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距离友谊商店五十米,是一座独栋二层旧楼,楼上是员工宿舍。
这里的安保,就是那位七十多岁的看门老大爷,还有楼上的住宿员工,如果还有的话,就只有那扇已经有裂缝的大红木门。卢灿看着直咋舌,这时代,人们的素质还真好!
“卢先生,这里就是我们友谊商店的工艺品仓库。各地工艺品公司送上来的货物,都在这里。”陪同卢灿前来的有三人,说话的是会计老邢,还有两人,一人是估价师,负责价格评估的,另一位是柜台销售人员,负责打包的。
“欸!辛苦了三位!”
卢灿从陈晓那里拿出一条三五香烟,撕吧两下,拆开,一人塞了三包。
他身上这点喜欢小恩小惠的毛病,不知被田乐群吐槽多少次,小家子气,可依旧没法改掉!没办法,上辈子影响太深,办事不塞包烟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一人三包,其中两人都盯着老邢。三五烟,友谊商店就有卖的,可不是此时这些普通的工作人员能抽的上的。
老邢被卢灿的行为弄得一怔,继而伸手接过,呵呵笑道,“谢谢卢先生。”
卢灿吁了口气,嗯,还好,本质上,没什么区别。他又将剩下的一包,随手塞给那位七十岁的看门大爷。
“还有我的?”那老者一愣,随即笑呵呵接过去,“谢谢这位少爷!”
卢灿倒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七十岁的人,叫少爷,还叫的很顺溜,一看就知道,当年也是在四九城街面混得很开的人物呢。
这位老大爷,打开大红门。
卢灿伸头往里面瞅了一眼,嚯,还真是仓库呢!
整个一楼,除了中间四根大立柱,全部打通。由门口到左边墙,一共有二十多排双面货架,盛放的是单个货品。大门右侧,则是囤积区,无数的箱柜,堆放在一起,应该是各地送来还未拆包的!
东西多得超乎想象啊!血脉喷张啊!
忍住!忍住!卢灿以掌握拳,将几根手指的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将孙瑞欣拉到一旁,低声说道:“阿欣,你去找个电报局,给家里发封电报,发给爷爷。让他安排奎荣或者昆希,再带两名安保过来;第二件事,再去兑换两百万外汇券,带上丁一忠,让他用皮箱提着;另外,把今天的与友谊商店合作的事情,和群姐说一声,如果可以,让她也安排两人北上,协助你商谈这件事。”
卢灿有感觉,自己在友谊商店大肆采买,一定会让对方震撼!这有助于自己和他们进行商务谈判。
“欸!我这就去!”孙瑞欣裹上围巾,带着丁一忠匆匆离开。
那三位离得有些远没听见,可那位看门大爷,听完后,眼睛眯了眯,低垂眼睑,仔细打量卢灿一番,扭过头,不知想些什么。
卢灿这才搓着手掌,走进仓库,开始挑选。
为什么要挑选?不是说八十年代古玩遍地吗?屯一批肯定发财?
如果要真这么想,就大错特错。
首先,友谊商店是售卖工艺品,并非古董古玩,因此,这一性质就决定了他们并不拒绝赝品,尤其是高仿赝品,譬如景德镇精仿明清官窑器。
卢灿之所以在友谊商店四层只挑选出二十三件,就是发现,这里有大量赝品的存在。
当然,也与卢灿的目光比较挑剔有关。
他更看重的是馆藏级物品,对于普通藏品并不太在意。如果他做古董生意,肯定不会来友谊商店进货——这里的价格要比其他渠道贵三倍以上。
第三个原因就是,某些品类不要触及,否则出店容易出关难。
譬如铜器,1952年第一道有关文物保护的禁令,就是带铭文的大型铜器,禁止出口;1960年7月2日,文化部再度颁布《关于出口文物鉴定标准的原则》,乾隆六十年之前的铜器、瓷器等古玩文物禁止出口;1978年出台第三条禁令,对铜器出口再度收紧口子。
尤其是第二条禁令,一直影响到三十年后,并越来越严格。
既然如此严厉,为何友谊商店还能公开出售呢?
这与友谊商店的性质有关——友谊商店从1955年开始建设以来,就背负着“展示中华源远流长历史文化、展现中国人民伟大智慧”的政/治使命。
有这样一条高大上的任务护身,他们就可以合理合法的展售超越法令的物品,这也是卢灿能买到雍正珐琅器的原因所在。
偶尔几件超限的东西存在,卢灿从机场过关,没什么关系,此时的机场检查并不严格。但他如果大批量采购,从陆上过关,那就是“有计划有组织的文物采购或出口”。
这种行为,一定会有核查,而且非常严厉。
如果不想进入黑名单,不想物品被没收,那他只有乖乖遵守法令法规。
他之所以让安保队员北上,就是希望他们能想想主意,怎么把自己采购物品带出境!上次田坤找的借口就很好——香江竹园造纸厂采购废纸!
没看错,卢灿在江门古镇从谭乐家收购的那些一万七千多本藏书,用侨联的通行证,混过内陆的海关,然后又以竹园造纸厂采购的名义,混过港方海关,安然抵达虎园博物馆。
这次,如果卢灿在京城或者说内陆大肆采购瓷器、字画,再想如此容易的离开,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不过,即便暂时出不了境,卢灿也并不着急,他还有一招。那就是这十多年来港商经常会用的方法:在京广申宝安等地置产,以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点带到香江。
等到两岸交流密切时,可以申请包机,那时,走空运回港,更不在话下。
进门左手侧第一排,就是砚台。
数百件砚台堆放在上中下三层柜台上,虽然现代工艺品较多,但里面依旧有好货。
“这件给我记上!”入手第三件,卢灿便招呼那位老邢。
丁一忠随手将砚台拿起,递给那位估价师。
那位估价师拿起来看看,“清代嘉庆朝孙坤所制眉纹梅花刻歙砚一方,估价八百。”
嗯?卢灿有些惊讶!看了眼这位估价师!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哦,这么个估价师,眼力这么牛?
没错,那方砚台就是孙坤所制。孙坤乃清代琢砚名家,字奋夫,号漱生,昆山之安亭江人。他的书法、山水、制砚都很牛。
这人既然有名气,为何卢灿还要吃惊?
惊讶的正是这位估价师对年代的精准鉴定。
孙坤是乾隆十三年生人,嘉庆六年去世,因此完全可以说是乾隆朝的文人。如果是一般的鉴定师,一定会说,这方砚台为乾隆朝歙砚。
但孙坤略有不同,这位老先生,晚年专注于画梅,而这方砚台,其表面正是浮雕梅花,腕力圆润,梅花刻印的相当有神采,应该是孙坤老先生晚年所制。
所以说,这位估价师的嘉庆朝所刻印的鉴定结论,异常精准。
这一发现,让卢灿来了兴致!
他也有胜负之心,这种较技,很有意思啊。
很快,他又从中间一栏中翻出一枚老砚台,指了指,“老邢,这方砚台帮我记上。”
这次,卢灿没急着继续往下看,而是笑盈盈看着那位估价师,看他怎么说。
这是一方端砚,表面浮雕山水,大气磅礴,全开放形制和全景式构图。双层砚池只占/有三分之一不到的面积,被设计成一弯池塘。
这尊砚台,与其说是砚台,还不如说是一尊精美的桌上砚石雕刻。
其风格很好判定,这是端砚世家罗氏家族的手笔。
问题来了,究竟四罗氏家族哪一位的手笔?要知道,清代罗氏家族制砚名家辈出,罗赞、罗宝、罗宇、罗成、罗海,制砚无一不精。
卢灿蔫吧坏!
这同一家族,相隔不过百年,风格都很近似,此砚台还无款,嘿嘿,想要准确鉴定罗家哪位大师手笔,还真不容易!
卢灿自我感觉,这方砚台,拿到香江,绝对能难住超过八成的香江鉴定师。
那位鉴定师,今年不过四十出头,带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他双手接过丁一忠递来的砚台,眼睛凑在山水浮雕上左瞅瞅右瞅瞅,很快,眉头紧缩,一时间不说话。
嗯?难倒他了?卢灿倒是有点失望,正准备继续往前看。
这位鉴定师将这方砚台放在地上,用右手食指指心,沿着刀刻纹线,一点点往下走。
卢灿摸摸鼻翼,这种鉴定法,很牛/叉——刀刻痕鉴定法!
正如卢灿在鉴定国外油画时所说的,每一位大师都有其独特的运笔的习惯。每一位制砚大师都有自己的运刀习惯。
没想到啊,友谊商店这里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估价师,竟然会刻痕鉴定法?
约莫五分钟,这位估价师站起身来,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推推眼镜,“清乾隆晚期,罗宝所刻山水砚台石雕一座,作价两千!”
牛/逼!精彩!
啪啪啪!卢灿忍不住鼓掌!别人看不懂,可他看得懂啊!
“师傅贵姓?”卢灿主动向他伸手。
许是卢灿的鼓掌夸奖,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推推眼镜腿,“鄙姓陈,陈立春。”
这个名字,卢灿还真的没听说过。
不应该啊!这位的鉴定技术,妥妥的大师级别,这样精彩人物,怎么没有一点印象呢?
见卢灿的神情有些迷茫,那位老邢添了一句,“老陈可是我们友谊商店新来的大才呢!他的父亲卢先生可能听说过,陈曼哉,您知道吗?”
我去!能不知道吗?
中国古董家具收藏第一人,传奇收藏家王士襄老先生的启蒙恩师!上博现存的一张“元代黄花梨圆后背交椅”,就是他家捐献的!
不仅如此,他现代著名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还是新月诗派四大诗人之一。
“失敬失敬!赵老夫人身体还好吧!”卢灿再度伸手,这次握得格外有力。
为他,更为他的父亲!那是一位拥有高傲灵魂的天才!
只不过,卢灿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陈立春的记忆?事实上,这位眼镜兄,在八十年代末,刚刚开始涉足私人收藏时,便遭遇一场变故,从此心灰意冷。
(涉政,不多说,明白就行)
见卢灿真的知道自己父母,陈立春的态度也热忱起来,在随后的鉴定中,帮了卢灿不少忙呢。
正文 第344章 暗中较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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