中间的人物并非嘉隆王阮福英,而是身穿清代二品锦鸡刺绣官服的宣抚大臣安春水,他手持册书似乎正在大声诵读;第二位人物则是一身高帽戎装的法国上尉费尔尚.普努,腰胯佩剑,手中端着一顶王冠,加冕仪式应该是他主持的。

    至于嘉隆王阮福英在哪儿呢?夹在两人中间,虽然是坐姿,可怎么看他的神色都有些凄惶。也许,他夹杂在东西方两大势力之间,确实很惶恐。

    他的身侧是王后,正抬头看着安春水的诵读。

    在画面的前景,还跪拜着四列文武大臣,不过,大家的姿势各有不同,还有人竟然坐在小腿上偷工减料……有意思。

    前排两侧,左侧为法国士兵,右侧为清内廷护卫,一方持枪一方佩刀。

    这幅画,真实的再现了欧洲势力的东进以及中原王朝的没落。无论是文化研究,还是艺术表现,乃至历史价值,俱高,值得收藏。

    为此,卢灿再度打出一个购买的手势。

    左侧的下方的一排低矮的书柜上,全是来自亚洲的各类书籍,其中明清代古籍居多。墙角还有一张纸篓,斜插着几幅破烂的字画。

    是的,很破烂,卢灿从其中随手抽出一幅。一上手,他便直摇头,绢帛字画,已经发灰(氧化)的厉害,似乎一用力就会破损。

    很明显,芬科基家族对来自中国的字画该如何养护,并无心得。

    可同样,一上手之后,卢灿的心肝一颤——这可是绢帛啊!

    他已经上手过无数绢本设色的字画,这幅画他只要摸摸,就清楚这是来自高古的绢帛!甚至要超出隋唐!

    如此一幅古老的字画,竟然毁了!

    无论作者是谁,它本身的历史价值就足以成为任何一家博物馆的馆藏之宝,今天,它竟然被如此随意的扔在废纸篓中!

    将它捧到条桌上,卢灿没着急打开,对另一边正在和许佳闻讨价还价的安东尼问道,“你这里有白芨胶吗?”

    问道于盲!这家伙连白芨胶都不知道是什么,茫然的摇摇头。

    卢灿摇摇头,算了,小心点打开,看看究竟是什么?究竟损毁的有多严重?回到游艇上再想办法养护吧。

    这幅画虽然是明代苏裱,但装裱同样破损严重,副轴的裱衬丝绸已经有些腐烂。

    压住副轴,慢慢滚动主轴一侧,最开始显露的“附文”便给了他当头一棒——这幅画应该是过水(被水泡过或者水浸过)了,附文的字迹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过,在这藏经纸附文的最下方,一枚方形鉴赏印又给了他巨大惊喜——月明满地相思方印!

    谁能用这么“风/骚”的鉴赏印?

    除了我大清的千古一帝乾隆爷,没第二个人敢这么显摆!

    这是一幅宫藏字画!

    将主轴再推一点,又是一枚钤印,落花满地皆文章长方印,同样是乾隆的收藏印!

    紧接着又是第三方钤印“十全老人”!

    卢灿的头已经有些晕了!

    乾隆此人自诩文采风流,有些名副其实不假,可是,他的眼界搞得很啊!怎么会在这幅作品上连着钤了三幅印?

    这究竟是幅什么样的神作?让他如此恋恋不舍?

    再往前推,又见附文,卢灿侧过身,躲着那边的三人,忍不住咧咧嘴!

    靠!这篇附文的作者很熟,“东沙居士”!

    东沙居士是啊?明代明著名书画收藏家、藏书家华夏是也!

    本名华夏,字中甫,号补庵,别号东沙子、东沙居士。师傅为王守仁,中年后结识文徵明、祝允明等书画家,对书画有极浓厚兴趣,并转向于收藏和鉴别,凡经他鉴别收藏的东西,多为精品真迹,有“江东巨眼”之称。

    华夏为人严谨,对藏品珍爱有加,一般不会在书画作品上加附文,下面是他的钤印“真赏斋印”

    卢灿辨析这篇附文心脏狂跳!

    “子云飞白……”这几个字,太招人爱了!

    这是南梁史学家、文学家萧子云的“飞白书”!

    难怪乾隆要连钤三印!难怪东沙居士也要添加附文并钤印!

    卢灿猛然又从惊喜中变得极度忐忑——后面一定一定不能损毁的太严重!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神灵,他此刻已经从上帝到真主,从观世音菩萨到土地公公,都会念上几遍。

    再往前推,又是一片附文!

    靠!这篇附文,本身就价值连城!

    李常李公择!王安石的至交好友,宋代书法家,藏书家!

    “取其发丝的笔迹谓之白,其势若飞举者谓之飞。子云飞白,梁武崇之……”

    这段附文再度印证这件藏品的珍贵!

    子云飞白!

    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特殊笔法,相传是东汉书法家蔡邕,受了修鸿都门的工匠用帚子蘸白粉刷字的启发而创造的。

    东汉灵帝时修饰鸿都门,匠人用刷白粉的帚写字,蔡邕见后,归作飞白书。

    它的笔画有的部分呈枯丝平行,转折处笔画突出。

    南梁萧子云的“飞白”书法,是继蔡邕、钟繇、二王之后的又一大家!

    卢灿呼了口气,又将主轴慢慢卷起。

    不看了,他担心自己受不了刺激,尽管两世的阅历,他依旧不敢保证,当这幅作品或者完好,或者损毁严重,自己不会失态!

    这给三人既定的计划带来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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