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男子汉的脸面都丢光了的危机关头，顾娇娇还是伸出手，在华裳的衣裳上拍了拍。</p>

    华裳是爱美的小公主，衣裳上可不能有灰。</p>

    他想着华裳，华裳也想着哥哥们，拼命朝后殿那处使眼色，示意宁安他们别出来。</p>

    他们两已经被当场逮住了，不能连累更多人。</p>

    元璋急得想冲出去帮他们求情，好在被宁安拦住，“别去别去，这个时候人越多越裹乱，你相信我，别出去！”</p>

    元璋向来知道宁安做事有分寸，又护着弟弟妹妹们，便咬着牙点了点头。</p>

    金殿上，华裳顶着众臣审视的目光，不慌不忙地上前福身一礼。</p>

    她小小年纪，面对金殿这样威严赫赫的地方，面对满殿朝臣议政的肃穆场面，一点怯意都没有。</p>

    众臣低声议论交谈，顾述白想上前看看华裳是否受伤了，到底还是忍住了。</p>

    这毕竟是金殿之上，不是长生殿，不能只论父子血缘不论君臣。</p>

    顾娇娇小心翼翼地跟着华裳后头行礼，别看他性情和顾宜差不多淘气，真到这种严肃的场合却不敢胡来。</p>

    小小的华裳奶声奶气道：“回陛下，儿臣听闻朝中遇到烦难之事，上忧江山社稷，下忧陛下玉体，所以斗胆在后殿偷听，还请陛下恕罪。”</p>

    顾娇娇的嘴巴张得有鸡蛋那么大。</p>

    华裳在说什么，怎么他一句也听不懂？</p>

    她比自己还小呢，怎么会说这么大人的话？</p>

    看殿中群臣满意的神情，有的微笑点头，有的捋着胡须，一看便知华裳说的话极讨大人喜欢。</p>

    果然，上首玉扶的面容也松动了些。</p>

    她原只是想板起脸教训教训这两个孩子，朝堂不是可以儿戏的地方，没想到华裳振振有词，反倒让她没有教训的理由了。</p>

    她身为大周唯一的公主，年纪虽小，关心国家大事却没有错。</p>

    她微微一笑，“你若想听，为何不告诉朕，光明正大地来听？关心朝政是好事，你既有此心，今后朕便在殿中为你设一席，让你日日来听。”</p>

    众臣闻言哗然，哪有才四岁的公主就参与朝政的？</p>

    即便再天赋异禀，照理也要十二三岁才能学习朝务，公主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p>

    有朝臣提出建议，玉扶只道：“朕登基的时候尚未及笄，照样能将国家治理好。公主若果真有天分，朕不介意让她早一点参与朝政。”</p>

    提意见的大臣想了想，没有再说话。</p>

    当今陛下是个少年治国的天才，顾家子弟更是个个人中龙凤，她和顾述白所生的女儿，自然不同凡响。</p>

    四岁参政算什么？</p>

    陛下还一出生就被封为储君呢！</p>

    天云破看着殿中一派大气的华服幼女，不禁揶揄道：“古有幼主登基，则其母垂帘听政。如今倒反过来了，金陵公主四岁听政，将来又是诗书上一段美谈。”</p>

    说罢看向顾述白，忍不住眼中的羡艳之色。</p>

    顾述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看任何人，他担心自己一抬眼，忍不住就露出骄傲的眼神。</p>

    有这么聪明乖巧的女儿他已经知足了，不能总是炫耀，炫耀多了别的大臣会伤心的。</p>

    毕竟他们的儿女可没有华裳这样懂事！</p>

    玉扶饶了华裳，目光又看向顾娇娇，“娇娇，你也是心疼朕操心政务，所以跑来偷听吗？”</p>

    他爹顾宜就在殿中，兵部尚书扯扯他的衣袖，“你还不去给令公子求求情？你要是开口，陛下多少会给些颜面。”</p>

    当然，这颜面肯定不如顾怀疆和顾酒歌他们大，和普通人比起来还是很了不得的。</p>

    顾宜得意地笑道：“不必求情，让陛下给他长长记性也好，最好把他打一顿。”</p>

    兵部尚书浑身一颤，“顾家教子之道……”</p>

    他本想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可想了想顾家势大得罪不起，更何况他们家个个都是朝廷栋梁，可见这种看似严厉无情的教子之道是很正确的。</p>

    他低头思忖起来，想着自己要不要回家和夫人商量商量，从此以后对家中儿女严厉一些。</p>

    顾娇娇噘着嘴，就在众人期待他会说出什么理由时，他却道：“陛下，你打我屁股吧，或者让我娘打我屁股。只要你别再叫我大名，想怎么惩罚都可以！”</p>

    满堂哄然大笑，方才因水患之事起的争执怒气，顿时一扫而空。</p>

    他不说旁人还没注意，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他一个男孩子竟然叫这么女气的名字，怪不得他宁可被打屁股，也不想被人称呼大名。</p>

    玉扶想了想，替他圆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顾家这一代是元字辈，其实朕给他起的大名叫元迟。至于娇娇是他的小名，朕叫习惯了。”</p>

    众大臣这才恍然大悟。</p>

    常听闻有些人家的孩子出生体弱，家中便会给起个贱名，图的是好养活，娇娇这个女气的名字，大概也是类似的原因吧？</p>

    顾娇娇感激地看了玉扶一眼，她把自己的大名和小名颠倒了说，是照顾他的颜面。事实上顾家的子孙根本不按字排辈，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外人罢了。</p>

    这下他就不担心旁人用名字来笑话他了。</p>

    他忙道：“回陛下，我是陪着公主来关心国家大事的。一个人关心国家大事怎么够呢？当然是大家都关心国家大事，国家才能越来越繁荣嘛。”</p>

    小油嘴还挺会说话。</p>

    玉扶饶了他这一遭，又看向华裳，“你们已经在后殿听见前朝的议论了，不知二位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出什么结果了？”</p>

    众臣诧异，陛下这是要考两个小娃娃的见解么？</p>

    他们还那么小，听不听得懂议题是什么都未可知，何况是提出自己的见解呢？</p>

    张九阙好心替华裳二人解围，“陛下，公主和顾小公子还那样小，陛下考的题目是不是太难了？”</p>

    别人家三四岁的娃娃还在喝奶呢，听闻金陵公主三岁已识千字，能背诵唐诗宋词，可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提出治国的见解啊！</p>

    华裳正色看向张九阙，“张太保，这个题目是很难，难到连大周最顶尖的诸位大臣们也解答不出来。可这个问题换种角度想，也很简单。”</p>

    小小孩子大言不惭，竟然说此事简单。</p>

    众臣议论纷纷，玉扶只是笑笑没有说话，顾述白也没有参和的意思。</p>

    在这个朝堂上，华裳是帝国公主，她再小也要自己面对问题，才能树立起公主的威望。</p>

    只听她的奶音一本正经道：“问题出自朝堂，答案却在人心，自然人人可答。哪怕是一个普通的荆江百姓，陛下问他愿不愿意治理河道，他也总能答出来不是吗？”</p>

    众臣哗然！</p>

    小小的孩子，怎么能说出见解如此独到的话？</p>

    要不是他们俩忽然从后头滚出来发生这场意外，众人还不知道，原来金陵公主竟是神童！</p>

    不愧是皇长女！</p>

    “公主见解独到，臣佩服！”</p>

    张九阙笑着拱手一礼，华裳也端端正正地给他还礼，“陛下说朝中老臣都是国之栋梁，华裳虽是公主，也不可在老臣们面前摆架子。”</p>

    她福了这一礼才缓缓站起来，众臣听了她的话，有多愁善感者甚至热泪盈眶。</p>

    小小年纪便懂得礼敬贤臣，只怕即便现在玉扶要立她为储君，众臣也不会反对。</p>

    玉扶笑着看了华裳一眼，这一眼是以母亲的身份，而非陛下的身份，华裳朝她眨眨眼，又看向顾述白。</p>

    顾述白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的得意终于藏不住了。</p>

    这就是他的女儿，足以让大周人人羡艳的女儿！</p>

    玉扶开口道：“华裳的话倒给了朕一些想法。既然诸位大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如亲自去问问荆江的百姓，不就知道他们到底想不想治河了么？”</p>

    众人尚未想明玉扶这话，她起身道：“朕决定微服出巡，亲自去荆江问问百姓。”</p>

    ……</p>

    初夏时节，微风凉爽不燥。</p>

    一乘马车慢悠悠地从京城出发，一路景色优美，马车里时不时传出的歌声，更叫人心旷神怡。</p>

    玉扶着一身家常青色罗衣，顾述白着碧色夏裳，两人化装成出门游山玩水的富家子弟和其夫人，一路向南而去。</p>

    “不是化装成出门游山玩水，我们本就是出门游山玩水的。”</p>

    玉扶在马车里拈着一支路边摘来的野花，在鼻尖拂来拂去，顾述白忍俊不禁，“这是身为陛下该说的话吗？”</p>

    玉扶不理他的打趣，皱了皱鼻子，“可是我们好久没出来看看河山了，总是闷在宫里未免无趣。何况治河这件事并不紧迫，即便我们脚程慢些也不要紧。”</p>

    她贪玩起来的样子，还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p>

    顾述白想到那年，顾酒歌和顾相、顾宜夜里带她去乘画舫游西湖，结果她掉进了水里，得了一场风寒。</p>

    那时候的玉扶和现在相比，好似完全不同，又好似一切如故。</p>

    玉扶把野花递到他面前，“你闻闻，这不知是什么花，好香啊。叫人问问当地的百姓，多采一些送回京城去，让昆吾伤制成香膏一定很好卖。”</p>

    顾述白正嗅着，听见她提起昆吾伤便道：“怎么想起他来了？”</p>

    “只是想让他制出来给我用，内务府如今的香膏，不是大半都由他供应么？”</p>

    昆吾伤的香膏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如今已经成了皇商，除了自己做生意还负责进贡内廷，只是……</p>

    他到现在都没有娶妻。</p>

    顾家的子孙已经一只手数不过来了，他却还孤身一人，成了京城里年纪最大、身价最高的黄金光棍。</p>

    连官媒都出动了要给他说亲，他却一应拒绝，见也不见别人家的小姐。这些人暗地里怀疑昆吾伤有什么毛病，只有顾述白明白缘由。</p>

    不过看玉扶的样子……</p>

    她一点儿也不明白。</p>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感情的事依然有些迟钝，只怕以为昆吾伤早就不再执迷于她了。</p>

    他心中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下一站要到临安了，听说顾家的旧宅还保留着，宁公已经派人替咱们打扫干净了。这趟回去，我们可以住在你小时候住过的西厢。”</p>

    提到这个，玉扶顿时神往起来。</p>

    又道：“对了，他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乳名儿叫忆丹。上次传书到京城的时候还附了一张孩子的小像，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这次见到只怕容貌又和从前不同了。”</p>

    大概是玉扶看多了身边的臭小子，对宁承治家的这个女孩儿倒有兴趣。</p>

    顾述白道：“我倒想起一件事。当年宁公夫人来顾府做客，看见元璋喜欢得不得了，把原先要给他们自己孩儿的龙佩都给了元璋。前几日我还见元璋戴着，和二弟给他的七色宝石戴在一起。”</p>

    当年玉扶在竹山上捡到的七色宝石，后来分割成了许多块给顾家的每个人，到现在，大家都把它传给了自己的孩子。</p>

    只是顾宜他们家只有娇娇有，后头生的两个儿子就没有了，时常抱怨父母偏心。</p>

    顾宜也很无奈。</p>

    要是别的东西倒罢了，可这七色宝石可遇而不可求，他想两个幼子补上都没办法！</p>

    于是顾家订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这七色宝石只传长子或长女，别人就捞不着了。</p>

    玉扶也想起这件事来，笑道：“也不知宁公他们现在拿什么传给忆丹了，说起来宁家和顾家几代的恩恩怨怨……也是缘分。”</p>

    纠葛太多，多到已经数不清是恩还是仇，最后只得一笑泯恩仇，用缘分二字概括这一生坎坷。</p>

    次日马车进了临安，直接到顾侯府之外。</p>

    他们二人才刚刚下车，便见周围有几个百姓围绕过来，直盯着他们看，似乎在确认什么。</p>

    “这……这不是顾家大公子吗？”</p>

    牵着小孙儿的老妪说着，又看向玉扶，这回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这不是……不是……”</p>

    “嘘！”</p>

    玉扶知道她认出自己了，忙嘘了一声同她道：“老婆婆，您别告诉旁人好吗？只说我们是顾家的亲戚，回来看看旧宅子。”</p>

    她毕竟是微服出巡，暴露了身份可不好。</p>

    “顾大公子！”</p>

    正当老妪点头之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人上来就磕头，嗓门大得所有人都听见了他那一声“顾大公子”。</p>

    顾述白正要阻拦，那人看见玉扶脱口而出，“镇江长公主！您是镇江长公主……是陛下！”</p>

    这下彻底来不及了，旁边路过的百姓听见声音，纷纷上来围观，见确是玉扶和顾述白，忙忙上来磕头行礼。</p>

    这些人都是临安百姓，从前都是见过他们的，对他们的容貌再熟悉不过。</p>

    何况这一对璧人的绝世姿容，即便惊鸿一瞥，也足以让世人永生难忘。</p>

    越来越多人围上来行礼，因是东灵遗民，对他们的称呼更多的是“镇江长公主”和“顾大公子”，这久远的称呼顿时勾起二人的乡情。</p>

    于玉扶而言，临安算得上是她的家乡之一，还有一部分在仙人谷，最后一部分才是在京城。</p>

    而对顾述白而言，这里是他完完整整的家乡，是他从小玩耍学习长大的地方。</p>

    这些对他们磕头行礼的百姓都是乡亲父老，一口乡音便能牵起他万千愁绪。</p>

    就在他二人忙着请百姓们起来时，一乘撵轿从长街上拐来，在顾侯府门前落轿，出来的正是宁承治和他夫人。</p>

    已经站起来的百姓见到他夫妇二人，都客气地作揖行礼，宁承治也笑着同百姓们打招呼。</p>

    他上前朝玉扶二人行了礼，便低声道：“需要我让百姓们守口如瓶，不外传此事么？”</p>

    玉扶笑着摇摇头，“罢了，这么多百姓都知道了，哪里守得住？好在御林军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就算发生什么事也能应付。”</p>

    宁承治闻言这才放心，顾述白道：“先进府说话吧。”</p>

    府中还留着多年前的老仆，他们的家就在这里，顺道看着顾侯府的宅院和宗祠。</p>

    四人直接去了西厢，看着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玉扶感慨良多。不仅是她，顾述白、宁承治和宁夫人，各有各的感慨。</p>

    “这里和从前一模一样。玉扶，你还记得么？我就是在那里教你飞针的。”</p>

    顾述白指向后廊的位置，玉扶抿嘴一笑，一抬手，袖中银光一闪朝后廊飞去，细细的银针就戳在廊柱上。</p>

    宁承治和宁夫人头一次见，被她吓了一跳。</p>

    玉扶得意道：“我一直没有怠惰，时常练习着呢。要是路上遇到刺客，一定吓死他们。”</p>

    宁夫人哈哈大笑，“哪来的刺客？我们只担心泄露了陛下的行踪，惹得百姓夹道欢迎让你们走也走不得罢了，才不是怕刺客呢！”</p>

    “是啊，如今大周四海升平，哪来的刺客？”</p>

    宁承治说着，四处打量西厢的环境，心中感慨原来这就是玉扶住过的地方，果然雅致不必寻常，可他从前竟一次都没来过。</p>

    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现在这番场景。</p>

    玉扶听得出来，宁承治的口气是真心实意的敬服，想来他也感受到了四海一统的好处，至少再也不必担心战争了。</p>

    她忽然道：“对了，方才在府门外看到那些百姓，对你们十分恭敬的样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从前宁公做陛下的时候，只怕都没有这么受百姓爱戴呢！”</p>

    宁承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宁夫人忙维护自己夫君，有些得意道：“当然啦。自从陛下封了临安做夫君的封地，夫君便时常为民间百姓建书塾、建寺庙，还免费给贫苦人家的孩子发书，让他们能够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呢！”</p>

    她说起自己夫君的丰功伟绩，一脸幸福的神情，这一对倒是误打误撞成了鸳鸯眷侣。</p>

    玉扶看看顾述白，后者给了她一个宠溺的目光。</p>

    他朝宁承治二人道：“看到你们如今生活得这么幸福，这么受百姓拥戴，若是老宁帝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父亲若是知道，也一定会很欣慰。”</p>

    宁承治在桌子底下握着夫人的手，又道：“对了，丹儿今日去书塾了。听说金陵公主三岁便识千字，如今各地都掀起热潮，争相把家里幼年的孩子送去书塾读书，盼望能有公主一点的聪明劲就好了。”</p>

    玉扶道：“等她从书塾回来领我见见，好歹我也算是她的姑姑，她长这么大，我该给她见面礼的。”</p>

    她毕竟曾是东灵的镇江长公主。</p>

    宁承治一时感触，只听顾述白道：“见了丹儿再在临安小住两日，我们便该启程继续南下了。”</p>

    宁夫人插嘴，“去荆江体察民情么？”</p>

    玉扶掩嘴轻笑，同顾述白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去游山玩水。”</p>

    －－－－－－题外话－－－－－－</p>

    正文完。</p>

    谢谢小可爱们一路不离不弃，同行至今，接下来是番外，数目不多，只写精华。爱你们，比心~</p>

    下一本现代文正在策划中，敬请期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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