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紫冥 作者: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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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负,幽梦只是喜欢耍小孩脾气罢了。来,换只脚。”
紫冥听他一个劲地维护,暗地里撤撇嘴,换上右脚:“那你就一直任他呼来喝去不成?”
阮烟罗摇头:“幽梦他其实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
宅子后院里有对苍鹰筑巢,他常拿了东西去喂。有一天等我们去了,却发现那对鹰误食了外面的毒饵,倒毙树下,树顶巢里的雏鹰饿得呱呱乱叫,幽梦一下子急坏了……”
“然后你就爬上树救小鹰了?”
“你怎么知道?”阮烟罗一怔。
“还用说?你是肯定不放心让他爬树罢。再说,他那么心地善良,就算天上的星星你也会替他摘下来了。”
紫冥故意重重说出那“善良”两字,不无讥诮——江湖上,谁不知道二十年前的余幽梦就因为杀人如麻,引起武林公愤,被各大门派联手围歼?
阮烟罗似乎没听出他话里嘲讽,点点头:“没错,我爬上去救那头雏鹰,下树时不小心,踩断根树枝,摔了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师父说我摔断了一条胳膊。这其实不关幽梦的事,可师父很生气,将他和小鹰都关进了小黑屋。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师父突然有急事出了远门。我才找到机会把幽梦放出来。他那时,把每天下人送去的那丁点饭菜都省下来喂小鹰,自己却饿得有气无力,缩在墙角里悄悄地流眼泪。看到是我,他一下子就扑过来,拼命地哭……”
“烟罗哥哥,娘亲她不要我了……呜啊……你不要也丢下我啊……我好怕黑,好怕一个人,你陪陪我啊……”
幽梦使出了所有的力气紧紧抱着他,哭红了眼,不停地哀求:“是我不好,害你摔坏了胳膊,我以后都不会再叫你做这做那的。烟罗哥哥,你别跟娘亲一样不理我啊……”
五岁的孩子,其实已懂得母亲的漠视。
幽梦就一直哭,直到又饿又累睡去。阮烟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想到幽梦饿了数日,肠胃受不得油腻,便去煮了碗清淡少油的面条。
“那碗面条,幽梦醒后,吃得一点不剩。”阮烟罗从回忆里转过头,对紫冥微笑:“难得你和他,都喜欢这种清汤寡水的味道。”
无怪乎阮烟罗说他是第二个爱吃清汤面的人,紫冥胸口酸酸的,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听那余幽梦如此受母亲冷遇,倒不由生出点同情:“你师父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的儿子,难道不是亲生的么?”
阮烟罗缓缓道:“我也曾这么想过,直至三年后一天,师父忽然说,要我混进当时武林中最负侠名的南宫世家。
那晚上,师父跟我谈了一夜,也哭了一夜。
“幽梦,原来就是南宫世家的当家人与师父的孩子。可南宫家的老奶奶一直不喜欢我师父,嫌她是邪门外道的出身。师父怀幽梦的时候,老奶奶竟然找人来中伤她,说她怀的是别人的野种,结果幽梦的爹爹真的信了,把师父赶出了南宫家。所以师父每次看到幽梦,就会想起他爹爹的绝情,对他也就从来没好脸色。”
紫冥叹气,忍不住鸣不平:“她心中难受,尽可去找那男的晦气,何必拿自己的亲骨肉出气?若我是她,铁定毒死那什么见鬼的老奶奶,再把那没情没义的王八蛋抓来,整他个九死一生,让他追悔莫及。”
阮烟罗见他说得咬牙切齿,不禁好笑。
紫冥也觉自己太冲动,脸一红,顾左右丽其他:“然后你就去了?”
“对!”
剪好最后一个脚趾甲,阮烟罗放开紫冥的脚,盯着桌上烧剩半截的蜡烛出神——
临行那天,幽梦钻在他怀里,一声不出,双手却牢牢锁着他的腰,不让他移步。
他知道,幽梦是不舍得他走。
“我以后,还是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啊,乖,别哭。”师父早有交代过,若成功混入南宫世家,今后就再也不许回宅子,只能靠书信联络。可觉察到胸口的衣服湿了一片,幽梦又在流泪,他只得违心撒谎。
“梦儿,放开烟罗。”身后。师父冷冷地命令。
幽梦一颤,慢慢送开了手,仰望他,仲出小指:“烟罗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我们打勾勾,好不好?”
乌黑的眸子满怀泪光和期待,阮烟罗终于也伸出手指,轻轻勾住了幽梦的手指头,听见自己心虚地说了声“好”。
从此人各天涯。光阴荏苒,岁月穿梭,他再听到幽梦的名字时,已是十年。
这十年里吃的苦,一言难尽,但凭着天生韧劲和沉默寡言的稳重性子,他终于成为南宫庄主最得意倚重的弟子,甚至庄主因为无妻无子,将南宫世家珍藏的、内功心法“大还咒”也传了给他。
他时时等待着,师父哪天会不会突然传令,要他刺杀南宫庄主。虽然庄主待他慈祥如父,但倘若师父下令,他绝不会违抗,哪怕事后再自刎谢罪。
她,是他心中的观世音菩萨。若能搏她欢心一笑,他死而无憾。
然而月月鸿雁飞书,师父只是关心着那个男人的饮食起居,让他忍不住错觉,师父要他混入南宫家的动机,莫非只为了知道庄主睡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师父对庄主,究竟是爱还是恨?
他从不敢过问,惟独默默在书信里写下师父想了解的每一件事。
闲暇的时候,纵马江湖,战尽不平。
他年轻俊彦,不骄不躁,连手下败将也对他心悦诚服,又是世家子弟,不出一年就声名鹊起,一干武林新锐都唯他马首是瞻。
各大派邀帖泰山比剑,他代南官庄主赴约,技压群雄,被推为历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
紫冥听他淡然道来,虽只寥寥数言,轻描淡写。但遥想当年比武盛况,必定惊心动魄激烈异常,不觉神往,叹道:“可惜我那时不过两三岁罢,否则也要去比上一比。”
阮烟罗见他眉飞色舞,一脸跃跃欲试,忍不住苦笑:“你以为那是没事比着玩的么?当上了盟主,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找打头阵,去对付新崛起江湖,神秘莫测到处残杀无辜的御天道。我很快就知道,御天道的首领叫余幽梦。”
那瞬间的震撼非同一般,那个幼时宁可自己挨饿也要省下食物来喂雏鹰的善良孩子,怎么可能心性转变如此之大?
“我当时恨不得立刻前往御天道问个清楚,偏巧有人上门求助,求我去西域射月国营救一人。当我来回跋涉万里,救得人回到中原,却听说南宫世家已被御天道血洗灭门。”
他长吐一口气,烛焰摇摇欲熄。窗纸外一声鸡啼,天已发白。
那一天,也是凌晨。他本然伫立在南宫世家烧成灰烬的焦土地上,闻着风里吹不散的血腥味。
苍穹鹰啸。他回头,与徐徐而来的幽梦相见了。
阔别十年后的次重逢。视线一旦交缠,再难分开。
幽梦的目光里,有怒、有泪、更有太多他看不明白的东西。开口,说不出的冷:“娘亲上个月病死了,南宫世家也消失了。这世上,没有什么再来阻挡你和我了。”
他朝阮烟罗伸出手,像从前那样叫他:“烟罗哥哥,我等了你足足十年。我们明明打过勾的啊……”
看着眼泪自那双闪烁执著和悲哀的眸子里滑落,阮烟罗心头乱了一切,猛地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屋子里静得只闻呼吸,紫冥胸口酸涩,茫茫间抬手,摸到那小小玉瓶,一阵悲恸:“想不到他对你,用情如此深。”
刹那间,原先对余幽梦的厌恶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痛。
他对于燕南归,又何尝不是长相牵挂?可惜在燕南归的眼里,他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少主。他只能用嬉笑怒骂,深深地藏起自己的欲望。
只是,他至少还有燕南归常伴身边。而那个寂寞桔等了十年的人,靠什么打发三千多个空白的日夜?
“如果我是他,恐怕早疯了。”
阮烟罗浑身一震:“没错,他已经疯了。他用迷药迷晕了我,把我带回御天道,要我永远都跟他在一起。。你想像不到他看我时的那种眼神,疯狂得仿佛要将我整个人都生吞活剥。”
薄削的嘴唇一阵抽搐,他颓然靠坐椅背,捂住了脸,从指缝间含含糊糊地嘶声道:“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我始终都当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我真的没办法回应他。
“我怎么跟他解释,他都不愿听,只是一个劲地纠缠。
然而有一天,有个侍候他的丫鬟琴儿趁他不在时偷偷跑来找我哭诉,她说一次幽梦醉后强要了她,而且她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知道幽梦最听我的话,就来求我替她做主。”
紫冥摇摇头:“真是一团乱麻。”
阮烟罗仍捂着脸,双肩颤抖着逸出几声苦涩之极的低笑:“我那时已被他们弄得焦头烂额。当晚幽梦又来我房内,我忍不住告诉他那个丫鬟已经怀了他的骨肉,他就快要做父亲了,莫再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紫冥一路听来,越来越同情那有所爱却求不得的余幽梦,反插嘴替他抱不平:“他是喜欢你,怎能说是乱七八糟?你这么说,岂不是伤他的心?”
阮烟罗抬头,凝望紫冥一脸认真,喟叹道:“或许,你跟他才是同一类人。我与幽梦生活过三年,却似乎还不如你明白他。”
他是真的不了解分离十年后的幽梦。
也许内心深处,总还当幽梦是当年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孩子,所以他看见幽梦愕然的表情,还以为幽梦是惊喜过头,上前摸着他脑袋微笑:“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知道吗?”
幽梦紧紧根着嘴,白皙的额头上,青筋隐隐闪现,蓦然返身奔出。
半柱香不到,幽梦又回来了,干净的儒衫上溅着数点血迹。迎上阮烟罗诧异的目光,他笑了,却又迷惘不知所措。
“烟罗哥哥,我已经把她杀了,我今后也不会跟任何女人成亲的,我们就可以永远都不分开了,是不是?”
“啊?他连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杀了?”
紫冥这一惊非同小可,整个跳起,忘了自己正坐在床沿,头顶砰地撞上床架横梁,疼得龇牙咧嘴。
那个余幽梦,竟偏执到此地步?他震惊之余,完全不知还该说什么。
阮烟罗也沉默着,回想当日,他比紫冥更惊百倍,好半天才清醒,破天荒扇了幽梦一记耳光。
“你别再疯了,好不好?就算你杀光全天下的女人,我也还是不会爱上你的啊!”
他大吼,想掩饰心头那强烈得无法忽视的剧痛!当年那善良的小小幽梦呢?去了哪里?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余幽梦!”
幽梦捂着脸,面如死灰。
他的心也疼得难以任何笔墨言语形容。狠狠咬牙,向门口疾冲。再多逗留一分,他也将挡不住幽梦眼底的哀绝。
脚跨出门槛的刹那,颈后挨了重重一击,昏迷前听见幽梦冰凉的呢喃:“我不会让你走的……”
悠悠仰头长叹,阮烟罗对紫冥涩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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