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好。”</p>

    玉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以为是自己误听。</p>

    顾述白朝她露出笑容，“我说过，你若不想要，我尊重你的决定。这句话在三个月前有效，现在依然有效。”</p>

    玉扶以为他会发怒，至少也会动气，没想到他全然接受。</p>

    她反倒愧疚起来，“可你不是很想要吗？这三个月来你不仅忙于朝政，还要费心费力照顾我，我看得出来你很想要这个孩子。”</p>

    顾述白摇摇头，“孩子还会有的，眼下是你的身体最要紧。既然我拦不住你的决心，就不能让孩子拖累你的平安。不过你要记住，不是每一次我都会妥协的。”</p>

    他的面容正色起来，“如果下一次，是在战局和你的性命之间相权衡，我不管你会不会怪我，哪怕谋朝篡位我也不会让你再干涉朝局，你明白吗？”</p>

    因为这一次牺牲的不是玉扶，所以他愿意妥协。</p>

    哪怕牺牲的那个是他的亲骨肉，和玉扶相比，都不要紧。</p>

    玉扶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紧他道：“第一次听见人家说谋朝篡位，说的这么好听的。”</p>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成长，可顾述白还是那个迁就她的大哥哥。</p>

    连生儿育女这么大的事，他也全然依从她的决定，没有一丝怨言，换做旁人连想都不敢想。</p>

    只有玉扶知道，他不是为自己的身份才这么做，只是单纯地迁就她，尊重她。</p>

    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到朝中，众臣的反应比顾述白更加纠结。</p>

    一方面他们知道这是对眼下战事最好的决定，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玉扶腹中孩子的安危，更要紧的是，玉扶的安危。</p>

    君为国本，不到危机国本的关键时刻，君王不可轻出京城。</p>

    玉扶这一去，要么鼓舞士气取得胜利，要么……结局让人难以想象。</p>

    决定之后，玉扶重新接朝政大事接手过来，最先关心的自然还是工部造船之事，得到工部尚书三个月完工的承诺，她重拾信心。</p>

    “就三个月。若能如期完工，朕重重有赏。若是不能，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朕绝不姑息。”</p>

    比起之前听闻高丽上万百姓被屠、一时心绪不稳晕倒之时，玉扶显得从容镇定了许多，应对各种迫在眉睫的问题，游刃有余。</p>

    眼前的困难就像一剂剂猛药，迫使她飞快成长。</p>

    与此同时，顾述白得以稍稍喘息，思考了许久还是决定亲自回顾家向顾怀疆有个交代。</p>

    “玉扶真的这么决定了？”</p>

    “决定了。”</p>

    正堂上，顾述白跪地回禀，顾怀疆坐在上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p>

    顾酒歌等人站在一旁，听到顾述白说出玉扶的决定，忍不住伤感。</p>

    既为玉扶伤感，也为顾述白伤感，更为孩子伤感。</p>

    这个决定里，没有人做错。</p>

    玉扶为的是天下万民，顾述白为的是玉扶，而孩子……他只是很不幸，在这个时候到来。</p>

    顾怀疆倚着拐杖站起来，“为父老了，管不了你们的事情了，你们好自为之……”</p>

    众人看着他独自离开，想劝慰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先将顾述白扶起。</p>

    “大哥别怪父亲，他年纪大了，怎么舍得自己的孙儿说没就没了呢？”</p>

    顾述白从地上起来，“我明白。这些日子父亲为了孩子费尽心力，隔三差五便进宫陪着玉扶。何止是父亲舍不得，我也舍不得。”</p>

    顾酒歌叹了一口气，殷姬媱终于忍不住道：“大哥，既然你也舍不得，何不劝劝玉扶呢？”</p>

    要说对玉扶腹中孩子的照顾，殷姬媱同样费尽了心力，得知这个孩子要被放弃，她简直有一种自己的孩子要被夺去的感觉。</p>

    “是啊大哥，你劝过玉扶了吗？你劝劝玉扶，她一定会听的！”</p>

    顾宜也这样说，苏云烟怀了身孕后他不知道多么高兴，将心比心，他知道此刻顾述白心里一定不好受。</p>

    顾述白笑了笑，“没有。如果我坚持让她把孩子留住，她或许真的会听，可我不想勉强她。身处云巅那个位置，享受了旁人得不到的权力，也要放弃许多旁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她决定先做一个君王再做一个母亲，我没有道理不支持她。”</p>

    顾相道：“可大哥心里……还是不好受的吧？”</p>

    顾述白沉默了片刻，顾相低下头，自悔失言。</p>

    好一会儿，顾述白的面上又恢复笑意，“生不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该她决定。孩子在她肚子里，吃不下睡不好的是她，不能费神不能思虑的也是她，辛苦的都是她。我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不用做，却想勉强她把孩子留下，那未免太自私了。”</p>

    众人闻言，顾酒歌和顾宜都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娇妻，若有所思。</p>

    也许他说得对，生孩子受累的是女子，本来就该由她们自己决定。</p>

    这一夜，顾宜抚着苏云烟还算平坦的腹部，忍不住感慨，“大哥今天说的话，真让我吃惊。可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我记得之前你见二嫂生孩子，说太疼了不想生。如果现在你还这样想，我愿意——”</p>

    “胡说什么呢！”</p>

    苏云烟娇嗔一句，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我又不比玉扶，肩上担着整个北璃的担子。我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怕生不下这个孩子么？”</p>

    顾宜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p>

    顾酒歌的小院中，夫妻二人同样相互依偎着，他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道：“你辛苦了。”</p>

    她从怀着元璋到生下他，一句怨言都没有，也从来没有说过不想生孩子这样的话。顾述白的话提醒了他，这并非殷姬媱的本分，而是她的付出。</p>

    殷姬媱抿唇一笑，有些羞涩，“孩子都生了那么久了，现在才想起来说这话？怪不得当年玉扶就是喜欢大哥不喜欢你，你可没大哥会心疼人。”</p>

    顾酒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当初他才是顾侯府最受帝都女子追捧的男儿，人人都说他是花丛老手，殷姬媱却说他比不上顾述白。</p>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得对，我要是早点跟大哥学学，说不定现在娶玉扶的就是我了。”</p>

    殷姬媱含羞带嗔地看他一眼，“你敢？”</p>

    顾酒歌忍俊不禁，将锦被一掀蒙过她的头，被中两人红浪翻起，隐约听见顾酒歌的声音道：“那个我不敢，这个倒是可以试试……”</p>

    “陛下要御驾亲征，带臣一起去吧？”</p>

    御书房中，玉扶和顾述白并朝中重臣议定御驾亲征之事，天云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p>

    玉扶忽然觉得腰有点酸，顾述白眼明心亮，看到她眉头一蹙就什么都明白了，上前扶她，“起来走走吧。”</p>

    玉扶一手压在他手臂上，一手扶着腰，绕着御案前后慢慢走动。</p>

    她看向天云破，“朕不在，太师要统领朝务，怎么能随朕一起出征？”</p>

    天云破看顾述白，“有摄政王在京中坐镇便是，用不着臣，臣想和陛下一道出征。”</p>

    顾述白顿时如临大敌，横了他一眼。</p>

    这个天云破一天不捣乱，好像全身都不舒服。</p>

    玉扶说的没错，他就缺一个出身高贵的泼辣夫人管着他，省得他一天到晚在玉扶和自己身上琢磨。</p>

    玉扶尚未开口，顾述白已道：“本王自然和陛下一道出征，太师还是老老实实在朝中坐镇吧。”</p>

    天云破笑着盯他一眼，只看着玉扶。</p>

    他知道顾述白说了不算，还是得玉扶拍板。</p>

    顾述白也看着玉扶，用眼神告诉她自己已经委屈求全到这个地步了，再不带他一起去他绝对要发疯。</p>

    玉扶为难地看了看天云破，又看看顾述白，笑着和稀泥，“这个……我们是去打仗的，太师虽然会武，战事上却不通，还是在京中坐镇吧。”</p>

    说罢看向顾述白，带点讨好的意味，“自然是我们一起去。”</p>

    顾述白颇为得意地看了天云破一眼，想在玉扶面前和他争驰，实在是想太多。</p>

    夫妇二人一派深情款款的模样，张九阙掩口轻咳了一声，玉扶这才松开手，笑着看向下首诸位大臣。</p>

    “朕离京之后，京城事务由太师和太保主持，欧阳将军也留在京城。京中需要一位大将统筹指挥，若有调兵增援的需要方可周全。”</p>

    欧阳骐原也想跟随御驾出征，听玉扶这样说只好作罢，“是，臣领命。”</p>

    ……</p>

    秋风萧瑟，夜来更添悲鸣哀嚎之音。</p>

    长生殿中已经烧起了炭火，玉扶裹着狐裘坐在灯下看书，顾述白在书案前翻阅奏折。</p>

    他翻阅的动作忽然停下，将手上那份奏折拿出来，“这次随驾出征的名单已经拟好了？”</p>

    玉扶轻轻“嗯”了一声，“改过两次，这是最终的决定，已经命人各家各府通知去了。也不知道随驾名单中的大臣，现在是何心情。”</p>

    她自嘲一笑，不知道这些大臣是都像顾述白和天云破一样想跟她去，还是退缩不敢去？</p>

    好在她这次带的人不算多，除了照例要带的翰林院部分官员之外，便是朝中部分武将，尽量不打乱朝中原有的布局。</p>

    顾述白朝她走过来，“别的大臣是什么心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弟他们心情肯定不好。”</p>

    他扬了扬手中的折子，“为何除了我，顾家的人你一个都没带？”</p>

    玉扶才想起还有这回事似的，抬起头来，“对了，上次你回去告诉父亲他们关于孩子的事，父亲生气了吗？”</p>

    她有些怯怯的目光，叫顾述白一下子想起她的时候。</p>

    一时忍俊不禁，在她额上轻轻一点，“你几时见父亲生过你的气？”</p>

    玉扶笑道：“真的吗？父亲没有生气？我见他这些日子都不进宫了，还以为他生气了……也是，这些日子我们都忙着安排出征之事，父亲自然不愿来打扰我们。”</p>

    顾述白道：“你担心父亲生气，也不能不带上二弟他们。二弟要是知道他才会生气，还有顾相和顾宜他们，不把屋顶掀翻了才怪。”</p>

    玉扶叹了一口气，“已经很对不起父亲了，如果把二哥他们也带去，万一出了什么事……那我怎么和父亲交代？怎么和姬媱她们交代？”</p>

    此战关系重大，她自己尚且不敢保证平安，何况是那些要出生入死的将领呢？</p>

    故而无论是顾酒歌还是顾寒陌他们，都不在她此次随驾的名单中。</p>

    顾述白沉默片刻，将折子合上放在一旁，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好意，罢了，如果二弟他们不乐意我来劝慰便是。”</p>

    玉扶笑着在他面上轻啄一口，“辛苦你啦。”</p>

    ……</p>

    “我肯定要去的，谁也拦不住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和陛下分开过！”</p>

    瑶蓝一面收拾行李，一面朝怜碧她们大声嚷嚷，怜碧忙捂了她的嘴，“知道啦知道啦，这么大声做什么？”</p>

    说着帮瑶蓝一道收拾行李，“咱们俩肯定是要去的，只是担心咱们都走了，长生殿没人照应，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收拾齐整。”</p>

    瑶蓝有些泄气，“我就怕陛下这样想，然后就把我留下了。何况前些日子我表现得不好，纵着陛下到前朝去，害她一时受了刺激昏倒……”</p>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不舒服，越发担心玉扶把她留下，那她连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了。</p>

    怜碧在她身后收拾行李，半晌没有接话。</p>

    瑶蓝还自顾自道：“虽然我粗心，不如你那么仔细，可我好歹是从小跟着陛下长大的。”</p>

    “陛下爱吃什么我知道，爱穿什么我也知道。她喜欢吃蟹粉酥，而且最喜欢吃外面那层酥皮！”</p>

    “就算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也好，我就想陪在陛下身边，要是火炮飞过来了，我就挡在她身前……”</p>

    她嘀嘀咕咕许久，怜碧都没有应她的话，她不禁觉得奇怪，转头一看吓了一跳。</p>

    哪里是怜碧在她身后？是天云破在那呢！</p>

    她吓得捂着胸口，“你怎么在这里？这是我和怜碧的屋子，你怎么悄没声就进来了？”</p>

    天云破眉梢一挑，没有回答。</p>

    瑶蓝越发得理不饶人，“你这个人一点规矩也不懂，在陛下面前从来不知道谦卑！我虽是个奴婢，好歹也是御前的女官，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谁让你进我屋子的？”</p>

    天云破闻言不禁好笑，“男女授受不亲我当然懂啊，可我不是悄没声进来的，我经过怜碧同意了。”</p>

    瑶蓝去看怜碧，只见怜碧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茶，笑着朝天云破道：“太师请坐，喝盏茶吧！”</p>

    天云破得意地看了瑶蓝一眼，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再慢悠悠翘起二郎腿……</p>

    瑶蓝气得鼻子都快冒烟了。</p>

    偏天云破还要故意说话来气她，“刚才我听见谁说，怕陛下出征不带她来着。陛下出门在外自然需要细心体贴的人照顾，我看怜碧这样的就很好。而且礼数周全，见我进来还给我倒茶让座，不像某人啊，唉……”</p>

    瑶蓝正想骂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笑了起来，“太师今日来长生殿做什么？陛下出征又不带你，你不老老实实处理朝政去，来这儿打什么秋风？”</p>

    她一下子踩住天云破痛脚，后者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p>

    瑶蓝眉飞色舞地继续收拾行李，“陛下要是不带我去啊，我就偷偷跟去，反正我一个小奴婢也坏不了事。太师就不一样了，朝中要是没有你可要乱套了呢！”</p>

    她上前给天云破添茶，一字一顿道：“所以啊，太师就老老实实在京城待着吧，我们不、带、你、玩！”</p>

    怜碧站在一旁，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p>

    这两人还真是欢喜冤家，一见面就斗嘴。</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