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

    “画画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模样？说具体的！”柳丞相捏着胡子，目光森然盯着自己府里的这个仆人。</p>

    因为今天是小年，他给府里的仆人轮流着放假，这个仆人才去了兴福寺进香。</p>

    仆人并不知晓他过去的事情，遂一五一十的说了。</p>

    “身量同您差不多，背有点儿驼，大半张脸的皮肤都卷起来了，看不出年纪，大约……五十岁左右吧，还是更老？小人说不好。”</p>

    “……”</p>

    “那人像是脑子坏了，说话不清不楚的，一会儿说他是状元，一会儿说自己是……是叫老爷的名字，一会儿又说自己叫柳向阳。”</p>

    “……”</p>

    “一会儿又说自己有老婆，一会儿又说老婆跟人跑了。哦，对了，那人右边耳朵只有半截，从耳洞往下，像是被割掉的，齐整整的。”</p>

    柳丞相心中腾起了惊涛骇浪，强按下心中的不安，将传话的仆人打发走了。</p>

    独自一人，焦急地在书房里踱着步子。</p>

    是那个人，没错，是柳家庶房的那个书呆子！</p>

    那天在船上，那个书呆子得知了他和沁娘的事，想拿柴刀反抗砍死他。</p>

    他用力地擒拿着他的胳膊，反手一砍，没砍着头，只削掉了书呆子的耳朵。</p>

    书呆子怕疼，捂着耳朵蹲在了地上，他和沁娘借机合伙将他摁倒捆了起来，还在书呆子的身上捆了石头，又淋了火油。</p>

    当时，船已推到了湖中央，而且那个地方又偏僻，不可能有人去，那个人为什么还会活下来？</p>

    该死的，书呆子居然这么命大，没有死成？</p>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墙壁上的那一幅画，仿似要盯出一个窟窿出来。</p>

    。</p>

    门口一阵脚步声响过，柳家老太爷拄着拐杖走了进来。</p>

    “向阳！”</p>

    柳丞相回过神来，“父亲，你怎么来了？”</p>

    “外面的传言可是真的？”柳老太爷开口便问，脸色也是极为阴沉。</p>

    柳丞相点了点头，“大约是真的，那个人可能真的没有死。”</p>

    “哼，一点用都没有，只不过是个书呆子，你居然让他跑掉了？还活到了现在？”柳老太爷年纪已大，早已辞官在家，因为是柳家族长，通身都散着一股子傲气。</p>

    再加上柳家嫡房里，世代都有人任职高官，柳老爷子在京中一群老爷子的面前，一直是踞傲，甚至从不将凤老爷子放在眼里。</p>

    直到自己儿子这里出了差池，儿子贪玩荒废了几年学业，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上，他才出此下策，将庶出堂弟儿子的功名抢了过来，让自己的儿子顶替，保住了柳府一连三代都出一品大员的荣耀。</p>

    反正庶房里的人中了功名，皇上也不太会器重，再加上那人可是个书呆子，是个根本不会与人沟通，不会交际的半傻子。</p>

    这样一个人，得了状元也不会做到高官。</p>

    因为，皇上要的是替皇上分忧的人才，而不是一个只知同人抬杠，一根筋走到底的人。</p>

    皇上想往东，那就顺着皇上的意思好了，他那个人可能会往西，这不是惹得皇上不高兴么？</p>

    皇上不高兴了，可就不是只是冷着脸了，会记恨着这个人，会一直不重用，找到个机会，就会让人滚蛋。</p>

    若是严重地触犯了皇上的逆鳞，还会要了他的命。</p>

    这样的一个人，得了个状元的功名，无疑是浪费。</p>

    是以，他权衡再三，让自己的儿子替代了。</p>

    柳丞相听着自己父亲的责备，并没有反驳，说道，“父亲，您放心，儿子现在就去兴福寺，将这件事情处理好。”</p>

    “……”</p>

    “再说了，那人的脑子已坏了，说不清话，不会闹出大乱子。当然，在他乱说话之前，儿子会要了他的命！”</p>

    柳老爷子冷冷说道，“绝对不能再让那个人活着！否则，要是那傻子忽然一日说得清话了，咱们柳府，可就有灭门之灾！顶替状元之名，可是要杀头的！”</p>

    “……”</p>

    “你如今可是柳氏的族长，柳氏的兴衰可就全指望你了。”柳老爷子语重心长的，又叮嘱了他几句后，才离开了书房。</p>

    柳老爷子一走，柳丞相马上叫出府里的护卫们。</p>

    让他们做好准备速去兴福寺。</p>

    护卫们刚刚打发走，柳夫人便来了。</p>

    “老爷，出事了。”她神色慌张地走进门来，如临末日一般。</p>

    府里被罚了银子，值钱的大物件如玉石屏风之类的，早已典当出去了。</p>

    书画等物，也是变卖了不少。</p>

    仆人也被她辞退了大半，即将要过年的府里，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的，柳府却是冷冷清清。</p>

    柳夫人心情极为不好。</p>

    偏偏又听到了一件让她惊骇不已的消息，不得已，她才来找自己的相公。</p>

    柳丞相正要出门，闻言马上皱起眉头来。</p>

    “又是怎么啦？”他沉声问道，“一惊一咋的，能不能消停一会儿？”</p>

    “我听到有人说，那个死鬼没有死，是不是真的啊。”</p>

    柳丞相看了她一眼，冷笑道，“那又怎样？一个傻子而已，老夫这次一定让他永远的死去！”</p>

    “原来老爷已经知道了？老爷要怎么做？”柳夫人焦急看着他。</p>

    “亲自动手！”</p>

    “为妻也去。”</p>

    。</p>

    小年这一天，凤府里却是格外的热闹。</p>

    其实，自打凤老夫人柳氏被休后，府里的气氛就变了。</p>

    老太爷不太爱记较一些小事，后宅让林嬷嬷管着，前院让庄嬷嬷管着，大总管是贵喜。</p>

    他只做个甩手老太爷，钓鱼，赏花，逗曾孙玩，和慕容老爷子下棋，坐马车溜弯，同一群同年纪的老头子们吹吹牛，打发时间。</p>

    三个总管事，办事公平，奖罚公平。</p>

    月银钱也比之前提高了，而且，仆人生老病死，都会有银子补贴。</p>

    府里上下其乐融融。</p>

    今天一大早，各院子里的仆人都开始清理积尘，祭拜灶王爷。</p>

    阮雨宸的锦华园也不例外。</p>

    阮雨宸没有请奶娘后，凤红羽便让翠姨过来带凤思晨。</p>

    翠姨指挥着几个丫头清打屋子。</p>

    阮雨宸教益青学剪窗花。</p>

    无事可做的凤红羽，将凤思晨抱到鸾园里玩。</p>

    一大一小，玩了一个多时辰，玩得不亦乐乎。</p>

    凤府的嫡曾孙凤思晨，已会扶着墙壁，甩着他的小短腿，走上几步路，还会“咿呀咿呀”的吐几个字。</p>

    算算日子，还有八天他就满十个月了。</p>

    他皮肤雪白，滴溜溜的两只大眼睛，像是玉盘里的两颗墨玉，晶莹可爱。</p>

    小家伙穿一身绣着福字的藏蓝色的锦袄裤，红靴子，头上戴着镶着红宝石的墨色的瓜皮帽子，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p>

    凤红羽觉得他好玩，不时地拿着一件颜色艳丽的玩偶，逗他挪步子。</p>

    但小家伙懒，挪不了两步，就一屁股地坐到了地上，十分不满地皱着眉头，抗议地叫起来。</p>

    “鱼鱼鱼……”</p>

    凤红羽挑眉纠正，“是羽姑姑。”</p>

    “吁吁……。吁吁……。”</p>

    她瞪着眼，小家伙这是在赶马？“是羽！羽姑姑！叫得好，姑姑带你出门赏花去。”</p>

    “鱼，吁吁……”</p>

    凤红羽：“……”</p>

    司空睿懒洋洋靠在贵妃椅上，拿着一根鸡毛掸子闲闲地晃着。</p>

    他看了一眼凤红羽，“呵呵”笑了一声，“他很聪明，知道什么人该叫，什么人不该叫。来，思晨，叫声叔叔，叔叔带你骑大马去。”</p>

    凤思晨听到他叫他，一双墨宝石的眼睛愣愣看了他一眼，“猪——”</p>

    司空睿脸一黑，“是……叔。”</p>

    “猪。”</p>

    司空睿怒得坐正身子，拿着鸡毛掸子指着他，再次纠正，“是……叔，不是猪，叫……叔。”</p>

    思晨：“……”瞪了他半天后，“猪……”</p>

    宝宝学得很好，舌头大不是宝宝的错。</p>

    司空睿僵住了：“……”</p>

    “他很聪明，司空大太子。”凤红羽哈哈哈一笑。</p>

    司空睿“哼”了一声，将手里的鸡毛掸子一扔，站起身就往外走。</p>

    走了两步，他从窗户里看到，慕容墨脚步施施然地走进了鸾园。</p>

    他拉起凤红羽就往后门跑，“走，哥哥带你上街上玩去。”</p>

    “我不去，要带孩子！”凤红羽摆手。</p>

    “你自己都是个孩子，带什么带？让益青带。”</p>

    “益青在剪窗花，没空。”凤红羽打开他的手，又拿起一个摇铃来，乐呵呵地逗小思晨玩。</p>

    两人正僵持着，慕容墨已挑帘子走了进来。</p>

    他看到思晨也在，马上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般大小的小型马车放到了地上，那马车前，还有一匹假的马儿。</p>

    他转了转小马车上的一只机关，木马儿拉着小马车“达达达”往思晨方向缓缓驶去。</p>

    真是太稀奇了，思晨丢开凤红羽给他的摇铃，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只小马车，双手紧握着一脸好奇。</p>

    没一会儿又乐得哈哈大笑，双手拍得欢快。</p>

    慕容墨走上前，蹲在他的面前，温和笑道，“叫声姑父。”</p>

    司空睿哼哼一声，“他只会喊‘猪’，不会叫姑父。”</p>

    “叫姑父。”慕容墨伸手点点他的小鼻子，继续笑道。</p>

    思晨看一眼“达达达”跑得欢快地微型小马车，又看一眼一脸温和笑容的慕容墨，张嘴笑了起来，露出了上下各两颗小白牙，“叔。”</p>

    慕容墨莞尔。</p>

    司空睿大笑，“看，他叫错了。”</p>

    “那也比叫你一声‘猪’强。”慕容墨凉凉看了司空睿一眼。</p>

    司空睿：“……”他恶狠狠盯了凤思晨一眼，哼，臭小子居然胳膊肘子朝外拐，司空睿甩袖哼了一声，“等着，本太子让人做一只黄金的小马车来！”</p>

    思晨这时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着着司空睿，“猪。”</p>

    司空睿气得遁走了。</p>

    “找虐！”凤红羽朝司空睿的背影看了一眼，一阵无语。</p>

    “还有人在‘找虐’”慕容墨忽然说道，唇角扬起抹讽笑。</p>

    凤红羽眨了下眼，“谁？”</p>

    “柳丞相！他已经赶往兴福寺去了。”</p>

    凤红羽笑了笑，“他果然找虐去了，柳清泽敢将真柳宏活着的消息放出去，便是等着这位假柳宏吧。”</p>

    这时，翠姨已忙好了清扫，来鸾园接思晨。</p>

    凤红羽空闲下来，便同慕容墨坐了马车赶往兴福寺。</p>

    。</p>

    途径兴福寺那片林地时，凤红羽忍不住挑起帘子来看。</p>

    这片林地太过阴森，总让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心悸。</p>

    慕容墨见她眸光中浮着隐忧，伸手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都过去了，别想了，我们要看向将来。”</p>

    “慕容墨。”她道，目光幽幽看着林中，“你说，当年我娘和父王母亲他们，究竟是被什么人杀害的？三婶给了我一块手帕，上面用血画了一幅兰花图，她说是从我娘的手里发现的，当时我娘死死的攥着帕子。兰花图笔画扭曲，像是临终前画的。”</p>

    “帕子？”慕容墨眸光一沉，“现在在你身上吗？”</p>

    “在。”凤红羽放下帘子，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那块泛黄的帕子递给慕容墨。</p>

    帕子上面的兰花图是用血画的，因为年代太久了，已经变成了暗褐色。</p>

    慕容墨接在手里，眉尖拧起，陷入沉思。</p>

    “我曾让双英寨的黄远去查过这件事，可都过了好几个月了，还是一无所获。”凤红羽微微一叹。</p>

    “兰花图的主人，可能来自北燕，你在中原查，当然是查不出来消息。”</p>

    “什么？北燕人？”凤红羽大吃一惊，扭头来看他，“我娘是北凉国人，从未去过北燕，他们为什么要杀她？”</p>

    慕容墨将帕子塞回到凤红羽的手里，将她搂到怀里，“事情总会查出来的，别急。”</p>

    北燕……</p>

    凤红羽眸光微凝，抿唇沉思。</p>

    当时北燕人极恨驻守在北地的父亲，难道是北燕人想让父亲的后宅出乱子，而不远千里的来刺杀？</p>

    为什么不直接杀父亲，直接让凤家军失了灵魂人物而军心大乱，为什么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p>

    父亲的武功也并不高，是个只需三五个普通的护卫，就能制服的人，北燕杀母亲，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p>

    。</p>

    马车到了兴福寺。</p>

    寺前的空地上，已停了密密麻麻的车马。</p>

    正当凤红羽想说，来晚了没处停车时，韩大已将马车赶往寺庙的一侧。</p>

    一个守门的小和尚见到慕容墨的马车，马上将山门打开，那山门极阔，能容一辆大马车通过。</p>

    马车一进去，小和尚又飞快地关了门。</p>

    见她看得稀奇，慕容墨微微一笑，“这处门，是专门留给容王府的车马出入的。”</p>

    “原来是这样。”凤红羽眨眨眼，揶揄一笑，“你本事倒是大，竟买通了寺院里的人。”</p>

    “并没有买通，而是，这座寺院本身就是慕容氏的家庙。只是慕容氏退位后，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也防着赵氏人的猜忌，才由私改为公。但每任主持大师，却都由容王府来定。”</p>

    “原来是这样。”凤红羽恍然大悟。</p>

    韩大守着马车，慕容墨牵着凤红羽的手往寺里正殿走去。</p>

    凤红羽吓得眼皮直跳，正殿里可蹲着好几尊菩萨，那普照的佛光会不会让她原形毕露？</p>

    将她化成一堆白骨？</p>

    见她筹措不前，磨磨蹭蹭的样子，慕容墨忍不住问道，“脚疼？”</p>

    凤红羽横了他一眼，小声问道，“你就不怕里面的菩萨？”</p>

    这个小女人，原来是怕菩萨？</p>

    难怪上回经过这里时，她飞快地跑掉了。</p>

    慕容墨失笑道，“这寺里我来了十多年，没见哪个菩萨收了我，你又怕什么？”</p>

    想着这家伙也是有着前世记忆的人，凤红羽恍然，“是呀，有你在，我怕什么？要收当然是两个一起收。”</p>

    “嗯，生生死死在一起。”慕容墨笑，“而且，因为是家庙，每年的初一，慕容氏的族长夫妇要来祭祀先祖，你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今年是我们一起敬香。”</p>

    夫妇？</p>

    凤红羽抬头看着他，心神一漾。</p>

    慕容墨也正低头看着她。</p>

    数百年老寺的偏院里，只有青年男女二人，一株粗壮的红枫立于他们的身后，头顶的枝叶将冬日微暖的阳光，剪下一地的斑驳。</p>

    寺里其他的地方人声鼎沸，这里因为没有人来安静异常。</p>

    慕容墨伸手抚向她的脸，她的鼻，她的唇，她那小巧的下巴。</p>

    十六整的年纪，她的脸孔已完全长开。</p>

    肌肤光洁如玉，樱色唇瓣微张，带着些许的诱惑，双眸浮着水汽，愣愣看着他。</p>

    这是……即将成为他的妻的女人。</p>

    要不是佛祖就在附近，慕容墨便吻下了。</p>

    他只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走吧。进去上一支香。”</p>

    怀着忐忑的心情，凤红羽跟着慕容墨到大殿进了香。</p>

    之后，慕容墨又带她拜会了寺里的住持，玄真大师。</p>

    白胡子一直垂到胸口的玄真大师，慈眉善目往她脸上看了许久后，只说了一句，“女施主明年有桃花劫。”</p>

    “桃花劫？是什么意思？”凤红羽听不明白。</p>

    “渡过了是福，渡不过，便是你们二人的劫难。”</p>

    “大师能否说得详细些？”凤红羽忍不住问道，她平生最是厌恶这种打哑迷，也因此最不喜欢见和尚道士，出家人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以此来显摆自己道行高深。</p>

    “天机不可泄漏。”玄真大师朝二人合十一礼，微微一笑洒然离去。</p>

    凤红羽无语，这老和尚还不如不说。</p>

    “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凤红羽问慕容墨。</p>

    慕容墨看了她一会儿，眉尖浮着隐忧，只道，“走吧，刚才韩大传来暗号，柳丞相夫妇已到后山去了。”</p>

    “他们二人的动作倒是快，且看看柳清泽让二人怎么原形毕露。”凤红羽弯唇一笑。</p>

    。</p>

    柳夫人来到后山的时候，尽管穿着一身宽大的斗篷半遮着脸，但还是被人认出来了。</p>

    “咦，这不是柳夫人吗？”说话的是郑凌风的母亲武安侯夫人，“柳夫人也来兴福寺上香？”</p>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夫人。</p>

    曾经，柳夫人仗着自己相公是丞相，明里暗里嘲讽郑家只是个享着祖上福祉，族中子弟个个无能的破落贵族。</p>

    笑她相公武安侯是个又矮又胖又没本事的吝啬生意人。</p>

    笑她儿子郑凌风只是个纨绔，二十岁了不去谋个一官半职，只知溜狗逗鸟吃喝玩乐逛青楼。</p>

    笑他们郑氏的子弟，都是些斤斤计较的生意人，没有柳氏的人有学问会做官。</p>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p>

    柳府被长公主罚光了家产，穷得四处错银子了。</p>

    而且，柳夫人的两个女儿，一个入了宫籍再不能嫁入高门做主妇，一个被关进了牢里，入了贱籍永远不得翻身入高门了。</p>

    真是老天开眼替她郑家出了口恶气。</p>

    她郑家人明明是个个有本事，却被皇家人打压的，逼不得已而做生意维持着生活，但他们不敢说，才让世人笑话着。</p>

    柳府出了乱子，柳夫人哪里敢回答郑夫人的话？匆匆而过。</p>

    恰好一阵山风吹来，将柳夫人头上的披风帽子吹得掀起，露出她的头来。</p>

    她吓得慌忙用帽子重新遮住，狂跑起来。</p>

    谁知跑急了崴了脚，疼得坐在地上起不来了，身旁的小丫头忙伸手给她揉了起来。</p>

    “夫人，你还好吧？”</p>

    “哟，柳夫人今天真节省，居然不坐轿子，改成走路了？您身子金贵哪里走得惯这山路，来人，给柳夫人抬辆轿子来。”郑夫人笑着招呼身边的仆人。</p>

    仆人应了一声匆匆去了。</p>

    柳夫人听到身后郑夫人半关切半奚落的笑语声，恨不得上前将郑夫人暴打一顿。</p>

    她的脚崴了，疼得走不快，旁人的奚落声不听也不行了。</p>

    另一位豪门贵夫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不会吧，这哪是柳夫人？柳夫人可是一品夫人，怎么会穿得这么寒酸？头上只戴着一只成色差的金钗？连玉石也没有镶呢，郑夫人你是看错了吧？”</p>

    郑夫人扬眉一笑，“宋夫人你忘记了，柳府的人，昨天不是在长公主府里偷了募捐的银子吗？当场被拿住，罚了不少钱呢。”</p>

    “……”</p>

    “还有她的二女儿，胆大妄为的烧了公主府的两座园子，赔了几十万两。柳府的田产庄子都折卖了才还上欠长公主的钱。柳夫人哪里还有钱买华丽的首饰？我相公昨天还从他们家买了不少低价的铺子呢。”</p>

    “原来是这样啊，仆人偷了银子是管教不严，女儿烧公主的房子，可是教养无方啊！”</p>

    又有一人说道，“可不是吗？另一个女儿也曾因纵火罪进了牢里，当时皇上开恩，没有重罚，这一次二女儿又纵火，皇上这是不再姑息了才重罚了吧？”</p>

    “想不到两个女儿都喜欢纵火，还真是一母同胞所生呀。”</p>

    丞相府虽然贵为一品大员之家，但京中不乏其他的一品勋贵之家。</p>

    比如，四位王，和四个一等将军府，以及世袭的七个勋贵之家，都不比柳府的门第低，同郑夫人一起的，正是这些门第的夫人们，她们才敢肆意的取笑柳夫人。</p>

    柳夫人早前在人前出现时，总是趾高气扬，早已让不少人生厌，如今柳府出了笑话，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哪会放过？</p>

    柳夫人又羞又气不敢还嘴，只得忍着脚上的痛，咬牙跑掉了。</p>

    。</p>

    柳丞相因为要安排暗卫们，早一步来到了后山，见到神色黯然一身狼狈的夫人时，他忍不住皱眉，“你怎么这副样子？”</p>

    柳夫人不敢说实话，只说走累了。</p>

    柳府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她一手造成的，相公没有休掉她，已是最大的包容了，她哪里敢再向往日那般诉苦撒娇？</p>

    “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看你的了。”柳丞相小声说道。</p>

    “相公说吧，要为妻怎么做？”</p>

    “你只需这般……”柳丞相对她小声的耳语起来。</p>

    柳夫人点了点头，目光冷沉说道，“相公放心，为妻既然选择了你，就绝对不会让他坏你的事！”</p>

    夫妻两人商议了一番，柳夫人将披风帽子仔细的戴好，咬着牙，忍着脚上的痛，往后山而来。</p>

    。</p>

    后山的一座小禅房里，坐着脸上毁了容的真柳宏。</p>

    他的手里捧着一本书，认认真真的朗读着。</p>

    柳夫人走到屋子前，将这声音听到耳内，心中一时五味烦杂。</p>

    但没一会儿，脸上稍微而起的愧疚一闪而逝，眼底透着浓浓的厌恶。</p>

    这个男人，活着便是她的耻辱！</p>

    她一时也忍不住了，猛地推门而入。</p>

    看到眼前的人，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定。</p>

    这个人，连柳府倒夜香的仆人，都长得比他好看。</p>

    他的背是驼着的，脸上大半的皮肤花一块白一块，卷皱在一起。</p>

    两只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头发也花白了大半，这模样，看着都有六七十了，而实际上，他的年纪才四十岁。</p>

    而她的年纪只有三十八岁，她怎么能嫁一个明明只有四十岁却看着有六七十的男人？</p>

    她不能接受！</p>

    这么丑的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二十多年前享有镇江“五朵金花”之一名号的她？</p>

    她当时真是鬼迷心窍，看上了给她们姐妹们几人授课的师傅柳宏，还拉着他私奔了。</p>

    私奔后的第二个月，她就后悔了。</p>

    原来，一个人光有才情是远远不够的，得懂生计，还会当官谋财。</p>

    明明在讲诗文时，他那么的潇洒英俊，风流倜傥，为什么回归生活，他会变得俗不可耐？</p>

    可她已经嫁给他了，再回甄家是不可能了。</p>

    她只好赌一赌，将他不算多的家当变卖了，怂恿着他去考状元。</p>

    这书呆子也不负她的期望，居然一下子就考上了。</p>

    可这时，她又不喜欢他了。</p>

    因为，书呆子有位堂哥看上了她，甚至不嫌弃她已嫁过人，有了身孕，说要她改嫁给他。</p>

    这位堂哥又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在书呆子不在家的时候，对她处处关怀，甚至是梳头描眉这等小事，也为她做了。</p>

    更别说常常给她抚琴解闷了。</p>

    于床弟之事上，也是极尽温柔。</p>

    书呆子没有一样比得上。</p>

    嫁人就得嫁柳向阳这般体贴的人，于是，她大胆的做了个决定，跟了他的堂哥柳向阳。</p>

    柳向阳对她出了一计，可使两人做对长长久久的夫妻，便是除了柳宏，来个李代桃僵。</p>

    恰巧书呆子考取状元的消息传来，她便毅然决定了。</p>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p>

    柳向阳对她温柔体贴，对她和柳宏的儿子柳清泽视如己出，对她娘家侄儿甄宝甄玉几人，也颇有照顾。</p>

    要是嫁了眼前这个丑陋的书呆子，她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吗？</p>

    但这个人却又没有死！</p>

    万一他捅出当年的事，她的好日子就不会再有了，她不想回到过去！</p>

    那么，这个人就只有一死！</p>

    永远地闭上他的嘴巴！</p>

    柳夫人缓缓地走向他，忍着心底的厌恶，强笑着喊了一声，“宏郎。”</p>

    忽然有人闯入进来，让柳宏吓了一大跳。</p>

    他一脸警觉地盯着她，“你是谁？”</p>

    “宏郎，是我呀，沁娘。”柳夫人将披风的帽子掀开，看着他微微一笑。</p>

    “沁娘？阿沁？”柳宏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着，半晌，他裂嘴笑了起来。</p>

    柳夫人为了来见他，特意找了身当年她常穿的颜色的衣衫。</p>

    果然，这个傻子认出她来了，“对，是我，我回来了。我从娘家回来了。还带了一些吃的给你，看，这便是。”</p>

    她将手里的一包糕点放在一旁的小桌上。</p>

    “阿沁，真的是你呀，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很多天了，你知道吗？我中了状元了，你是状元夫人了，你欢喜不欢喜？你的姐姐妹妹们不会再瞧不起你了。”他笑着站起身，向她快步跑来，伸手将她抱着了，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很想你，天天想你。”</p>

    他哭得口水鼻涕流了她一肩头。</p>

    柳夫人恶心得想一脚踹死他。</p>

    想着自己相公的计谋，她咬了咬牙，忍住了，“宏郎，我想看后山的那丛竹子，你陪我去好不好？”</p>

    “好好好，阿沁最喜欢看竹子了，走走走，一起去。”柳宏欢喜的跟个孩子似的，拉着她便走。</p>

    兴福寺的后山是座小山丘，只有三十来丈高，但让一个人摔成肉泥，还是绰绰有余的。</p>

    柳夫人带着他来到长着不少竹子的后山。</p>

    “宏郎，看，那丛竹子好不好看？”柳夫人将他往悬崖边引。</p>

    “母亲当心脚下，再往前半尺，就得掉下去了。”柳清泽口里喊着母亲，却奔向父亲。</p>

    他脚尖一点，冲向了柳宏，将他带到一旁。</p>

    柳夫人吓了一大跳，脚步一闪，险些掉下悬崖，吓出了一身冷汗。</p>

    她慌忙后退了两步，嘴唇颤抖了几下，脸色发白看着柳清泽，“你……泽……泽儿，你怎么在这儿？”</p>

    “儿子一直都在这儿，儿子想问母亲，母亲怎么会在这儿？这个人又是谁？”柳清泽看了一眼柳宏后，又冷冷地盯着柳夫人。</p>

    “他……”柳夫人想着，这人过了二十年，变化太大了，儿子绝对想不到他是真正的柳宏，她讪讪一笑，“他是个傻子，走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我担心他掉下去，想将他拉回来。”</p>

    柳清泽却摇摇头，看着自己这个谎话连篇的母亲，凄然一笑。</p>

    “母亲，事到如今，你还想骗儿子多久？他才是真正的柳宏对不对？他才是儿子的生父对不对？”</p>

    “……”</p>

    “你嫌弃他长得不好看，嫌弃他呆木不懂风月，便移情他人，跟丞相大人合伙谋杀过他对不对，只是，他命大没死成！”</p>

    “……”</p>

    “你担心他说出当年的事来，又来谋杀一次对不对？他都是个傻子了，就算他说他是当年的柳宏是曾经的状元郎，一个傻子说的话，你觉得有几人会相信？你就这么容不下他？要来除掉他？”</p>

    “……”</p>

    “这处地方有三十多丈高，掉下去，骨头都会摔碎，母亲，他是你的结发夫君，他真诚待你，你为何要几番杀死他？你告诉儿子，你说——”</p>

    柳清泽的身子发颤起来，从眼里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p>

    母亲一连两次要杀父亲，母亲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p>

    柳宏看了一眼柳清泽，又看了一眼柳夫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在说什么？”</p>

    柳夫人直直盯着柳清泽，惊愕得睁大了双眼。</p>

    一向不善于言词的儿子，今天居然对着她大吼了长长的一段话，让柳夫人惊愕不已，也无法接受。</p>

    这个人可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亲儿子。</p>

    他怎么能这么说她？</p>

    “泽儿，我是你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娘？要不是娘改嫁，哪有你今天的好日子，你到乡下柳氏庶房住着的屋子里去看看，有几样像样的家具，他们都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p>

    柳清泽摇摇头，涩然一笑，“娘，那么当初，你为什么要执意嫁他？你明知他家境一般，给不了你富贵荣华，你还跟着他私奔做什么？”</p>

    “……”</p>

    “像他这等憨厚的老实人，娶一个本本份份的小户女儿，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是你执意嫁他，你自荐了枕席，他见你失了清白，不得已才带你回京城老家的乡下，可你过了一个月就后悔了。娘，路是你选的，人是你选的，你想要便要，你想舍便舍，让他人作何想法？”</p>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是你娘，娘哪怕做得再不好，也是你娘！”</p>

    “嗖——”一只暗箭从一侧的荒草中射出，射入前方竹林里。</p>

    这是柳丞相带人来了的信号。</p>

    柳夫人会意，一把将柳宏的胳膊抓住摁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叫起来，“救命，救命这人要杀我——”</p>

    她还要演戏？</p>

    柳清泽深吸一口气，涩然一笑。</p>

    将她一把推开，他拉起柳宏，身子往后一倒，坠入了深深的山崖下。</p>

    柳夫人吓了一大跳，失声的喊着，“儿子——”</p>

    “不好了，柳夫人将两个人推落悬崖了！”忽然从一侧的密林里，跑出几个人来，正是凤红羽和慕容墨还有韩大，以及两个小和尚。</p>

    喊话的是一个小和尚。</p>

    柳夫人吓傻，“不，不是我，我没有……，是刚才一个人想杀我。”</p>

    “可我明明看见是柳夫人站在山崖里侧，那两个人站在山崖的外侧，他们怎么杀你？若杀不成，他们有退路吗？”凤红羽冷笑一声。</p>

    柳夫人已然是慌了，惨白着脸色说道，“其中有一个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杀他？不是，不是那样的，你们在胡说……”</p>

    凤红羽弯唇一笑，“哦，原来柳夫人连亲儿子也杀了。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子，柳夫人的心居然比老虎还毒！”</p>

    这时，又有一行人往这边而来。</p>

    “来人，将这个毒害亲儿的毒妇，给老夫抓起来！”柳丞相带着十几个人一齐跑了过来，有些是护卫，有些是穿着便装的朝中官员，当然，都是柳丞相的门生。</p>

    柳夫人傻眼，怎么完全变了？</p>

    她和自己相公商议的是，她将柳宏骗到这处山崖边，做个柳宏劫持她的假像，相公带着人来“救”他，箭羽无眼，一箭射中“劫匪”柳宏。</p>

    柳宏必然站不稳会掉落山崖，这处山崖又高，他又受了伤，必死无疑。</p>

    不像上回那样，死在湖心的船上，有没有死透，他们看不到。</p>

    这处悬崖下面没有荒草挡着，掉下去一目了然。</p>

    她刚才已看到了，儿子和柳宏两人掉在下面，已经是一动不动了。</p>

    虽然儿子死了让她心痛，但那个人也死了，她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她还不到四十岁，还可以生个儿子。</p>

    谁知，相公居然说他杀了儿子？</p>

    </p>