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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述白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期间昆帝派了无数使臣，设了无数场宴会，玉扶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p>

    她实在没心思去那些宴会，只想陪在顾述白身边，可外交礼节不能废，她若不去昆帝还以为她不肯给面子。</p>

    虽说以北璃的国力之强盛，就算不给昆帝面子他也不敢如何，到底平白结了仇。</p>

    既要时时敲打昆帝，让他不敢对顾述白下手，还要不失礼节与其交好，进退之间的分寸要拿捏得恰到好处。</p>

    如昆帝在宫中设国宾大宴，她自然盛装出席，若只是派遣皇室宗亲来陪她四处游赏，她多半找借口推辞。</p>

    她生得一副柔弱纤细的样貌，西昆人五大三粗，唯恐把她累坏了倒不值当，是而也不介意，玉扶乐得在府中陪伴顾述白。</p>

    “大师姐说这几日天气晴好，正适宜出门走动走动。”</p>

    玉扶推了一个竹制的椅子，底下带着四个木轮子，这是海岛小国弄出来的叫轮椅的东西，殷朔的腿受伤时玉扶见过。</p>

    顾述白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她便命人做了类似的，这样顾述白坐在上头，她便可以推着他出去走走。</p>

    顾述白在院子望了望，“受伤这些日子憋在密室里，委实闷坏了人，能出来走走倒是好事，只是你何必给我穿这么多衣裳？”</p>

    他低下头，朝玉扶示意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p>

    玉扶朝他看去，只见春暖时节他还穿着夹袄，一身天青色映着苍黄的竹椅，颇有林下之风。</p>

    反观她自己倒穿了一身轻薄的春裳，鹅黄色的裙裾层层叠叠地落在脚边，格外雅致。</p>

    玉扶得意地摆摆头，“小时候你和二哥他们不也是这样吗？开春了你们都穿得薄薄的，只让我还穿着棉袄。我今日只让你穿夹袄，你还有什么不服气？”</p>

    顾述白回想她小时候肉乎乎的，穿着厚厚的带风毛的袄子在雪地里跑，活脱脱像一个圆球。</p>

    可玉扶那时候很不服气，总羡慕兄长们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可以穿单薄的衣裳风度翩翩。</p>

    他忍俊不禁，“你这是来报复我来了吗？”</p>

    玉扶站在他身后，俯下身靠在他的椅背上，脚尖一翘一翘的，“不是我，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p>

    她一手指着天空，顾述白抬头朝天一望，一片碧蓝如水洗过似的，几朵破碎的白云悠闲地飘荡。</p>

    他微微眯起眼，春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目了，不适合他这样大病初愈的人直视。</p>

    玉扶见他心情颇好，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成发已经到临安了，现在东灵朝堂上下都忙着接待北璃使臣，顾侯府暂时是安全的。大将军他们知道你还活着，都很高兴。”</p>

    只不过顾怀疆一直劝顾述白和玉扶不要回临安，这话玉扶不打算告诉顾述白，徒增烦恼。</p>

    她很清楚，不论是她还是顾述白，都一定会回去救顾侯府众人的。</p>

    “确是个好消息，不过你确定这个被你临时抓去的小公子，能行么？”</p>

    玉扶说他只有八岁，月狐对他嫌弃不已，说他是个捣蛋鬼，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真的能应对得了殷朔么？</p>

    玉扶笑道：“也没指望他做什么，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回东灵去，所以——”</p>

    她蹲下身看着顾述白的眼睛，那双晨星般明朗的眸子，染上了一丝寒霜，“大哥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p>

    顾述白朝她笑笑，下意识摸她的头，才发现她今日梳的发髻格外华丽。</p>

    “你今日还要出门？”</p>

    “嗯，昆帝怕是忍耐不住，今日少不得要开口提条件了。”</p>

    顾述白忽然蹙了眉头，郑重地看着玉扶，“两国邦交和私人恩怨不应牵扯，如果他提出过分的条件，你该拒绝还是要拒绝，千万不要为了我委屈求全，明白吗？”</p>

    玉扶道：“可我本就不是代表北璃来和西昆交好的，我只是为了救你。”</p>

    顾述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她为了救自己倾北璃一国之力，这样真的值得吗？</p>

    如果玉扶为了他答应西昆不平等的条件，将来玉扶的父皇和母后见到他，会不会怪罪他？北璃的朝臣又会如何想他？会不会觉得他不仅没有为北璃带来福祉，还让他们损失巨大……</p>

    想到这些，顾述白的眉头越发蹙紧。</p>

    他要堂堂正正地迎娶玉扶，而不是让玉扶为了他受千夫所指。</p>

    玉扶隐约意识到他的心思，柔声劝慰道：“大哥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很小便知道自己是北璃的公主，不仅是公主，更是储君。不仅是储君……”</p>

    她微微哽咽，“师父在我出生之时便带我离开了北璃，他预言北璃朝堂将有大乱，我若留在北璃会有危险。他说的没有错，北璃朝中奸臣结党篡位，一直闹到各地割据的情况。我父皇和母后都在那场乱局中辞世了，现在北璃在朝中忠正之臣的匡扶下已经恢复了国统，而我——”</p>

    “名义上是北璃的储君，实际上，我是北璃的女帝。”</p>

    顾述白一怔，终于明白为什么玉扶以公主之身可以随意调动北璃的大臣和军队，终于明白那个一脸倨傲的使臣陈景行为何对玉扶处处周到，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能在昆帝面前占上风……</p>

    北璃的……女帝。</p>

    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更没有料想到玉扶有这样坎坷的身世，北璃这个南方两国看起来极为强盛的大国，竟然也曾遭遇叛乱和谋逆。</p>

    他朝玉扶伸出双手，敞开怀抱，“到我这里来。”</p>

    玉扶乖乖凑过去，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像只小猫一样趴在他怀里。</p>

    他双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别难过，虽然没有母亲，但是你有父亲。顾侯府永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p>

    玉扶瓮声瓮气道：“大师姐老是笑话我，说我是因为大哥哥才不肯回仙人谷的。其实我只是喜欢顾侯府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样子，仙人谷虽好，和一个家还是不同的。”</p>

    顾述白道：“那等这件事结束，我就早点把你娶进门可好？”</p>

    说着忽然觉得不对，摸了摸下巴，“只不过你的身份……”</p>

    玉扶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大哥哥，你说大将军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不让你娶我了？”</p>

    “怎么可能？”</p>

    顾述白点点她的额头，一脸宠溺，“我是在想，要迎娶北璃的女帝，父亲从前准备的那些聘礼好像不够啊……”</p>

    “好啊，你故意吓我的！”</p>

    两人笑闹成一团，远远听见笑声的府中下人都忍不住随之微笑，悄声从远处离开。</p>

    “咱们七皇子府，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的笑声呢。”</p>

    “是啊，北璃的公主和东灵的世子，感情真是要好。”</p>

    两个小丫鬟一脸羡艳，正悄声议论着，忽见昆吾伤迎面走来，立刻福身行礼，“殿下。”</p>

    昆吾伤朝她二人嘘了一声，摆摆手，两人识趣地退了下去。</p>

    他朝前走了几步，倚在柳树下望不远处看，看到玉扶推着顾述白的轮椅，面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p>

    灿烂如花。</p>

    那笑容和他多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还是她小时候天真的笑颜，一双弯弯的眼儿像盛着世间最美好的景致。</p>

    这些年过去，他以为玉扶变了，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毒仙，成长为一个即将登上大位的女帝，天真不似从前。</p>

    没想到变的不是她，而是他们两之间物是人非，她的天真只在真正爱的人面前展现。</p>

    那个人是顾述白，不是他昆吾伤。</p>

    “还没看够吗？”</p>

    顾述白忽然转过脸，朝一排柳树的方向看去，玉扶顺势一眼便看到了昆吾伤，“他怎么在那里？”</p>

    昆吾伤从树后慢慢走出来，“隔那么远都能听到我的脚步声，看来你离彻底好已经不远了。”</p>

    顾述白笑了笑，“耳力还没恢复，不过嗅觉一直没有受伤，我方才闻见了很大的醋味。”</p>

    昆吾伤面色一滞，向来混不吝的人竟然脸红起来。</p>

    玉扶看着有趣，又不忍心两个人一起打趣他，只好低下头掩着嘴。</p>

    这不笑比笑了还要让昆吾伤羞窘。</p>

    他忙从身后取出一封烫金请柬，“父皇在宫中设宴，让我陪你一起进宫。原本还要宴请世子的，我再三向他说世子身体尚未康复，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p>

    言下之意，昆帝这场宴席是冲着顾述白来的。</p>

    玉扶点点头，“我知道了，原本料想的时间就是今日，果然不假。”</p>

    她朝顾述白道：“大哥哥，我先推你回去，然后再进宫。”</p>

    昆吾伤忙接过手，“你也累了，还是我来推吧，反正世子受我照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p>

    顾述白斜他一眼，恍惚想到那些时日昆吾伤给他喂药喂水，不好意思再打趣他。</p>

    就凭这短短几日照顾的恩情，顾述白算是一辈子都欠了他了。</p>

    “昆君玥那里怎么样了？”</p>

    昆吾伤推着顾述白，玉扶走在旁边，三人一路交谈。</p>

    昆吾伤听到玉扶的笑，竟露出一个笑容，“东宫派人去向父皇禀告，说昆君玥的毒无药可治，希望父皇向你施压请你交出解药。可父皇那边拖拖拉拉，就是不敢来找你。”</p>

    玉扶笑了笑，“只怕不止是畏于北璃的国力而不敢，也有想给昆君玥惩戒的意思。你们西昆不缺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比起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昆帝更害怕的是一个夺权的太子吧？”</p>

    昆吾伤点头，“正是，不过碍于父子情面，父皇还是把陈大人找去问了一次。你们猜，陈大人怎么说？”</p>

    玉扶和顾述白对视一眼，后者道：“陈大人是北璃的贵使，口齿了得，又生得威风堂堂不苟言笑。我想他一定怒斥了昆帝的人一顿，并且表示如果就这么轻易解了昆君玥身上的毒，那北璃储君的颜面何存？北璃大国的颜面又何存？”</p>

    昆吾伤：“……简直一字不差，难道陈大人告诉过你们？”</p>

    玉扶掩口轻笑，“大哥哥只见了陈大人一次，两人交谈不过一个时辰，大哥哥就把陈大人摸透了。”</p>

    顾述白摆手道：“哪有那么夸张？只是有些固定的辞令，是从事外交的官员惯用的。和他多谈几句，很容易就能掌握他的套路。”</p>

    昆吾伤低声轻哼，“老狐狸，怪不得把玉扶骗到手了。”</p>

    ……</p>

    陈景行从驿馆到七皇子府外迎接玉扶，随玉扶和昆吾伤二人一同进宫，顾述白目视他们离开。</p>

    月狐歪着身子靠在门边，嘴里不知道吃着什么，吃得两腮鼓鼓的。她含含糊糊道：“今天的宫宴可是场鸿门宴，你担不担心？要是担心就让我陪玉扶一起进宫，有我在谁也伤不了她。”</p>

    顾述白回头看她，只看到一片纷纷扬扬的白色渣子，原来是月狐边吃干果边说话，从嘴里飞出来的干果渣子。</p>

    他用手杖固定在地上，推着自己的轮椅离月狐远了一点，“大师姐，玉扶不是让你留下来照顾我吗？”</p>

    “可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呀。”</p>

    月狐得意地抿抿唇，“有我这个仙人谷大弟子妙手回春，你那点小伤还用担心么？”</p>

    顾述白正预备向她道谢，忽听月狐道：“当然了，主要还得靠你自己机灵，受伤后吞了玉扶给你的灵丹。你也不必谢我了，那瓶子里剩下的灵丹都归我，咱们就扯平了。”</p>

    扯平了吗？</p>

    顾述白觉得自己好像亏了。</p>

    他指指玉扶离开的方向，“大师姐是不是觉得七皇子府闷，所以想进宫走走？”</p>

    月狐嘟嘟囔囔，“怪不得昆吾伤说你是老狐狸，你看人还挺有一套的。罢了，他们都走了，咱们两都闷。一会儿月亮就上来了，我推你去花园看月亮如何？”</p>

    顾述白摇了摇头，“我也嫌七皇子府太小闷得慌，不如，晚上我们去一个大点的地方玩。”</p>

    一听说有得玩，月狐立刻眉开眼笑，“什么地方？”</p>

    “柳府。”</p>

    月狐这些日子一直被闷着，每日不是给顾述白换药就是诊脉，早就想出来走一走了。</p>

    她在仙人谷养成了天高海阔的性情，最受不得拘束，听说柳府是将门之家颇觉得有趣，唯一的遗憾是——</p>

    她低下头看着轮椅上的顾述白，带着一个伤残人士怎么玩得痛快？</p>

    “先说好了，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什么的，我可抬不动你这椅子。我只能揪着你后脖领子把你拎到空中，等飞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再停下。”</p>

    这样说着说着，她摸着下巴打量顾述白，想象顾述白的后脖领子被她揪着的样子。</p>

    比起欣赏美，月狐更欣赏被破坏的美，不如像顾述白这种级别的美男被毁掉形象的那种狼狈。</p>

    想想就觉得有趣。</p>

    顾述白笑道：“不会打起来，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玩的。”</p>

    月狐推着他到柳府门前，夜色如水，柳府一片宁静，只有门前两个褪色的红灯笼还亮着。</p>

    看起来不像煊煊赫赫的武将之家，倒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臣府邸。</p>

    “得了吧，人柳家的人才不想跟你玩呢！你不想想，顾家军和柳家军在边关那一战打得多惨烈，我可听说了，柳家兄妹为了这一仗都被贬职、夺权，备受其他几个军门打压。他们现在要是看见你，一定恨不得把你吃了。”</p>

    顾述白道：“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十七年前，柳家最天纵英才的女将柳荫荫，就是死在顾家军的俘虏营里的。”</p>

    “什么？！”</p>

    月狐惊呼出声，随即推着顾述白的轮椅就要离开，忽听见身后府邸的门打开，有人朝他们这处大喝一声——</p>

    “什么人在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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