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公子 作者:刀叨叨
第9节
这是曾经发生在荣雨眠身上的事,他只是稍作加工。 “很久以前曾有一个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他作为暗探潜入敌营。一次,在他探听到的消息中,他得知敌国将偷袭一个村庄,此偷袭可能导致村庄内无辜的村民丧生。这个人因此也有过为难:如果他传递消息,让人保护那个村庄,因为知道这一机密的人极少,他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他在敌营的作用将影响更大的战局,甚至涉及民族存亡,他是否应该为了一些村名的性命,自己的罪恶感,就弃民族大义于不顾?为了这个问题,他思前想后,彻夜难眠。所幸最终,被他想通。民族的存亡拆分开来看就是一个个平民的生死,他挺身奋战为的既然是民族的存亡,就应该从保护每一个平民做起。于是,他选择了请求增援,保护村庄。” 这个故事算不得动听,可赵若明听得入神,在荣雨眠告一段落之际,他目光闪动一下,低声追问道:“然后这个人暴露身份了吗?” “并未。”荣雨眠耐心细说道,“之后敌国果然开始怀疑这个人,但此人另外布局,很快将敌军的矛头集中到一个为了利益当真投靠了敌国的卖国贼身上。最终,被动局面中,这个人成功构陷,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完成锄j,i,an,帮助自己顺利脱身。” 赵拓明若有所思沉吟道:“所以你想说的是,无论怎样的选择,都不表示一切已成定局。” 荣雨眠点头用举例充实自己的观点,道:“如若我有一筐苹果,我定从最好的一只吃起。因为,没人能够预料后事的发展。所以说,一开始就做正确的选择,总好过把正确的选择留到所谓的之后,却等不到那个之后的机会。” 赵拓明忍俊不禁道,“你这方法的确不错,四皇兄当了散骑常侍又如何,他既‘可能’做不长久,又‘可能’与二皇兄兄弟阋墙。”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用微微戏谑的眼睛睨向荣雨眠,“不过,方法固然不错,你这笑话倒是更加解忧。” ……我吃苹果的习惯哪里是笑话了? 荣雨眠板下脸道:“晟王殿下谬赞了。” 赵拓明望向荣雨眠,低声缓缓念道:“人生百忧,一笑忘之。” 这句话令荣雨眠心有感触,神情不自觉缓了下来。 案台后的赵拓明忽然想到什么,他眼带浅浅笑意道:“你予我解忧,我也给你讲一个以前听过的笑话。” 荣雨眠心想这个人一定不安好心,可抑制不了好奇心,于是点了点头应道:“洗耳恭听。” “从前有一只小狗咬了银锭便狂奔而走,有人拿r_ou_喂他,他不肯松口,那人又拿衣服罩他,他依旧紧咬银锭不放。于是那人骂他,傻蛋,你既不好吃,又不好穿,不要命的要这银子何用?” 荣雨眠不认为这是笑话,倒觉得相当有寓意,教人能久久回味。 正感慨着,这时,只听赵拓明一本正经接着说下去:“之后,那人又拿苹果砸他,没想到他便松嘴丢下银子去咬苹果了。” 荣雨眠怔仲良久。准确地说,一时半会儿的,他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认为自己上当了,甚至怀疑自己被调戏了。 “晟王殿下,”好半天后,他咬牙一字字道,“说来我既好吃又好穿,你许的一千两悬赏,不要命我也是要那银子的。” ☆、第六章 1 荣雨眠的肚子一直不显,行动也算便捷,只是时日到了,多少变得懒于动弹。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敢过多折腾,以免出现任何差池。这一日,皇城天气晴朗,天高云淡,荣雨眠一早起身便心情不错,之后,晟王府上已经沸腾过一回的消息传至西侧院——晟王妃喜得皇子,荣雨眠招来自己的小厮。“初霁,我带你出门逛逛。” 最近,向来讲究派头的荣公子终于有足够的钱财供他出门挥霍。这与他行骗收益并无太大干系,主要是赵拓明信守承诺地兑现了自己的悬赏。那日荣雨眠催讨欠款,第二日赵拓明便让常安送来足足一千两的银锭以及一筐苹果。银子给足,即便荣雨眠觉得好气,却也有些好笑,于是便让常安给带了一句回话。“王望辋忘惘。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名字为‘王’的人望见前往游尘湖马车的车轮便忘记所有烦恼。不过,晟王殿下听得懂,你无需解释,直接说这五个字便行。”至于常安究竟是只传一句犬吠声还是将荣雨眠这借着犬吠的暗嘲一并说与,荣雨眠都不担心,他在晟王面前不是未有过更放肆的表现。 那筐苹果吃完之前荣雨眠始终没找着花银子的机会,及至这日,他带初霁出门,终于得以用银子摆个派头。首先,他给自己租了顶豪华大轿,初霁同样以轿子代步,华贵如晟王府,也从来没这般场面。待坐上轿子,荣雨眠只管让轿夫送他们去游尘湖畔最豪华的酒楼。 八抬大轿平平稳稳穿行过皇都最热闹的大街,半柱香的功夫后,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 荣雨眠跨出轿厢,抬头往酒楼大门望去。立即,“悦然酒楼”四字呈现在他眼前。荣雨眠自然记得,这是“自己”曾经卖艺的场所。未避免遇到“熟人”,他在微微思索后决定改换酒楼,不想,还未来得及转身上轿,便有人唤住他。 “荣公子,你我真是有缘。”太子的第一谋士向文星含笑走向荣雨眠,一边作揖一边寒暄道。 连续两回自己独自出门都遇见对方,荣雨眠不得不怀疑这是否当真是只是“有缘”。他心中警觉,脸上却只是表现出一丝疑惑。向文星瞧他神色,补充解释了一句道:“小生在附近刚了却一桩事,因悦然酒楼是平日最爱去往的场所,便过来坐上一坐。” 荣雨眠作势信了对方说辞,展颜一笑道:“当r,i你我在此相识,不想今日又在此处巧遇向公子。” 向文星伸手往酒楼做邀请动作,道:“相请不如偶遇,容小生做东,请荣公子里面一叙?” 若非对方另有目的,这番相请多少也本着与晟王身边的人多接触总是有益无害的道理,而荣雨眠的想法不尽相同却也差不了多少,他有心领教这位天下第一谋士,于是顺势道:“上一回向公子出手阔绰,这回由我借花献佛回请向公子吧。” 向文星也不客气,笑着与荣雨眠一同步入酒楼。 向文星果然是酒楼常客,荣雨眠这据说来卖过艺的人还未被认出,小二已经殷勤领贵客向文星往楼上所谓的专座而去。 很快,荣雨眠令初霁领着轿夫在楼下用餐,自己则同向文星在酒楼两层临湖的雅座落座。 待酒水上来之前,向文星不着痕迹打量向荣雨眠,小心试探道:“今日荣公子是出门散心吧?” 荣雨眠还真不知自己是听懂还是没听懂这句话,又是该表现出听懂还是没听懂这句话,他想了想,不答反问道:“向公子何出此言?” 向文星立即笑着请罪道:“小生失言了。晟王妃喜得皇子怎么说都是晟王府上的大喜事,小生先向荣公子道一声喜。” 荣雨眠冷淡下表情道:“我并非晟王府上的人,此事与我无关。” 向文星暗自观察向荣雨眠的神情,刻意的停顿后意有所指道:“荣公子也怀有晟王殿下的皇儿,十月怀胎甚是漫长,什么差池都可能发生,若荣公子顺利诞下麟儿,自然迟早被册封为皇子妃。” 荣雨眠注意到对方的眼下之意。“十月怀胎甚是漫长,什么差池都可能发生”,这显然不是在说荣雨眠。正那么想着,生怕他听不懂的向文星更进一步暗示道:“即便晟王妃顺利诞下嫡子,想必晟王殿下也会疼爱荣公子的孩儿。” “顺利诞下嫡子”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十月怀胎甚是漫长,什么差池都可能发生。” 至此,荣雨眠哪里还不明白向文星的意图? 想来太子的确忌惮赵拓明拥有正统子嗣,虽不至于为此冒风险不择手段,但若有一线希望,向文星还是很希望荣雨眠能从中破坏,成功阻止当今皇帝的嫡孙降生。 使计用谋,兵行诡道,荣雨眠都能接受,但背信弃义、玩人丧德又是另一回事。纵是有心虚与委蛇,这种已经触及他底线的行为还是令荣雨眠连敷衍一下的兴致都提不起来,正反不是攸关性命的要紧事,他也无意再绸缪周旋。人生在世,当俯仰天地,无愧于心。 念及此,荣雨眠将手中茶杯中的香茗往身旁的地上一泼,淡淡道:“我听闻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可眼下,我却是连茶都喝不下去。向公子,请恕我失礼。” 向文星显然丝毫未预料到荣雨眠如此反应,素来从容不迫、措置裕如的他不觉微怔了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接着,欠身肃然作揖道:“荣公子,是我失言。荣公子石赤不夺,我却以升量石,实在愚昧。” 这是荣雨眠头一回从对方眸底见到一丝真诚,为此,他稍稍缓和下脸色。 接下来席间,向文星不再隐晦曲折说些什么,随意闲聊倒是妙语珠玑,他知荣雨眠无心结交,也不待酒足饭饱,饮食过半便客套了几句而后起身告辞。 荣雨眠被独自留下,他并未特地找来初霁陪自己,而是端着茶杯转头往窗外的游尘湖眺望去。自古登高临远都是乡愁,荣雨眠无法远眺向真正的故乡,却依旧有怅然若失的哀愁在心间弥漫开来。仔细想想,比起他乡异客,他才是真正的流离失所,归去无处。 手中的茶已凉去,荣雨眠只静静望向粼粼湖面。目光所过之处,他注意到楼下街道有一人与几个官差匆匆而过,想了一下,他起身靠近窗边,目光一路追随那人背影,直至那人走至一户人家门前,推门入内。 2 雕金镂花的豪华轿子在街边停了很长一段时间。轿夫们或倚靠或跨坐在湖边的石栏上休息,初霁是最待不住的,要不便跑到一边瞧小摊上的货品,要不便来到轿中荣雨眠身边关心地问渴了没,饿了没,冷了没,热了没。 直至日悬中天,荣雨眠关注的那户人家大门才从里面被打开,只见几个官差与奉少波一同从内走出。 早得吩咐的初霁立即上前向奉少波问安。荣雨眠则缓步跨出轿厢,然后向主动迎面过来的奉少波相互施礼。 “荣公子今日好兴致,趁着天晴出门游玩?”奉少波首先微笑寒暄。 荣雨眠望了一眼先行离开的几个官差,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道:“奉公子,此处可是有案件发生?” 原本奉少波无意提及这一话题,但荣雨眠只凭着几册卷宗便解开连续凶杀案的关键谜题,这一能力令奉少波记忆犹新,这时,他耐心细加说明:“荣公子所料不错。住在此间的木匠被人杀害,现场被翻得凌乱,钱财抢劫一空,看来像是一起谋财害命案。” 曾充当一回角落里老人的荣雨眠此刻对体验柯南道尔爵士笔下福尔摩斯的职业兴致颇高,见奉少波似乎也有意与他讨论案情,干脆道:“当仁不让于官。今日教我遇见如此恶行,奉公子,也容我出一臂之力吧。” “荣公子愿意指点迷津再好不过。”奉少波含笑答道。 “不知我是否能看一眼罪案现场?”石楠根烟斗与放大镜并没有,可留下真凶每一个动作痕迹的现场在中是主要的故事场景之一,荣雨眠希望能亲眼瞧见。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有此权限又的确愿意他介入的奉少波对于这一请求却毫不犹豫摇头拒绝。“上一回考生连续被杀案件中,晟王殿下特地吩咐过,不能让怀着身孕的荣公子见到血光,触了煞气。” 一时之间,荣雨眠莫名想到:当日赵拓明珍惜他腹中孩儿,如今有了自己的嫡子,只怕不再如此重视。 另一边,奉少波是铁了心不让荣雨眠去往案发场所,他四顾张望了一下,建议道:“前面便是悦然酒楼,不如我们移步酒楼详谈?” 刚在悦然酒楼饱食的荣雨眠依旧能再吃一点、再喝一点,他点头同意,很快,与奉少波重新回到酒楼之上。 两人坐定后,奉少波爽快进入正题—— “那死者名叫刘廷,是皇城有名的木匠,据说手艺数一数二。昨日他收工回到独居的家中,似乎是傍晚的时候遇到闯入家中的贼人,他并没来得及呼救,就被盗匪用利器割开喉管致死。凶器不见踪影,死者家中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有衙役尚在检查那片狼藉,看会不会有抢匪不小心掉落的物品。” 奉少波暂且介绍了案件的概貌,有许多细节正待展开,以便能同荣雨眠一起讨论,然后,已在这简单介绍中觉察到异样的荣雨眠不待更进一步的说明便问道:“我见方才那屋子颇为简陋,不似有钱人家?” 奉少波解释道:“这刘廷平日甚是节俭,虽然收入颇丰,却都存在家中,不知是否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作为木匠,刘廷是否一般都是白日出门工作,晚上回家休息?” 奉少波并无足够调查给出确切结论,但他对自己的答案还是有些把握。“木匠通常都是白日工作,一如死者遇害这日,他便是在太阳下山后归家的。” 荣雨眠指出疑点道:“盗匪未因为房屋简陋便以为家中没有多少钱财,可见对死者的情况有所了解。可若他了解死者作息,又为何故意在傍晚这种死者肯定在家的时候实施盗窃?” 奉少波微微吃惊地脱口而出:“所以,那凶徒谋财只是其次,害命才是本意!” “只怕谋财不是其次而是掩饰。”荣雨眠道,“你说死者喉管被割开致死——普通人杀人或刺或砍,割喉c,ao作不易,若非擅长杀人,只怕很难一击成功。而一个擅长杀人的人,应该不至去小小木匠家谋财。” 荣雨眠说到行凶手法,奉少波想起一事,道:“说来死者全身唯一的伤就是喉咙,但喉咙那割伤却相当奇怪,似乎是被利刃来回割锯,伤口深长,血r_ou_模糊,甚是恐怖。” 荣雨眠沉吟道:“若凶手的确擅于杀人,割喉只需轻轻一刀便已足够。再说,割喉杀人时哪有余裕来回割锯?那伤口只可能是事后再补……若凶手担心死者未死透,没必要特地往喉咙上割……他把死者喉咙的伤割得更深——想必是为了掩盖相当确凿的证据!”荣雨眠猛地意识到,他抬头望向奉少波快速说下去:“我想,死者原本的致命伤一定极薄,薄到官差——我想,那个人很可能是你,凶手明白,只要你看到那道伤口,便会猜到能够如此杀人的是谁,所以,凶手才必须破坏那道伤。” “可我并不认识这样的高手。”奉少波先是有些迷惑,但很快,能够担任智囊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他恍然大悟道,“能够拥有如此高手的人,除了太子,想必全天下也没几个人了!” 荣雨眠继续想下去。“可太子为什么要杀一个小小木匠?” “是啊。太子与刘廷能有何干系?”奉少波跟着琢磨。 “太子不可能图谋死者任何东西,除了杀人灭口,应无其他可能。只是,死者能知道些什么?” 一经启发,奉少波握拳拍手,意气风发道:“待我好好查查刘廷之前都给哪些人家干过活!” 望向将太子当成敌人的晟王党,荣雨眠微微迟疑后试探道:“你我讨论只是可能性之一,尚无明确证据证明前,案件很可能另有真相。” 奉少波立即明白荣雨眠的言下之意,他微笑回道:“太子所作所为固然是我关注重点,然而,自上一回考生连续凶杀案中荣公子的提点,我终看清,刑名师爷便该找出真凶为首要己任。一切都有待查证,死者待伸张正义,此事我也是当仁不让,荣公子请放心。” 奉少波这番话令荣雨眠不觉联想起之前向文星所为。这两人分别是太子与晟王的第一谋士,个性品行却不尽相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所事之主也同样德行相异? 3 荣雨眠回到晟王府已是日薄西山。迈入那鲜有人问津的西侧院,他便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果不其然,当他推门走入自己的屋子,只见赵拓明正坐在他的桌边对着一壶酒独饮。 跟在荣雨眠身旁的初霁对于赵拓明的出现甚是惊异,不过惊异之后他快速跪安晟王,消失不见。 被留下的荣雨眠从讶异与迷惑中回过神,他慢慢走近桌边,在赵拓明对面坐下。坐下后他一言不发,毕竟,又不是他自说自话到别人的房间喝酒。 而作为不速之客的赵拓明也不作声,依旧提着酒壶自斟自酌。 荣雨眠心想这个人一边谋大业,一边生孩子,居然还抽得出空到别人屋子喝酒,还真是个能人。当下,他只当对方并不存在,伸手往桌上茶壶而去,准备为自己倒一杯茶水。 注意到他动作,赵拓明抬眼望过来,阻止道:“桌上的茶水是凉的,别喝。你若渴了,我唤人给你换壶热茶。” 为身体着想,荣雨眠也不坚持,不过,他也拒绝了热茶,只道:“我并不渴于茶水,倒是,我想晟王殿下应该渴于倾诉,因此才坐在这里吧?” 从来眼神深邃的赵拓明这一刻眸底带着一丝迷离,他定是喝了不少酒,这时花了一番功夫才理解荣雨眠的话,之后,嘴角扬起一丝自嘲般的笑意。 “我这故事还从未有人听过,你可敢听?” “若晟王殿下以为我不敢,又怎会坐在此处?” 闻言赵拓明一笑,道:“的确,在我面前你总是肆无忌惮,可见胆大如斗。” 事实上,荣雨眠认为自己规行矩步,谨言慎行,但此刻也无意争辩,只道:“所以,我自敢听。就不知殿下敢不敢说?” 如同听闻笑话,赵拓明不禁笑出声来,好半晌后,他才慢慢收敛笑意,转而叹道:“我还真没你这般胆量。不过,正如你所说,若我不敢,又怎会坐在此处?” 荣雨眠未再多言,他默默等实际正踌躇难决,不知自己是否该开口的对方作出最后的决定。 不知多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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