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厅后碧窗下，龙爪槐树冠如伞，亭亭如盖，是个很好的容身之处。陈留郡王和袁训就藏身在这里，袁训在前面，把陈留郡王挤到后面。</p>

    听到这里，袁训再一次把陈留郡王推上一把，用低几乎不可闻的嗓音道：“姐丈回去吧，你不能再听下去！”</p>

    “我越寻思，你们这老小混蛋，是来监视我们所有人的！”陈留郡王凑近袁训，带着恶狠狠。</p>

    袁训奇怪的回头看看他，见姐丈横眉怒目，眉头耸起有一指来高，真的动怒模样。袁训随随便便的抚慰抚慰他：“我不是给你挣军功，你别这样看我。”</p>

    “你给自己挣官职！我现在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要你。你现在给我能去哪儿，就滚哪儿去！”陈留郡王在袁训背上轻捶一拳。</p>

    见袁训不理他，陈留郡王又想到什么，把袁训耳朵一揪，揪得他不得不回身，郡王再次凶神恶煞的道：“你可不许再升官！听到没有？你再升我日子就更难过。”</p>

    “我说不升就不升？”袁训把耳朵扯回来，见姐丈怒火万丈，先就不惹他，对他咧咧嘴，好声气地道：“我说了不算。”</p>

    他眼神无辜，仿佛在说打下石头城获得无数战利品，这功劳将带来什么犒赏，难道身为郡王你不知道？</p>

    陈留郡王无话可回，只一个人低低叹气：“我的将军们啊，我为他们抱屈。跟了我十年，跟了我八年，跟了我五年的，都没有你一个人升得快。”他为袁训再算上一算，这就又吓一跳：“我的天呐，到今天你从军一年半也没有，你再升官，别人都不要活了。”</p>

    “姐丈你真吵，回去回去吧。”袁训抱怨他跟只蚊子似的嗡嗡嗡，让他险些听不到里面在说话。</p>

    小厅里面，老侯问完，项城郡王由激愤转为强硬，由初进厅的慌乱转为大刀金马而坐，满身的破釜沉舟架势。</p>

    “老大人，你问完了，该我问你了！”暴戾在项城郡王面上闪过，他的声音透着狠厉：“敢问老大人刚才问我的话，第一件，陈留郡王府中惊马与我手下阵亡将军之子有关，您有证据是我主使，”</p>

    老侯面带笑容，刚才的咄咄逼人这就不见：“没有。”</p>

    “您有证据是我的王妃主使？”</p>

    “呵呵，没有。”老侯笑出声来，好似他们在这里不是说生死大事，忽然就成春风细雨的新闲谈。</p>

    项城郡王暗道，我想你也没有！你要有证据，就不是我送上门来，而是圣旨在边城候着我。他乘胜追击：“第二件，张辛之死与我有关？”</p>

    “这个，倒也无有证据啊。”老侯只是笑容。</p>

    “再来，行刺袁家女眷和陈留郡王的女儿，他们能装扮成凌指挥使的人，就不能是别人再装扮我的人，陷害我的？你有证据一定是我主使？”</p>

    “无有，”老侯现在就会说这两个字。</p>

    “好！你刚才说的陈年旧案，又有哪一件你查出新证据，你只管京里告我！”项城郡王见老侯声势愈发的弱下去，他把身子一耸，盔甲铿锵而起，怒喝道：“现在，我却不奉陪了！戎马倥偬一年有余，落得个处处招忌，真让我寒心呐寒心！”</p>

    手把佩剑狠狠一按，对坐在旁边一直落泪的项城郡王妃啐了一口：“丢人现眼的贱人，还不跟我回去！”</p>

    昂然当先往外就走。</p>

    走出两步，又回身怒目：“郡王妃难道是一个人来的，速把我的家人马车全送出来，不然，哼哼！”</p>

    随他过来的一百精兵同时刀剑亮出一半，雪亮寒光划过天际，似能把天空劈成两半。</p>

    这附近闲花静草，一向以悠闲示人。骤然刀光加诸，瞬间似十万霜寒至此。有一株兰花开在廊下碧玉盆中，婉转柔媚中瑟瑟几下。</p>

    这是别人的家里，项城郡王难免有些得意。眉头才挑起来，就见到一个人着件家常旧衣，缓缓由花丛中走出来。</p>

    他面无表情，眉目清秀，却带着能开天地之气势；鼻如悬胆，又像能定海安山川。琼玉面，气血充沛的丹红嘴唇。</p>

    但见他从从容容的出来，眸子从左往右扫过来，这里的十万霜寒都到他眼睛里，尽数归他掌握。</p>

    项城郡王噎了噎后，随即怒火中烧，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间主人陈留郡王。</p>

    没有等他先发难，陈留郡王责问上来：“谁在我家摆这杀气威慑！”他也不高声，只沉眸微转，徐徐而问：“府兵何在？”</p>

    可以说他这一句话，好似风中木叶般平凡。可话出来以后，听的人都像心头打个霹雳雷霆。</p>

    随着话，涌进数百的大汉。他们全是黑衣劲装，钢刀玄红二色为主，黑色鲨鱼皮紧裹，刀把上俱是红丝绸缠就。</p>

    他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强弩。</p>

    项城郡王不看便罢，看到后肠子都可以恨青。据他知道的，陈留郡王府的府兵，是辅国公帮他训练而成。而辅国公在不能阻止郡王们对他家兵马的分割以后，毅然上折子由武将转为文职，有一部分心腹府兵早就送给陈留郡王。</p>

    回想适才老侯说的话：“你家郡王妃招供说你对陈留郡王妃怀恨，”项城郡王可不是一般的怀恨呐。</p>

    他眸现血色，陈留郡王面如铁板，随时就要一触即发。</p>

    北风在这杀气中如水中浸过的刀锋，让庄若宰遍体生寒。他身为巡抚经历有年，不应该胆小如鼠才是。但他由刚才，老侯面对项城郡王问话的一问三不知，推敲一下老侯证据不足。</p>

    查案子，从古至今重的就是“证据”二字。庄若宰想这全是老师惹出来的，今天要是喋血王府，老师如何收拾？</p>

    忙对老侯颤声道：“恩师，您倒是去劝一劝呐。”</p>

    老侯一脸的诧异：“别人打架与我何干？”说过继续品茶，还端详他的小茶壶：“这壶是我外面淘来的，依我来看，比这府里给我备的还要好。”</p>

    “哎呀，老师，这事情不是您弄出来的吗？”庄若宰为他着急：“我为你担心不是。”</p>

    老侯这才斜过面庞，在庄若宰面前瞄瞄，轻描淡写地道：“你有良心。”继续品他的茶。吸溜一小口，眉眼舒展：“好茶壶。”</p>

    厅外的两位郡王，你瞪我，我瞪你。瞪上半天，不用打也胜负自分。项城郡王在用兵上面，本就不如陈留郡王。而这又是在陈留郡王府，都不用打，瞪瞪眼就把高下分出。</p>

    项城郡王让恼得极处，是那种你今天敢动我，我就和你血拼的心情。</p>

    而陈留郡王在和他“眉开眼去”后，徐徐又说出一句话：“这是钦差征用我家，与我无关。”他摊开双手：“你知道的，我也才进家门。”</p>

    项城郡王此时火拼的怒气下去一些，像皮球放出去气，瘪下去一部分，但别的愤怒不降反升。看出陈留郡王没有打的心，项城郡王也“识时务者为俊杰”，暗示府兵们收刀入鞘，一言不发往外就走。</p>

    他示威不成，就难免带上几分垂头丧气，而项城郡妃也不敢说话，跟随他匆匆离去。在府门外面，见到跟随人和车一样不少全在外面等候，这对夫妻上马上车，这就行出太原。</p>

    在太原城门外，项城郡王怒气难忍，对着地面狠狠啐了一大口。</p>

    ……</p>

    他们走出府门，先吸口长气的是庄若宰。庄大人也有些来火，不能对着老师发脾气，就对陈留郡王抱怨：“您反正要让他走，为什么还要出来对峙？”</p>

    “我得告诉他，这事情与我没关系，我是让人坑害的！”陈留郡王也怨言满腹。陈留郡王府与项城郡王府不和，早在数代以前就开始。陈留郡王与项城郡王不和，是在十数年前他意欲求嫁辅国公长女，陈留郡王早早定下的未婚妻开始。</p>

    不和，陈留郡王想我自己去处置，和这两个钦差搅和在一起，传出去跳到黄河也洗不清。项城郡王不乱摆威风，陈留郡王也想出来解释解释。恰好，项城郡王乱摆威风，陈留郡王出来的也就正合适时候。</p>

    庄若宰想不到他的诸多心情，庄大人继续抱怨：“您要解释，就解释便是，对峙为何来？”陈留郡王眸光微闪，冷哼道：“我的威风不比他强，他能听得进去？”</p>

    庄大人张口结舌，是这个道理，可这是你家，你的名头比项城郡王要大，你就不能收敛些，让他一回也行。他摇头，武将争风，没有办法。</p>

    陈留郡王已不再管他，面现怒容，拿出比刚才要威风十倍的气势，喝道：“钦差办案这就告以段落，该办我的家事！小弟出来，你也给我去听着！”</p>

    袁钦差从龙爪槐下面走出来，颠颠儿的跟上：“我这不是来了。”在前面行走的陈留郡王回身狠瞪他，训斥道：“你不来，你想造反吗？”</p>

    袁训陪笑：“呵呵，姐丈在上，这怎么敢。”</p>

    萧二爷随府兵出来，刚把府兵打发走，也跟上大哥。他拍拍袁训肩头，意味深长地道：“小弟，你很能屈能伸。”</p>

    “二哥不必夸奖与我。”袁训回他。</p>

    萧瞻峻失笑，压低嗓音：“我是在讽刺你，钦差大人！”袁训面不改色，一个哈哈打出来：“呵呵，那也不必客气。”</p>

    兄弟三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全然把还有一位是客人——庄大人给丢下不管。庄若宰也没有心情计较主人不陪客，他目送这三个人消失在树丛中，回身去帮老侯想对策。</p>

    “恩师，项城郡王为人心情狭窄，他不会放过这件事的，咱们来商议商议，您怎么对京里回话才稳妥无失？”</p>

    老侯定定对着他面上，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啊，这倒是个问题。”</p>

    “他一定告御状，要出大事儿。”庄若宰快要哭出来：“恩师啊，我的功名官职全由您而来，您的根基比我深，不然，你把我舍了吧，就说这事情是我办的，我还有三个孩子，全托给您，我也放心，比我自己操办的要好，”</p>

    老侯啼笑皆非，我要是没根基呢？你小子只怕中箭兔子一样溜了。他故意叹气：“哎呀，这要是替不了，我也倒下，你也完了，你孩子们可怎么办？”</p>

    “那没办法，谁叫您是我老师呢。”庄大人哭了：“恩师，您说您办的这事情，多糊涂。这不是以前的您才是。”</p>

    老侯让他眼泪膈应到，他又就站得不远，踹他一脚，把眼睛一瞪：“没出息！”把庄大人吓得一愣，止住眼泪。</p>

    “知道老夫根基深，知道老夫办事稳妥，你还乱胡说！”老侯不慌不忙起身，对重新思量的好门生斥道：“站这儿候着！”往厅外出去。</p>

    片刻后他回来，拿着几份儿卷宗，递给庄若宰，满面恼怒：“不长眼的东西，你自己看！”</p>

    庄大人接在手上，先看头一份，见是从大同往太原路上的那个劫案，上面清清楚楚画押，招认出来是项城王府的府兵，受一个伍掌柜指使，意图杀人越货。</p>

    “这证据确凿！”庄大人傻眼地问老侯：“您刚才怎么不把项城郡王扣下来？”</p>

    老侯一脸你笨到现在总算明白，不咸不淡地道：“打草要惊蛇的。”听到这话中有话，好一会儿，庄大人原地思索明白项城郡王是草，蛇是另有其人。</p>

    这就看第二份，却是陈留郡王府惊马，抓住的那哄骗二老太太的人，他招供画押清清楚楚，声明他三年前潜入陈留郡王一族，是受项城郡王指使。</p>

    下面还有一句问话：“你确受项城郡王指使，还是受郡王妃指使？”</p>

    回话是：“郡王！”</p>

    “恩师，就这两份口供，就算项城郡王说五木之下求来的供词，也可以把他弄到京里御审。您刚才面对他的指责，怎么不说呢？”庄大人又板正上来。</p>

    老侯抚须而笑：“若宰啊，这就用到你了！”</p>

    “老师请说。”庄大人直直身子。</p>

    “这个人是他亲自指使，现在人在我们这里，还是个活口，他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一。第二，伍掌柜的那个案子，已经把凌家指挥使拿下来，”</p>

    庄若宰惊呼道：“那这是冤案啊。”</p>

    “你在山西这几年，依你来看，把凌家摘印冤不冤？”老侯把脸一沉。</p>

    庄若宰无话可说，讷讷道：“这倒也是。凌家的官儿，本就是攀附辅国公才有。”老侯嗤之以鼻：“你当差还是粗心。看似方正不苟，其实专注一点，别的你全不看。辅国公那里我早问过，凌家的指挥使官职，与他无关。”</p>

    “那是？凌家也没这能耐自己能上去不是。”庄若宰惭愧。</p>

    老侯淡淡：“不瞒你说，我离任返京以前，就曾密折奏给京中，想把凌家拿下来，但让打回来了。”</p>

    庄若宰皱皱眉：“证据不足？”</p>

    “不是，”老侯道：“当时我也以为证据不足，后来我又以为是皇上不肯伤郡王们的心，在我来的路上我才明白，”</p>

    他虽年老却更睿智的眼光闪烁出来，庄若宰此时不再懵懂，若有所思的点头：“也是，打草要惊蛇的。”</p>

    这又是一株草。</p>

    老侯见他明白，欣慰不少，语重心长地道：“若宰啊，借这个案子，凌家已经摘了印，这就不惊动该惊动的人。供词自然是另外一份，你手上这份，才是真的。”</p>

    “是。”庄若宰知道份量，凛然而回。</p>

    “凌家摘印，自有人盯他们动向。姓伍的掌柜，也原地没动，没惊动他。你呢，去把项城郡王给我盯上。”老侯目光闪动：“看他准备的什么对策？按理说他心中有鬼，御状他是不敢告的，要么毁灭证据，要么……。”把嗓音压得更悄：“他得见见什么人吧？”</p>

    庄若宰又慢慢红了眼圈，在他心里，那他执法森严厉害的恩师大人又回来了，庄大人不敢怠慢，也心中这就有了依靠，恭敬的跪下行大礼：“是。”</p>

    ……</p>

    自从袁训这当父亲的回来，新任宝贝加寿就挪到祖母和曾外祖母的房里，因为袁家再没有更长的长辈，袁训又是老太太说好的养老孙婿，有时候老太太也以曾祖母自居。</p>

    宝珠和袁训每天携手来看女儿，和加寿呆上一会。</p>

    今天袁大人公干，把妻子都丢到城外不往家里送，宝珠自己回来，换下衣裳就去加寿房间。加寿现在是快乐的中心，长辈们围着她做针指，说说笑笑，好不热闹。</p>

    见宝珠过来，老太太让她看个小帽头，做得十分神气，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团团簇簇，分别用红色黄色紫色等中看的丝线，中间用小小细碎的珍珠宝石来点衬。</p>

    “加寿过年戴的，国公舅老爷上午又送来信，让我们赶快的去大同。这信中，喏喏，可还单独邀请的有我。”安老太太让丫头把信取来给宝珠看。</p>

    邵氏张氏分别在绣系帽子的绊子，闻言一笑，见老太太又道：“还特特的邀请你两个婶娘，说也奇怪，你舅祖父的名字倒不在上面，想是我看错不成？宝珠你再看看，加寿的名字都在上面，倒没有舅祖父的？”</p>

    一旁，袁夫人轻笑：“兄长和舅老太爷素来交好，他们另有书信才是。”</p>

    “也是。”安老太太释然。</p>

    宝珠把信看了一遍送回，心想姐姐看到这信，未必见得喜欢。大同迟早是要去的，光宝珠就听袁夫人和老太太商议住处，这事情有长辈安排，宝珠倒不用多上心。</p>

    把加寿抱在手上拍着她睡，又伸头见到邵氏和张氏做的针线不一样。</p>

    “二婶儿的这个，也是帽子上用的？”宝珠问道。</p>

    邵氏就给她看，另是一个大些的帽子，貂皮的，轻暖巧融。宝珠猜出来：“这是念姐儿的？”张氏也欣然，回话道：“这里倒有四个孩子，不怕国公舅老爷知道生气，他府上若是没有几个孩子，我倒还喜欢这里。”</p>

    她手上做的一一给宝珠看：“这是大小爷的，这是二小爷的，”宝珠嫣然：“婶娘们想得周到。”哪能光给一个人做呢？</p>

    “郡王妃招待的这样好，住这几个月，附近玩了又玩，就要去大同，没别的送她，就我这一手扎针活计过得去，多扎几个样子留下来，给孩子们。”张氏说过，带笑感叹：“我们玉珠哇，几时才有呢？”</p>

    “快了快了，”邵氏如今也话语多出来，把针在头油上抿抿，笑道：“三弟妹你的盼头比我大，我们那个，守孝期，想有也不能有。”</p>

    两个人说笑着，宝珠在一旁听。这时候兰香走过来，在门外伸个笑脸儿进来：“舅奶奶果然在这里？请去正房，郡王有话要说呢。”</p>

    宝珠奇道：“不是姐姐有话说？倒是姐丈有话说？”</p>

    兰香踌躇，她也觉得郡王有话要说，为什么请舅奶奶来呢？但正因为她抱着疑惑，所以确定自己没听错，陪笑道：“正是这样。”</p>

    宝珠就放下加寿，随兰香过来。</p>

    陈留郡王正房里，已坐着好几个人。难得的，除去陈留郡王兄弟和袁训以外，宝珠在二门内又见到别的男人面庞。</p>

    她迟疑着，不知道该进去还是不该进去。</p>

    袁训起身出来接她：“不妨事的，来的是闵家内亲。”内亲，妻子等女眷的亲戚。就像袁训是陈留郡王的内亲。</p>

    宝珠这就明白，来的人应该是闵氏的家人。她因为对陈留郡王不熟悉，面上一白，怯生生起来。</p>

    袁训见到，忙握住她手，柔声道：“累了吗？”</p>

    “没有。”宝珠知道这会儿和袁训没功夫说，也说不清楚。心中为闵氏捏把冷汗，装着没事儿般随袁训进来。</p>

    郡王妃对她含笑殷殷：“快来坐吧，就等你呢。”袁训本是接宝珠进来的，这就除陈留郡王兄弟为长，他们并不起身，余下的三个男人以尊卑计，早早站起身来。</p>

    二太太闵氏，面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不安，显然她也不清楚今天要如何发落她，又见家人到来，无端心存侥幸，还能安坐。</p>

    袁训送宝珠坐下来，已经让陈留郡王对他皱眉不悦。袁训没看他，这就没见到姐丈神色。随即，袁训归坐，陈留郡王对闵家人略一点头，让他们也坐下。</p>

    西风已转北风，在今天犹为明显。窗户关上一半，房中也安放一个火盆。门帘半卷，本为跑炭气，但陈留郡王一开口，就更是不悦：“门关好。”</p>

    兰香在外面听到，忙把门帘扯下来，又仔细端详捂得整齐才算放心。</p>

    房中想来是要说要紧的话，兰香这样想。</p>

    姐丈要说的话不一般，宝珠在房中这样想。</p>

    陈留郡王开口，就给宝珠雷霆怒的味道。这倒不是陈留郡王存心吓人，与他是武将，又是主帅有关。</p>

    他时常校场上训兵，嗓门小了别人不但听不到，只怕还要瞧不起郡王没中气。</p>

    这房中窗户大多关上，门帘又扯紧，小小的空间对上陈留郡王的中气十足，人人耳朵下面都有他说话的回声。</p>

    这与他心中有气也有关系。</p>

    他一开口，先把郡王妃骂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多，把家交给你，你就管出一堆事情！”郡王妃起身垂首，宝珠听得好生不解，什么叫一堆事情？</p>

    不就出那么一件？</p>

    像是听到宝珠心声，陈留郡王接下来噼哩啪啦，把念姐儿掉牙到志哥儿淘气，忠哥儿书背得不好，全算到郡王妃头上。</p>

    宝珠是知道姐姐是个性刚毅的人，可今天也成了温柔小兔子。这姐丈还没有寻到宝珠头上，先把宝珠吓了一跳。</p>

    按顺序来排，第二个骂的就是萧瞻峻。</p>

    “公事忙别对我说！公事再忙，自己的事情里里处处也得管好！这么大了，你还小吗？件件事情要跟着操心，你是作什么吃的！不在家里不是借口！”</p>

    萧瞻峻也就起身离座，他离座，闵氏不敢再坐，也随着起来。</p>

    宝珠听的又一肚子闷气，就要对这姐丈战战兢兢。请问，姐丈大人不在家，家里出事全怪姐姐。这二爷不在家，就不是借口？</p>

    如果不是这姐丈太威严，宝珠可以闷得笑出来。</p>

    好在她没有笑，因为第三个说的就是袁训。</p>

    陈留郡王对着袁训，眉头拧得更紧，那脸更黑：“探花也中！大人也当！将军也是！少干几件丢人的事吧！你姐姐把你捧手心里都心不安，不像话！现有母亲在，我本来不想说你！你知趣！别撞到我眼皮子底下，让我看不下去！”</p>

    劈头盖脸的一通话，宝珠还以为是袁训得了不是。</p>

    再往下面听，“不上学不看书了，晨明即起，也不可忘记！不起早不贪黑，这你上学的时候没学过！才大大你就抛脑袋后面，再大几岁你还能记得晨昏！……”</p>

    宝珠在这一刻无地自容，姐丈这哪里是说表凶一个人？难怪把宝珠也叫来，这说的其实是宝珠。</p>

    袁训是涨红脸无话可回，谁叫他让姐丈看到不分晨昏。郡王妃不安，她也听出来郡王话风不对，竟然是对着宝珠去的。</p>

    她张张嘴正想劝几句，陈留郡王见到，对着郡王妃又是一通骂：“你又想劝什么！从小惯到大，你不怕惯出毛病！中探花，应当的！大捷立功，应当的！娶老婆生孩子，应当的！岳父舍不得说，我说几句你还来劝！妇人相夫教子！男人建功立业。应当的事，别再当个稀奇宝贝！”</p>

    宝珠羞惭惭，下巴垂得可以贴近锁骨。</p>

    从宝珠成亲过后，她头一回听到这么警示的话语。</p>

    陈留郡王骂得丝毫不留余地，生孩子，应当的！相夫，远路而来，应当的！别再当个稀奇宝贝。</p>

    宝珠反思自己，的确让姐丈说中。她一直过着让人当成宝贝的日子，现在又添上一个小宝贝，更是无数手心中的龙凤。</p>

    宝珠也无话可回，这就不敢再坐，离座而起，低头垂手。</p>

    这下子房里除去闵家的人以外，就只有陈留郡王还坐着。闵家的人早就不安，见陈留郡王沉着脸，这就转向他们。</p>

    吓得闵家老爷和两个儿子一碰椅子就起了来，先送上笑脸：“郡王请说。”</p>

    “你可能还不知道！”陈留郡王火气更重。</p>

    闵老爷哆嗦一下，本能认为郡王说的事与他有关。“母亲和亲戚们来做客，游园子那天惊了马，”陈留郡王是个很会停顿的人，在这里停上一停，在闵家老爷面上一闪，见他茫然，只回道：“这事下官我知道。”</p>

    如果说闵氏出事后反思许多，又最近受到萧二爷冷落更不得不省悟许多，此时她就更明白一件事。</p>

    终此一生，萧瞻峻也不能和陈留郡王相比。</p>

    她的爹是亲家老爷，但在这里为官，见到陈留郡王就永远是巴结的面容。闵老爷这一声“下官”，把闵氏心头娘家人在此的心情，击了个粉碎。</p>

    “你知道，就好！”陈留郡王由雷霆转为冷淡，但那压死人的威慑却半点儿不消。房中，关着门窗放着火盆，也似寒冬腊月般寒冷。</p>

    “你知道，这与你女儿有关？”</p>

    闵老爷大惊失色：“不不，这件事情怎能与她有关？”他支持不住，跪了下去，他的两个儿子也跪下来，苦苦分辨：“与我妹妹没有关系。”</p>

    陈留郡王犀利在他们面上扫上一眼，他们的恳求声这就低下去。宝珠是低着头的，可偷看还是看的。看到这里心头怦怦的跳，干咽口唾沫，匪夷所思地想到郡王妃身上。</p>

    姐姐和姐丈过日子，呃，到底有多辛苦？</p>

    宝珠和袁训都是轻松活泼的人，宝珠不敢想像姐姐单独对上姐丈，是什么场景。</p>

    “你女儿就在那里，你们去问她自己！”陈留郡王冰冷地话，打断宝珠心思。宝珠再看过去，见闵老爷和两个儿子跌跌撞撞般到闵氏面前，都是大难临头的恐怖：“真的是你？”</p>

    闵氏滑下泪珠，哽咽着抽泣，却没有辩解。</p>

    闵家父子三人面如死灰，他们完全清楚这是什么罪名，喃喃道：“不会，不会……。”</p>

    “罪名，我不再追究！”陈留郡王又道。</p>

    闵家三人如得天籁，扑地上就叩头：“多谢郡王，”</p>

    “人，你们领回家去吧！”陈留郡王严厉的又是一句。闵家三人原地惊呆，看向陈留郡王时，见他板着脸正吩咐萧瞻峻：“还等我交待你不成？休书不会写！”</p>

    宝珠也震惊不止，顾不上不应该盯着看，抬脸看向萧二爷。闵氏也在这个时候，泪流满面望向丈夫，盼着他能为自己说句话，到底好几年的恩爱夫妻不是吗？</p>

    萧瞻峻让陈留郡王喝骂过，慌的和闵家三人一样，忙道：“是是，我这就写。”窗下有陈留郡王的书几，二爷对着书几就过去。</p>

    “二爷！”闵氏完全绝望，哭道：“你一点不念夫妻情意吗？”</p>

    萧二爷面寒如霜：“你念夫妻情意，怎么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把袖子还一甩，还是走去写信。</p>

    萧瞻峻都这样的说，闵老爷也就绝望到底。他是念书科举出身，有些地方根深蒂固扎在心里，容不得他含糊。</p>

    他叩头泣道：“千不好万不好，请郡王看在这亲事是老郡王在的时候定下的，您不能休了她，”陈留郡王虎目圆睁，把杀气腾腾而出对住他。</p>

    “您勒死她吧，死后把灵位放在您府上就行！”闵老爷居然说出这一句。宝珠惊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袁训吓了一跳，急忙来扶，把宝珠半抱半扶在手上，陈留郡王狠狠瞪过来，嘴唇微动，显然也在忍着，袁训若是再不放手，郡王又要一通不分晨昏的好骂。</p>

    这眼光袁训和宝珠同时看到，事实上，从这位姐丈发飚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就无人不加注视。宝珠忙推开袁训，而袁训体贴的把她按回椅中。</p>

    本来还想劝几句的宝珠，这就一半是不敢劝，一半是不知道怎么劝，有些为难。</p>

    姐丈看上去不喜欢宝珠，任何一个人都一样，对喜欢的人，她说地是天也不会生气。可对不喜欢的人，百般讨好只怕也不中意。</p>

    宝珠就不敢去劝，免得为自己丈夫再招来斥责。</p>

    书案那边，传来沙沙纸声，萧瞻峻在奋笔疾书。陈留郡王则命闵家三人归座，一一数落闵氏的不是。</p>

    “不敬嫡母，”闵氏自己知道这是有的。她看得出老王妃对郡王妃更好，请安的时候，她就故意去晚些，再多告几次病不去。老王妃懒得和她计较，但陈留郡王还是看在眼中。</p>

    “不敬长嫂，”这也是有的。闵氏对老王妃都不敬重，何况是郡王妃。</p>

    “包藏祸心，”只挑唆二老太太来那件，就可以安个这罪名。</p>

    “素有怨言，”</p>

    “无子，”</p>

    面对恼怒的陈留郡王，看上去房里没有人再敢说话。闵氏只知道哭，闵家的人不敢再说，袁训没有劝的道理，而这个时候，萧瞻峻过来，把休书送呈陈留郡王。</p>

    “给你岳父！”陈留郡王每说句话，这房里就冰冻一分。</p>

    萧瞻峻依言，把休书送到闵老爷面前。对着闵家悲痛欲绝的眼神，他心中不忍，垂眸道：“夫妻一场，我却不为她求情，实在是这事情不摊谁身上，谁不知道！论起来，只是挑唆，犯了多言，别人家里这种事情也多。可我家不一样，而这事情也不一样，不是我狠心，实在是不能再让她拖累我。”</p>

    宝珠动容，二老爷这话，把他在家中的处境说得干干净净。你不能再拖累我？他把庶子的心肠就此说干净矣。</p>

    宝珠本就不同情闵氏，闵氏那天差点伤到她和加寿。不同情，和她去诚恳去劝闵氏是不相干的两个心情。</p>

    不同情，为了让闵氏开口，也暗暗认为她太过糊涂，宝珠才去劝她。</p>

    不同情，宝珠本来也想找个机会，为闵氏求一求情。毕竟不同情与被休弃，被休弃更严重。</p>

    但现在二爷一番话，宝珠开口的心再次打消。</p>

    她联想到自己，如果她也和闵氏一样自私的只想到自己。在表凶离京时和他生分，对他恼恨，对家人生厌，她还哪里能有加寿呢？</p>

    宝珠暗暗叹气，想送闵氏些银两傍身也罢。</p>

    闵老爷休书接到手上，这里又不是可以争论的地方。他老泪纵横，对闵氏叹道：“你如果能想想你爹我还要做人，你的兄长们还要脸面，你的侄子们还要去学里，你自尽吧，只别出这个门就行了。”</p>

    闵氏放声大哭，还不知道她答应还是不答应，一个人道：“且慢！”陈留郡王妃出言阻止。</p>

    房中所有目光都放到郡王妃身上，陈留郡王更是眉头一耸，面色又不好看时，郡王妃对他陪笑：“郡王息怒，要说这事情我有责任，我想着二弟妹与我年纪相差不多，我也没有多加管教与她。”</p>

    “哼！”陈留郡王鼻子里出气。</p>

    “说起她办的这事，二弟说得是，这不是拖累人吗？可郡王容禀，您不能休她。”郡王妃含笑。</p>

    陈留郡王沉着脸：“你倒来教训我？”</p>

    “怎么敢教训郡王，不过是我们家从没有休过人，也不在乎出一碗闲饭。郡王休她不要紧，闵家不好看，我们也不好看。这个家，郡王是交给我的，那我的意思，给二弟再纳良妾也好，再纳平妻也好，二弟妹闲院别居也好，您看如何？”</p>

    陈留郡王当家作主习惯，是很反感别人反驳她。</p>

    这样的男人都有一个恶习，就是公事上，可以受小吏反驳，回家就是知道自己错，也不允许妻子反驳。</p>

    而今天陈留郡王是郑重的想过，才这般处置，让郡王妃阻拦，很不高兴的骂了一句：“胡扯！”这就要发脾气。</p>

    袁训走出来，他岂能不帮着他姐姐，袁训年纪小，在陈留郡王面前说直白些，“撒娇”是个习惯。</p>

    萧瞻峻不敢说的话，袁训敢说。萧瞻峻不敢做的事，袁训敢做。</p>

    “扑通！”袁训给陈留郡王跪下，跪下还不算，对着陈留郡王又膝行两步，直到他面前，才陪笑道：“姐丈息怒，姐姐也是为您府上的名声，姐丈英明神武，盖世英雄，英雄家中岂能有污名声？我姐姐这主意多好，您说是不是？”</p>

    宝珠见状，陪着跪下。</p>

    袁训又喊萧瞻峻：“二哥，您平时辛苦，为的不就是让姐丈在外安心。现在这事情呢，你自己看怎么样才叫安心，你也来说句话。”</p>

    萧瞻峻也跪下，泣道：“大嫂说得自有道理，小弟我就是想到，也无颜面说出。请大哥发落，大哥若依原话，小弟我再无二话。”</p>

    “那你别说了。”袁训打断萧二的话，继续和陈留郡王歪缠：“您一回来就休弟媳，传出去与姐丈名声有污……。”</p>

    “滚！”陈留郡王打断袁训，这不是在军中和老兵胡扯，上弟媳床的话都能乱说。袁训暂时性闭闭嘴，但很快把嘴又张一张，那意思很明显，你不答应我就再说下去。</p>

    陈留郡王不愿意他继续胡扯，也要切实考虑一下郡王妃的可行性。又见房中的人都跪下求自己——闵家的人和闵氏也已跪下。</p>

    如果说他一开始说这件事，是以出气为主；那他现在就考虑一下家里的名声。休妻这事情薄情意，所以七出又外，又有三不出。</p>

    很快，陈留郡王就答应。转过心思对他来说，相当容易。再烈的马再劣的兵，到他手里都能带好，何况是个人。</p>

    “好吧。”陈留郡王一开口，房中所有人的面色都一变。闵家的人是好似逃脱生天，闵氏怔怔的还不敢相信，她主要是以前没见过陈留郡王发飚才敢任意妄为，刚才又让房中杀气吓得不轻。</p>

    宝珠和她一样头回见姐丈这么的凶，管事好似她公公。她并不认为闵氏对，比如拿牙签扎人不是罪，扎死人呢？那是不是罪？</p>

    不能以无意为名，就做任何事情。</p>

    但大家这样的求郡王，姐丈他居然答应，宝珠微微轻笑，但不敢让陈留郡王看到。袁训是肆无忌惮，有一个明显的笑容。陈留郡王又瞪他，对郡王妃道：“你的话有理，”这功劳自然还归郡王妃。</p>

    “那么你处置吧！”陈留郡王把袖子一拂，余下人道：“都起来吧。”萧瞻峻起来唯唯诺诺，袁训起来后，把宝珠也扶起来，难免欢蹦乱跳。</p>

    对着他在自己面上能说上话的欢喜面容，陈留郡王也着实的喜欢他。想这小混蛋现在白眼狼的可以，当个钦差不管姐丈死活，帮他姐姐说话也与姐丈生分……但是，这混蛋愈发的能干。他要是当个钦差公私不分，陈留郡王会着实看不起他。</p>

    陈留郡王面容稍霁，看上去表情好些。</p>

    郡王妃接过管家大权，先唤闵氏：“二弟妹你过来。”闵氏不敢不来，走到她面前，以前的骄傲气和背后的埋怨全都没有，闵氏这一回头低心低的跪下来，泪水又喷涌而出。</p>

    “郡王刚才怪我管不好家，他说得原有道理。我呢，以前当你是妯娌，从没对你摆过长嫂王妃的谱，家里就母亲和我们三个人，我想用不着。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以后你自己存着小心，再有差错让我拿到，我是不客气的。”</p>

    闵氏低低道：“是。”</p>

    “再来，以你以前的想头，只怕又要背后说我，怪我今天不早出来为你求情！”</p>

    闵氏哆嗦道：“不敢。”闵家的人也大惊失色：“她不敢才是。”</p>

    郡王妃冷笑：“我说这话有根据，你不止一回这样的说话。有一年母亲说赏花，你到的晚，反让母亲等你，在房里反而说我故意撇下你，故意来得早，这话真可笑，你去早也就是了，自己不勤谨，就不要怪别人，谁是应该等你的！”</p>

    “有这话你就该家法！”陈留郡王在旁又冷下脸。</p>

    郡王妃对他陪笑：“这不是才说过我以前也错了，”一旁，还有个袁训又使眼色，打个哈哈：“姐丈，你不是让姐姐处置？”</p>

    “你少废话！”陈留郡王说过，也真的闭上嘴。</p>

    郡王妃接着刚才的话对闵氏道：“由此来推，今天这事，说不定你还要怪我。怪我什么呢？怪我没有早早为你求情吧。这是你这样的人能想出来的，我得单挑出来告诫与你！郡王在发火儿，我不敢说话，今天没有舅爷舅奶奶帮忙，”</p>

    陈留郡王又瞪眼：“答应你的是我，与舅爷舅奶奶没关系！说句话，又把你弟弟惯在手心里。”他有一句还没有说出来，捧一个还不够，又多捧出一个来，等那加寿长大，你还不捧三个在手心里！</p>

    “是是，”郡王妃对他总是笑，望向闵氏，就面容端起，带出吩咐的口吻：“大家为你求情，这才求下来。再来，不管我早求晚求，总是为你求，这是我的恩典，你牢记住！”</p>

    “是。”闵氏颤抖一下。</p>

    “我并没有祸心，也不是两面三刀，表面为你求情，背后还害你的人。我要是那样的人，你怨我恨我，也有道理。既然我不是，以后凡事也不再同你客气，你自己记牢吧！”</p>

    陈留郡王妃狠狠敲打闵氏一番，怕她又和以前一样，帮了她，她还嫌你来得晚，嫌你帮的不足够。</p>

    这一番话扎到闵氏心里，闵氏做何感想不可知。因为郡王妃说完这话以后，就不再管她，并没有给她表露心思的机会。转向陈留郡王，郡王妃含笑：“适才我说的，为二弟纳平妻呢，要细细寻觅才可得。”</p>

    陈留郡王点头，娶妻和嫁人这事情，都要小心仔细为上。</p>

    “纳妾呢，也要挑选才得。”郡王妃道：“不如把府中的好丫头挑两个给二弟吧，郡王看可使得？”</p>

    平妻，纳妾全是陈留郡王妃自己提出来的，陈留郡王既然答应，她一件也不办，像她在说空话。</p>

    可妻与妾，全要当心的选。郡王妃又不愿意自己说空话，就道：“先纳丫头便是。”</p>

    陈留郡王一听，把眉头拧起，前面说的好好的，这又改成丫头。他问道：“你看哪个丫头好？”郡王妃笑盈盈：“把兰香给二弟吧，再在满府里挑一个爹娘老子忠心的，生得模样儿不轻浮的，能生孩子的，”</p>

    沉吟一下，陈留郡王看看二弟，再看看小弟，忽然笑了：“要说二弟房里出这样的事情，不打他已经客气，还给他好人？也罢，既然要给，就痛快的给吧。”对郡王妃一笑：“把你养的姑娘小姐，给二弟两个，再给小弟两个。”</p>

    “啊？”</p>

    郡王妃、萧瞻峻，袁训一起张大嘴。</p>

    见不到有一个是喜欢的，陈留郡王又想沉下脸：“这事儿不好吗！”</p>

    “好。”萧二爷欢天喜地，大嫂为大哥挑的妾，没有一个不是美貌的，而且品性上也靠得住。他是大喜过望，上前拜谢陈留郡王，迸出来一句：“大哥，你给我自己挑吗？”</p>

    “你少得寸进尺！”陈留郡王骂过，又疑心大作：“敢是你事先相中过谁？”萧瞻峻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嘻嘻：“我是想说，把兰香给我就行了。”</p>

    外面丫头多少有一点儿能听闻，都对着兰香有笑的，有嫉妒的。兰香羞涨脸从头到脚全都软掉，应该避开，这就一步也动弹不得。</p>

    “原来你早相中我的丫头？”陈留郡王好笑，把手一摆：“你这就领走，身份相关，不要再到我房里来。再来，再给你一个，话已说出，岂能更改。”</p>

    因为这一句，话已说出，岂能更改。宝珠没有反驳，袁训也没有反驳。两个人手指轻扣手指，互相拧上一下。</p>

    按郡王的意思，这就唤出妾给二弟自挑。萧瞻峻先辞了：“这事儿不急，我先把兰香带走便是。”</p>

    “兰香你也不能急，等我去回过母亲，给她打扮打扮，到晚上摆桌子酒，家里有亲戚们在，大家借此乐一乐，给你送到房里。”兰香是郡王妃的丫头，主张又是她所提议，陈留郡王妃不肯草草。</p>

    陈留郡王无话，郡王妃的这主意也好，他肯答应也好，全是警告闵氏离开你还有别人，不是一定要你。</p>

    有闵氏在前，郡王妃不肯再匆忙行事也应当，这就袁训也不用就挑人，萧瞻峻带着闵氏给郡王夫妻叩过头，回房准备不提。</p>

    ……</p>

    “过来过来，你过来，”回到房中，宝珠就嘟起嘴，偏身缩在榻上，对袁训勾勾手指。袁训是外面回来就去看老侯对付项城郡王，衣裳没换，宝珠唤时，他正换衣裳，闻言就笑：“我就来审你，你慢慢等着。”</p>

    宝珠把嘴嘟得更高：“是我审你，怎么你倒审我？”</p>

    “你为什么审我？”袁训换上一件石青色衣裳，看看这件也是新的，满意的道：“小呆子倒也勤快。”</p>

    “勤快也不落好嘛，过来过来，是了，我得寻个东西在手里。”幸好针线筐就在榻上，宝珠翻出木尺在手上拍击几下，对袁训把脸儿一沉，重新嘟嘴：“过来挨打。”</p>

    袁训走过来笑：“我没功夫打你，同你玩笑倒闲着呢。”</p>

    “宝珠不同你玩笑，再说这事情是玩笑吗？”宝珠溜圆眼睛：“你背信弃义。”</p>

    “我？”袁训手点自己鼻子。</p>

    “你恩断义绝，”</p>

    “我吗？”袁训又在自己鼻子上点点。</p>

    “你薄情寡义，”</p>

    “还有？”</p>

    “你无情无意，”宝珠睁大眼睛寻思：“还有什么来着，”她嘟囔：“我没中过探花，肚子里词是少了。”</p>

    袁训笑得跌脚：“敢情中探花是为着巧骂人，”自己鼻子点得足够，这就挪到宝珠鼻子上去，抬手在她鼻子上拧一把：“你这是把天下寒窗全扫进去。”</p>

    他打趣道：“你有这些词汇，有骂我的，刚才何不去回姐丈？”</p>

    “他那么凶，我怎么敢。”宝珠扁扁嘴，又顺手一推，把这话推给袁训，宝珠巧笑嫣兮，歪着个脑袋：“你既会说这话，又中过探花，怎么刚才不回姐丈呢？”</p>

    袁训摸摸额头，把宝珠原话奉还：“他那么凶，我怎么敢？”宝珠吃吃笑出来两声，把小脸儿一沉，怏怏不乐：“现在怎么办，姐丈出了个馊主意。”</p>

    “让母亲同他去说，”袁训刚才没有说，他就是想到还有母亲在这里。宝珠摇头否定：“这样他更看不起我，一准儿说我用母亲压他。”她忧愁一下：“你还要姐丈手下过日子，我还要在这里呆，凡事儿总请出母亲来说话，这可不好。”</p>

    手上一空，木尺让袁训取走，反过来，在宝珠头上一敲，探花郎笑嘻嘻看笑话：“那你想怎么样？”</p>

    “我不是探花，我没主意。”宝珠双手摊开，继续搜索袁训，娇滴滴道：“探花给我出个主意吧。”</p>

    再嘴儿更噘：“怎么你倒打我？”欠身子取回木尺，眸子明亮：“你没主意，就让我打上几顿也罢。”</p>

    木尺才一扬，袁训早跳下榻，玩笑心大作，探花一溜烟儿到书架前。这是陈留郡王的厢房，里面摆着他一部分书。同时还有宝珠前段时间找山石的书，什么周易吕氏春秋，全摆在这里不动。</p>

    书房里的人因为不明了，不知道内宅要这些书做什么，送来的不但有周易，还有铜罗盘。</p>

    袁训全取过来，抱到榻上笑道：“我出主意了，你慢慢地看，书中自有黄金屋。自然也有好主意。你若也找不出来，也别再欺负探花郎。”</p>

    宝珠挑一眼，瞍一眼他，挑一眼，再瞍一眼他，探花陪个笑脸儿：“这还不满意吗？我书坊里给你挑些奇门遁甲，鬼谷妙计，你看可好不好？”</p>

    “奇门遁甲，鬼谷妙计，我用来作什么？”宝珠鼻子里哼哼。</p>

    探花满面春风来献计策：“你先妙计算过，姐丈哪里给我人，到那一天，嗖，我们遁走。”宝珠笑得花枝乱颤，还是不肯放过表凶，继续拿他出气：“姐丈要说没出息，没有好主意回他，就遁走？”</p>

    她皱皱鼻子，撇撇小嘴儿：“为什么不是你的妾遁走，倒是我要走？”宝珠绷一绷面庞：“我偏不走，也不许你走。”</p>

    把手在书上罗盘点过，她的夫君在一旁坏笑：“夫人锦囊妙计，哪年才能出来？晚了为夫我可就让押入洞房……。”</p>

    “这个，”宝珠憋住气，把罗盘握住。袁训好笑：“这不还是奇门遁甲。”宝珠一本正经：“不是。”随即眉开眼笑：“这个好，这个打姐丈头。”</p>

    “哈哈哈哈……”</p>

    袁训也来了精神，取过自己佩剑：“拿这个揍他，小宝儿，”他翘大拇指：“为夫的清白可就倚仗你。”</p>

    宝珠黑黑脸儿：“你不帮忙吗？”</p>

    “我不是说过我怕他，”袁训坏坏地道：“我胆子小，我就不敢打他的头。”袁训决定把这个笑话对姐丈说说，等回到军中再说，到时候姐丈想发脾气也找不到宝珠，只能一个人生气，光想想就是不错的。</p>

    “那我找别人帮忙去。”宝珠一脸的我不勉强你。袁训凑上来：“找谁找谁？”顺便在宝珠脸上咬一口，问道：“你不找我，难道找红花儿不成？”</p>

    “你忘记了，我还有好女儿啊。”宝珠笑眯眯：“我把加寿给他，让加寿对着他哭去。”</p>

    “好主意！”当父亲的拍案称绝模样，又添上一条：“溺他一身，”</p>

    “吐？呃，可以吐他一身吗？”宝珠迟疑不定。</p>

    “可以！加寿吐他，他有什么办法？”袁训兴冲冲地扯下宝珠：“走，去看我的好女儿，教教她欺负姑丈。”</p>

    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走了。</p>

    正房里，陈留郡王还不知道他即将面临溺一身吐一身的场面，他歪在榻上正在道：“给小弟挑能生的，免得你们大白天的也纵容他房中嬉乐。不像话，哪一个大家公子像他这样，纨绔才这模样。”</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