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侧间里写字的禇大路过来，万大同已把泪水擦干，在看女儿一件一件试她的行衣。</p>

    暗色的布斗篷，让禇大路奇怪：“小红的新衣裳却是这种衣料？”</p>

    红花从另一叠衣物里取一件给他：“这是你的，你也是布衣，出门儿在外，可不能乱装财主。”</p>

    禇大路的母亲是寄人篱下长大，父亲是卖水的穷出身，但他往来山西不是运送山货的长车队，就是大船，随行的人不少，小少爷不用改衣装。</p>

    把衣裳往身上一披，禇大路因此笑道：“头一回穿，不过我喜欢。”</p>

    “哥哥哥哥，再看我的这一件，”小红又换一件在身上，满屋子跑着，烛光下全是她欢快活泼的小身影。</p>

    万大同又一次湿了眼眶，他想到他幼年时的记事，断井颓垣，无衣无着，他让辅国公府的人带走，送到老国公面前，满身满心都是狼狈。没有经过的人，难以明白那是怎么一种无依无着。</p>

    他长大后熬得住独自做生意，没有臂膀，国公不在家时，就没有近些可以商量的人，看外面满眼是人，望心里寂静孤单。撑过来了，与他内心苦苦不能忘记的旧事不无关连。</p>

    他曾经挣扎在生死线上，对着眼前有酒有肉，哪怕落脚是个破屋子，也理当心存感激。</p>

    他这样过了很多年，然后，他有了红花，他有了和红花一样叽叽喳喳话不停的女儿。</p>

    每天他回家见到母女两个，和不管出身好不好，但实际上却是侯夫人亲戚的大路女婿，他都会想想老国公，不知道他卧病在床的日子好不好过？</p>

    听说小十公子长大，万大同盼着老国公能和自己一样快活。</p>

    这两年万大同留在京里没有回边城，但他的心里没有一天不想想老国公。</p>

    侯夫人宝珠一动，万大同一身功夫，不用说也是跟去的人。他本来想到不管自己出外行走过多少回，哪怕再习惯，是不如在家里好，他本来没有想过让红花母女同行。</p>

    但母女真的同行，万大同又觉得这才叫圆满，面对老国公时哪怕不说，也是全家人的敬意在眼前。</p>

    他一面涌泪，一面涌笑，一面看着女儿又小飞蝶似的乱转着，又试了一件新衣裳。</p>

    红花辛苦归着的衣物，就这样让小红破坏着。但红花也没有说女儿，反而和丈夫一样，含笑眸光里含着湿润，一半儿心思在回忆里。</p>

    红花到安家门里的时候，肯定比此时的小红花大。但随足母亲的小红花，此时稚气和活泼，都有让红花看到自己之感。</p>

    她的脑海里回想的是当年战战兢兢让被卖，担心主人骂，担心妈妈打，小小的孩子憋屈滋味儿，这好些年过去红花还记得。</p>

    再看她的女儿，金首饰珠首饰玉首饰，两个奶妈围着她，找上门的女婿大路也对她很好……这一切，全是四姑娘带给红花。</p>

    四姑娘要出远门儿，红花怎么能不跟去侍候呢？</p>

    虽然四姑娘侯夫人宝珠有让红花留在京里照看家的意思，但袁国夫人还不老，要说头发白，她早就白了不是？国夫人能照看，红花还能跟随她的四姑娘再效力两年。</p>

    还跟那年小爷一意孤行往山西去，红花陪着四姑娘随后跟上一样。主仆又能有机会同行同上路，红花怎么能不去呢？</p>

    就是没有为老国公的地方，红花也先有许多的理由要跟去呢。</p>

    “娘，给我再换一件，”小红花兴奋的把她摇醒。禇大路跟后面过来笑：“又叫娘了，不是教给你，叫母亲吗？”</p>

    红花对他笑笑：“没事儿，也得会这么的叫。”把另一件衣裳给女儿披外面，并不穿好，她就是个玩。点着她的小鼻子，红花柔声：“你呀，你得记住，你虽然不是奴才，却是个奴才秧子。”</p>

    “嗯嗯，”小红花对这话早就听过许多遍，又讨衣裳，点动小脑袋，把新衣裳带走，和禇大路嘻嘻哈哈走去一旁玩耍。</p>

    烛光中，一个高身影，把另一个矮身影笼罩住，看上去亲密无间。情不自禁的，万大同伸出手，红花伸出手，夫妻悄悄的握到一起，相互对视一眼，不用说出来，浓情蜜意也飞上心头。</p>

    他心头想的美好，和她心头想的满意，也就由眼光中让对方知晓，互相到了对方心中。</p>

    不管万大同是出于对老国公的感激，还是红花是出于对宝珠的感激，这出发点并不一样，但在指尖碰触到的那一刻，夫妻心中重现对彼此的柔情。</p>

    有了这些肯成全的人，才有了夫妻。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更喜欢对方，更在乎对方呢？</p>

    “俏皮”红花轻轻的笑着，把身子对万大同依偎过去。万大同的手也要抚到妻子发丝上时，“娘，娘，再换一件新衣裳，”小红花一溜烟儿的又跑了回来。</p>

    夫妻急忙分开，小红花也感觉出不对，懵懂睁大随母亲的灵动大眼睛，左看看父亲，右再把母亲做个端详。</p>

    红花“扑哧”一声乐了：“你啊，真是个顽皮小鬼儿。”</p>

    “随你娘，随的像。”万大同轻咳一声，严肃的补上。</p>

    ……</p>

    加喜满月这一天，不平静的人不止一个。</p>

    头一个是太子，一早加寿和平时一样到来，两个人相对笑得不言而喻。你给我一筷子馒首，我给你一块熏肉的吃完早饭，加寿笑嘻嘻为太子送行：“太子哥哥这就要去镇南王姑丈的西山大营里巡视去了，愿此行圆圆满满。”</p>

    太子则低笑：“明儿早出来，别让我在官道上等。”</p>

    太子是提前离京，先往镇南王西山大营，再掩人耳目的和袁训一行会合。</p>

    加寿笑盈盈：“晚上，说什么早出来，岂不要等上一天。”</p>

    “知道，就是会合的时辰，千万不要来晚了。”太子温柔的用手指在加寿发上一抿，含笑去了。</p>

    另外一个是皇后，皇后从头天就没有睡好，一早更是苦思颦眉。</p>

    太后、皇帝的不和，让皇后痛心不已。当然皇后知道，太后不会是向着柳家。</p>

    担心太后更迁怒于柳至，心里也还扎着太后那句话“你柳家算什么东西”，让皇后几时想到，几时忿和泪一起出来。</p>

    加喜洗三的时候，皇后还拿不出主张。但在儿子有勇气出京巡视，皇后的胆量随着激发。从洗三到满月，二十来天，皇后越思越想柳家当下的意见不错。</p>

    这门亲事定不下来，云若真的是太后不要的烂泥，一生一世要背负这个名声。</p>

    不忿的，还有我柳家配得上太后的娘家，配得上你眼里金宝贝玉宝贝的侄孙女儿。</p>

    见天色微明，皇后不再犹豫，唤来心腹的女官，对她们平静的道：“为我梳妆，我要去见皇上。”</p>

    女官心想主动去找皇上是好事情，但出于谨慎问上一声：“娘娘是去陪皇上用早膳吗？”</p>

    正要说这事极好，皇后冷笑：“我去陪，也未必肯要。今天是加喜满月，太后已定下前往，我前往侍候母后。”</p>

    女官错愕片刻，醒悟过来皇后娘娘这是打算用举动来声援柳家。而又知道柳家并不退缩，决意要定加喜姑娘，但太后意思还不明朗，皇后娘娘往袁家去，还有讨好之意，只是和圣意拧上。</p>

    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这是风云变幻之际，站错队就毁一生，站对就成就一生，两个女官着实的犹豫一下，因为她们的意见不统一。</p>

    一个认为顺从圣意，不定这亲事。另一个却认为柳家进谏有道理，劝皇后找机会与太后融洽更进一层，把亲事定下。</p>

    听过皇后的话，两个人眼神交战好一会儿，其中有一个人无奈的放弃，另一个人欢欣地道：“请娘娘更衣。”</p>

    皇后坐到梳妆铜镜前还在想，在皇帝恼怒忠毅侯的这日子里，太后前往说得过去，她素来有个“偏心”名声不是吗？</p>

    但自己前往，哪怕皇帝不答应她出宫，也是向皇帝宣战。或者表示，太后和自己两宫虽卫护的出发点不一样，但两宫有一条心的趋势，还都和皇帝将不一心。</p>

    但皇后抛开不管，她受够了。她的丈夫是太子加寿强拉，才到她宫里来。如今太子和加寿要离开数年，皇后没了指望，也知道自己独自指望不上，索性不去指望。</p>

    她就是要惹惹他，她就是要惹惹太后的那句话，她就要让亲事定下来，她就是不想再忍下去。</p>

    她忍来忍去，为体面为身份，为皇帝的威严……到头来，发现她的丈夫对她算恩断义绝。</p>

    哪怕她以前的心思并不正确，但来自太后的讽刺，柳至的丢官，柳云若的优秀，都让皇后的不满爆发。</p>

    她由宫女手上挑着凤钗，对着自己冷笑加深。就是要定这亲事！</p>

    要说她有没有想过太子在外，东宫位置不宁的话。皇后早在不愿意太子离开的时候，柳至让柳夫人传来的话里，已解释得透彻。</p>

    既然不担心儿子，皇后就什么也不怕。攒劲儿来上一回。</p>

    把一枚血红宝石的花钿指了指，皇后对镜子里自己露出笑容。她要打扮的气向万千去给加喜过生日，伺机寻到太后的话头儿，把这亲事再说一遍。</p>

    第三个对这日子不安然的，不用说，是柳云若。</p>

    早上起来，柳云若对自己说，过了今天就好，过了今天，再有这委屈日子，还有七十天，那是加喜过百天。</p>

    柳云若虽然不想把加喜满月，加喜过百天，甚至明年加喜过生日记牢，但这能算清楚他不捏心的日子，他有完全的理由想过再想。</p>

    忍这样的一天吧……免得把母亲的话招出来好些，免得父亲难得回来一晚上，那面色沉的好似全天下的人里，就自己招惹到他。</p>

    抱着这心思，见柳夫人时，柳夫人板起脸说的话：“去到要说妹妹生得好，”</p>

    柳云若机灵的点头，讨好的附合：“好好好。”心里不是不忧伤的，看看自己受宠爱的好日子，让加喜搅和的点滴不剩。</p>

    夜巡让他受益很多，主要来自于和袁家双胖、梁山王府一无赖的磨合中。</p>

    今天不好了，明天又能说到一起去。不能当知己，能并肩作战就行。</p>

    柳云若就寄希望于，今天吃了刚满月加喜的瘪，明天却一定没有，因为明天不用到她面前，对着太后说妹妹好好好。</p>

    柳夫人带他出门的时候，柳云若乖乖巧巧，让柳夫人生出满意。</p>

    ……</p>

    袁家的客人还是不少，因为太后来得早。</p>

    谣言为侄子与亲儿子皇帝生分的太后，都“生分了”，自然要来捧场面。</p>

    她的宫车进袁家后，看热闹观望的客人来了一堆。</p>

    都不知道将是太后赢了皇上，还是皇上牵制住太后，为留个后路，送点儿礼来瞧瞧也罢。</p>

    走门路白送礼的事情多了去，不仅是官场，生意场上也如此。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结交一个人花点儿值得，想通的人随后而至。</p>

    柳夫人满面堆笑，带着儿子到太后面前时，太后左右已坐满人。</p>

    进殿门以前，柳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柳云若心里继续哀嚎，但面上学母亲浓笑得化不开，柳夫人放心，带着殷勤步子过来行礼。</p>

    “给太后请安，我们来看小妹妹。”柳夫人对儿子使眼色。</p>

    柳云若让逼的狠，小脸儿上阿谀奉承不要钱的拿出来：“来看生得好的小妹妹。”</p>

    太后对母子们还是没有好脸色，这符合谣言。造成母子不和的罪魁祸首，都说是他们柳家。</p>

    忠毅侯信守前约，但你柳家就能跟上吗？你不跟上，你说我不守约，不就满天乌云即刻散，太后和皇上母子也就有个和气。</p>

    太后的不悦，在所有人看来在情在理。柳夫人的陪笑，在所有人看来应当应份。柳云若神色看上去很假，也没有人认为奇怪。</p>

    柳云若也不把这里的人看在眼里，太后，要尊敬就成，别的人，又算什么呢？全是准备落井下石看笑话那种。</p>

    包括坐在太后身边，对她窃窃私语，眼神儿诡异瞄着自己，一看就在说自己坏话，而他说，只能是一堆小姑娘让自己勾搭的萧战，柳云若不在乎他。</p>

    金线银织的小襁褓，在小木床上，这是害柳家倒运的缘由，柳云若不在乎袁小七。</p>

    胖兄弟一左一右晃动着床，这是两个对父亲死忠的，不管别人死活，还看好自己，柳云若不在乎他。</p>

    一道挺拔而修长的身影进来，柳云若心想不管你是个谁，我也不在乎你…。他的心头狂跳，忠毅侯！</p>

    平静的小心思这就不能再安然，柳云若跟贺加喜洗三那天一样，眼角刺痛，好似见到巨大的发光体，让他不敢看，却又克制不住的想看。</p>

    ……</p>

    从加喜出生，说定亲事，柳至让打发出京当捕快的那一天开始，柳云若再也没有去野湖边见忠毅侯。</p>

    十年之约浮出水面，忠毅侯就成用弓箭勾搭好女婿的大坏人。</p>

    柳云若每天听完母亲的骂，就苦练刀法，誓要让柳家刀法名气大过龙家箭。</p>

    有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又有人说，文无第二，武无第一。听上去都有道理。</p>

    不管对诗也好，比武也好，当时赢，就是当时的第一。后来还有新诗好功夫出来，那是后来的事情，没出现在当下，就不能压过当时的第一。</p>

    刀与弓箭，在很大程度上，也不能对比。</p>

    弓箭再好，刀有刀的魅力。刀再惊人，弓箭有弓箭的优势。</p>

    弓箭是大多不专精的人，也会练一练的。就造成柳云若在追求远程的时候，手中单刀达不到，他一面为刀挥汗如雨，一面想着弓箭痛苦不已。</p>

    有人把出名的功夫倾囊相授，这难道不应该感激他吗？但他却要自己当女婿，这难道不是用心另有吗？</p>

    他不要自己当女婿，也就不会有父亲当捕快。他不要自己当女婿，可能也就没有自己学弓箭。</p>

    颠三倒四的心里，柳云若得出一个结论，弓箭不好，这辈子也不要再看弓箭一眼。</p>

    但忠毅侯的箭法，和柳云若亲眼见到过的龙家人开弓，那惊鸿一瞥，深刻在心里。有如平地起百花，美丽璀璨，又一闪念间消失不见，美好永远不能忘却。</p>

    想要再见到这美妙，成了追求。</p>

    又不愿意、和自觉得不能去学时，忠毅侯就成柳云若一块心病。</p>

    恨他教弓箭，又恨他射得好。恨……心思回到原点，一个人教你功夫有错吗？</p>

    这世上有的是大奸大恶之人，先给甜头再给陷阱。但柳云若最气袁训的时候，也不认为忠毅侯算这种大奸大恶之人。</p>

    因为他相信他的父亲，他近几年已很爱戴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和忠毅侯全兄弟情意，有错吗？</p>

    但左右儿子亲事，之前缄口不言，又把两家拖累的圣眷不再，这又对吗？</p>

    袁训就此成了柳云若不愿意见到的人，但见到后要流连他。</p>

    忠毅侯有没有为自己不再去而生气？有没有一直一直的三天一回的等着自己？</p>

    ……</p>

    柳云若茫然，直到母亲唤他：“云若，你在想什么？”柳云若本能的堆上笑，又成阿谀奉承一小孩，对着母亲气急的面庞干笑：“在在，我在呢，小妹妹生得好。”</p>

    柳夫人对儿子失神轻轻叹气：“宫里有话，说娘娘一会儿要来，本想让你去迎，你这是怎么了？”</p>

    太后在呢，柳夫人机警地寻个借口，对太后笑道：“小妹妹满月，他喜欢的昨天晚上一直在说，几次催他去睡，最后就晚了。这是没睡好，走了精神。”</p>

    别的女眷都笑上一笑，只有梁山老王妃不给面子的哼上一声。</p>

    柳夫人忍气吞声不惹她，告诫自己亲事定下，儿子和小王爷成了连襟，这矛盾自然解开。</p>

    太后闻言，不抬眼皮子，但是赦免似的道：“那回去早睡吧，让执瑜执璞去迎皇后，小孩子嘛，没睡过来全在脸上。”</p>

    柳夫人想想有理，有皇后在，只能为帮腔才来。留儿子在这里，一会儿说话不防备，也透着危险。</p>

    她有了新帮手，儿子也看过加喜，不留这里也没有什么。就谢过太后，让柳云若再来看一回小妹妹，夸小妹妹生得好上加好，太后勉强给他一个若有若无的淡笑，柳夫人打发一个家人送柳云若回家。</p>

    柳云若就差欢呼雀跃，想着今天总算结束。往这里来，学里打过招呼不用去，他早回家可以睡一大觉，可以看在梦里体会没有袁小七的日子。</p>

    妹妹你生得好？柳云若撇嘴，哥哥我生得才叫好呢。</p>

    往外的兴头儿，家人在后面要追不上。</p>

    “小爷你慢些，”家人唤他。</p>

    “小爷请留步。”另一个人追着唤他。</p>

    孔青看着身子并不着急，但一闪间，就晃过家人站到柳云若的面前。而柳云若只见到人影一动，面前就杵个身影出来，不由得骇然。</p>

    他知道这家人跟袁执瑜，也知道这家人江湖上功夫过人，也还记得袁执瑜袁执璞兄弟当面表示：“只要爹爹还要柳家亲事，我们兄弟就认承”。</p>

    小脸儿一白，柳云若变了脸色。难道这兄弟们强迫自己陪袁小七一整天吗？</p>

    天呐，这可万万不答应。</p>

    掂量着动起手来，自己在孔青手底下能过去几招……孔青躬身：“世子和二公子有请，紧急会议。”</p>

    柳云若面无表情，随孔青往议事的地方。</p>

    ……</p>

    “……就是这样，我和二弟、战哥儿我们要离京一段日子，这是绝密，你知道轻重，不可以说出去。本来想在吃饭的时候找个小厅，咱们边吃边说，但刚才见你就要离开，因为绝密，不能当着人把你叫过来，才请孔大叔在门上把你截回来，不然我们要去你家里对你说了。”</p>

    袁执瑜说完，和执璞抿抿唇，用严肃再妆点这事情很认真。</p>

    萧战负手，不屑地道：“你一定很开心，夜巡这就归你一个人管，但想来我舅舅镇南王会再派得力的人，不会由着你，但你肯定会喜欢，出这门儿喜欢去吧，别得瑟的让我瞧不起。”</p>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柳云若眸子一张，似乎想到什么，随后问道：“忠毅侯也去吗？”</p>

    见胖兄弟和萧战皱眉，萧战蛮横地道：“这不该你问！”胖兄弟踌躇过，微微的点一点头。</p>

    一个踉跄，柳云若险些摔倒，浮上一个想法：忠毅侯离京，他再也不能学弓箭了。或者说以他小孩子的心理，他知道哪怕他不去野湖边上，忠毅侯也会等，哪怕他不学，忠毅侯也应该等，这种等让柳云若生出解气之感。现在这种等没有了，柳云若有扑空的感觉。</p>

    这没滋没味的，空的难抓难搔，让他缺失一块骨头般的难过。</p>

    看出他的黯然，又吃惊于他的失态，不管怎么想一直争夺夜巡大权的柳云若不会对自己产生不舍，执瑜执璞误会的道：“小七不走，小七在京里。”</p>

    胖兄弟还是那样的想，爹爹相中你，你就应该当我家的好女婿，乖乖的陪小七。</p>

    萧战飞快猜到，愤怒地道：“以后再也不要缠着我岳父！我不知你用什么手段哄骗我岳父教你，但以后，休想休想休想！”</p>

    执瑜执璞恍然大悟，想反驳萧战，柳云若对小七的态度不如萧战对加福，让胖兄弟不满，张开嘴没有说又闭上。</p>

    柳云若想反驳萧战，说忠毅侯主动教导，但张开嘴有一股难过涌上来，这难过在他身遭散开，压得他低下头，一个字也没有说，默默地对着外面走去。</p>

    萧战跟后面还要吵闹，舅哥们看不下去，把萧战拦住：“就要走了，咱们要多陪太后。”把有事要挑衅，没事儿也想挑衅柳云若的萧战带走。</p>

    没有人再阻拦，柳云若带着家人回家，推说昨天没睡好，关上房门在竹簟上躺下，幽幽一声叹气，把他自己吓了一跳。</p>

    为什么要难过呢？他苦苦的思索，我家的刀法不比龙家的箭法差。从此野湖边没有忠毅侯在，自己又多一个私下练刀的好地方。总让他等，自己心底也有内疚，不等正好，以后没有人等正好，正好……。</p>

    说了不下几十个正好，柳云若也没有正好的愉悦。反而按捺不住，翻身跳起，从床底下拖出铁弓——他差一点儿恼恨地要把这刻着忠毅侯名字的铁弓丢掉，但铁弓的精致总让他下不了手。</p>

    奶妈在外面听使唤，听到房门一声响，小爷背着弓箭出来，说道：“我出门了，别跟着。”往外就走。</p>

    “小爷去哪儿？这大热天的还练功夫，又是往午时去的钟点儿，仔细中暑。”奶妈试图叫住他。</p>

    柳云若拔腿就跑，奶妈跟不上，打发丫头叫两个小子跟上去。</p>

    ……</p>

    近湖边的地方行人不多，可以一路快马，享受到风的凉爽。</p>

    两腋徐徐清风生，梅子金黄杏子肥…。柳云若脑海里搜索着诗词，竭力地想让自己沉落的心重新飞扬。</p>

    嗯，又有了一句，农夫心内如汤煮……这让他懊丧，嘟囔道：“他走了，我为什么要心内如汤煮，都是这炎炎夏日害的我，诗也想不出来想要的……”</p>

    离树林有一段距离，柳云若让小子停下，这是他前阵子学弓箭的时候就有的举动，柳至私下里叮咛过小子的，小子们遵命，找个凉快地方系上马，盯着不要有不相干的人过来。</p>

    柳云若也系好马，摆出雄纠纠气昂昂，直闯树林无人之地的架势，心里想今天我可算能自己呆上一回……随后，他愣住。</p>

    金黄的日光从树叶间挥洒下来，把林间挥舞弓箭的人照得有如天神一般。</p>

    他去了外衣，英俊的容貌便远不如他结实的身体吸引人。虽然还有里衣，没有裸露肌肤，但丝绸衣料下鼓囊囊迸起，力量到十足时，所有的曝光仿佛全为他照耀，为他而明亮。</p>

    他挥弓，以不同的姿势习练着。站着射，蹲着射，躺倒了射……有一个姿势不满意时，就重新来上好几遍。汗水很快打湿他的衣裳，把他的脚下滴湿一小片。</p>

    忠毅侯袁训先于柳云若一步来到这里，今天也恰好是三天之期的其中一天。</p>

    弓箭挥出的无数光影中，柳云若让巨大光纤收紧似的，一步一步走过去。</p>

    混乱心思把他完全占据，他只顾着想，今天他为什么来？难道不管客人？难道他等了很久？难道他在临走以前，特意来告别的吗？</p>

    优美的身姿，哪怕让袁训不满意，重复来上几回的那种，都让柳云若钦佩不已。让他站到袁训面前时，小脸儿上充满倾慕和崇敬。</p>

    龙家箭法吸引他不是没有原因，又一次看得真真的，打破柳云若所想的刀法可以压过弓箭。弓箭到了忠毅侯手里，不但是远程利器，像是在近处，也是杀人无敌。</p>

    那快，在别人没有举刀的时候就出手，眨眼间杀气到了眉睫，已不是刀剑甚至长兵器可以相比。</p>

    这速度穿越光速，也穿越柳云若强行为自己组织出来憎恨袁训的矛盾层。</p>

    崇拜大于内心混乱时，令柳云若低低的问出来：“要走了吗？”</p>

    “要走了，”袁训在看到他时，就停下来，一直温和的凝视着他。</p>

    “来，坐会儿，”</p>

    近湖边风最大的地方，一大一小在树根上坐下。袁训穿上外衣，柳云若也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心思复杂的抚着自己手中铁弓。</p>

    “我和你父亲，常到这里来。还有苏先。”眼望湖水，袁训眸中更为柔和。</p>

    “我们俩个习水，是跟苏先学的。我龙家弓箭，却传子不传婿。你柳家的箭法，也从不外传。”</p>

    袁训微微地笑：“苏先总骂我们是小气鬼，又问我龙家箭法，怎么到了袁家。我曾去信问我的舅父，他给了我回答。”</p>

    “是什么？”柳云若油然热烈的问道，又想到这与自己无关吧？难堪的垂一垂眼眸。</p>

    耳边，忠毅侯的嗓音还是温和的如春风徐来：“舅父说，我算是他的孩子，又说外祖父西去以前，留下话让舅父把武艺传授。”他语中有丝怀念：“我的外祖父很是疼我，只可惜他走的时候我太小，我记不清他的模样了。”</p>

    影像这东西，有时候不是很清楚。而袁训要记得的不是画上端坐的人，而是慈爱的老人。</p>

    柳云若又垂了垂头，“疼爱”这两个字，让他有烧灼般的不安。</p>

    一只大手落到他头上，柳云若背后一僵，但最终没有摇开这手。由着这手在他发上拍了拍，忠毅侯轻声道：“等你长大，有了知己，你就能明白我和你父亲。”</p>

    “好吧，”柳云若慢吞吞：“我可以试试。”</p>

    有一声笑出来，身边的人起身：“家里还有客人，我先走了。”一声唿哨，有匹马过来，柳云若仰面看忠毅侯利落的上马，送一个笑意盎然神色来，打马离去。</p>

    “一路顺风。”柳云若追着马跑了两步，袁训不减马速的回身，点一点头，再次打马，飞也似的出了树林。</p>

    在他身后，柳云若涌上心头一段充实，也涌上眼眶一汪泪珠。一路顺风，他小声的道，在日光下晒着浑然不觉，说了一遍又是一遍。</p>

    ……</p>

    最让袁训为难的，是怎么对元皓解释。</p>

    晚上客人走后，念姐儿抱着宝珠和表弟妹们给她的首饰匣子，还算好哄。</p>

    孩子们嚷着：“这东西给你添箱，表姐不要再生气了。”</p>

    又送上一叠斗方，由萧战和加福双手端过来，是近百张寿字禄字和福字，还有金色梅花。</p>

    当舅母的歉意连连：“妹妹们不能送你大婚，事先写下来的。”</p>

    念姐儿扁起嘴儿，却不能再生气：“好吧，”她怅然。</p>

    房间里，好孩子对韩正经看看，再看看，元皓小王爷也失去平时的活泼，有几分呆的瞅着。</p>

    好在有斗方添上热闹，又有陈留郡王妃向着弟弟，说笑着劝着女儿，气势重添上来时，“元皓”，袁训把外甥叫到身边。</p>

    萧元皓很少的严肃小脸儿瞪着他，袁训强抱到他怀里，拿出对太后的笑嘻嘻：“路上给元皓买好些东西，放心吧，舅舅舅母决计不会忘记你的。”</p>

    小胖身子一动不动，继续瞅着他。</p>

    袁训对孩子们使个眼色，表哥表姐们一起上来哄他。</p>

    “元皓元皓，表哥给你买玩意儿。”这是执瑜执璞。</p>

    “元皓元皓，表姐给你买果子。到一处就买一处。”这是香姐儿。</p>

    “好表弟哦，福姐姐给你买大大的木头刀剑好不好？”加福说话，萧战张开手臂比划，表示会买的东西大无边。</p>

    元皓雪白着小脸儿问道：“什么时候走？”</p>

    “明天陪你一天，把乖乖的你送到太后宫里去，咱们当着太后的面儿，好好的道别好不好？”袁训陪笑脸儿。</p>

    元皓扭过面庞不看他，在哥哥姐姐们面上找了找，最后锁定两个表哥，大发脾气地怒了：“今天，你们跟我睡，带我睡，哄我，给我说故事听！”</p>

    执瑜执璞陪笑：“好。”</p>

    元皓气急败坏瞪一眼舅舅，对他也怒上一声：“舅舅送我见太后！”</p>

    “好，”袁训老实听话。</p>

    又叫过韩正经和好孩子，让他们好好陪着曾祖母，韩正经泪珠在眼睛里滚动，好孩子已经哭出来，宝珠哄了几哄，姐姐们把他们带出去，元皓说到做到，要求表哥们寸步不离，萧战也让抓差送果子挑瓜仁儿，把小王爷侍候的无微不至，表弟还隔一会儿，对他翻一阵子白眼儿。</p>

    但不管怎么样，总算没有大动静。郡王母女告辞，由留在京里的萧衍忠送回府，龙氏兄弟告辞，孩子们回房后，袁训抹一把汗水，对宝珠诉苦：“全是冷汗，把我吓的，最怕元皓不答应。”</p>

    宝珠给他拭过汗水，打发他洗浴，自己向烛下又检视一遍出行东西。</p>

    夏天热，带的孩子们居多，怕中暑，也会好侦查林允文有没有跟踪，定的是晚上走。</p>

    傍晚的时候，宫门下钥以前，袁训带着妻子孩子们，老太太袁夫人跟随，往宫里来辞行。</p>

    把元皓小心翼翼往太后面前送过去，袁训笑道：“这一个也陪着太后。”他话音刚落，萧元皓回身一把抱住他大腿，尖叫一声：“舅舅坏蛋！”胖脑袋对着袁训腿上就撞，嘴里呜噜呜噜的大哭起来。</p>

    “坏蛋舅舅，舅舅坏蛋，抛下元皓，坏蛋坏蛋坏蛋，舅舅舅舅舅舅……”</p>

    袁训事先生出的不详预感让他没有太过吃惊，连声哄着的时候，元皓的哭声越来越快，在太上皇心疼的嗓音里，他呜噜的变成：“舅舅蛋蛋，蛋舅舅，舅舅的蛋……”</p>

    “舅舅的蛋舅舅的蛋舅舅坏蛋舅舅的蛋……”空旷宫室都让填满声中，太后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p>

    袁训实在尴尬，这里有太后有女官有宫女，还有自己的女儿们，这一口一个舅舅的蛋，袁训的脸上腾的火热起来。</p>

    而元皓还不罢休，胖脑袋对着他又顶又撞，嚎啕大哭声中，小胖手臂拿出十倍的力气，把坏蛋舅舅的腿抱得更紧。</p>

    “坏蛋舅舅舅舅的蛋丢下元皓一个人玩……。”</p>

    －－－－－－题外话－－－－－－</p>

    抱抱仔的新贡士，周仙女亲，潇湘wyy，尾号为3305的亲，感谢一路支持。</p>

    ……</p>

    抚摸担心小小柳的亲们，本书中大龙氏兄弟都可以改变，掌珠也可以，九岁的小小柳也是可以的。不用担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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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个功，元皓也跟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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